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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上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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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九年,京城
“都听说了吗?今儿那锦上花要去蒋侯爷家献舞。啧啧,说好的卖艺不卖身不也为权势折腰了?”
茶楼里,一个身穿皂色圆领袍衫,端着酒杯,满嘴酒肉臭气的男人眯着眼笑着看向另一个和他衣服差不多的男人说到。
另一个男人啧了一声,夹了一筷子猪头肉吧唧吧唧地嚼着,两个人都喝得有些大了,那男人边吃边说:“要我说,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得上家财万贯合该把他买下来,再不济我俩一人出一半,给他赎身,虽然做不得妾,养在家里这个月归你下个月归我,当个玩意儿也是极美的。”
男人乐了一下,随后立刻开始唾沫横飞开始倒苦水:“李兄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夜叉,上个月我不过想纳了个小妾,还没纳呢,那那娘们儿就差点拿刀和我拼命……”
越说话越脏。
而不远处的茶桌上,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静静地坐着听着两个男人乱七八糟的话,一动不动,低着头,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斗笠前看不清男人的脸,但能辨认出他比一般男人看起来要瘦些,可身量和一般的男子差不多,想来应当是个那种骑射不及格的病秧子。
他只端了杯蒙顶石花茶细细地品着,连小菜都没有要,小二来添茶时,男人微微抬了抬头,小二就看见了他那颧骨上的一粒小痣,以及那双微微上翘,雾气朦胧的桃花眼。
小二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来,男人放了几枚铜板结清酒钱就走了。
三日后,全城都知道了城南的两个商户突然暴毙身亡,一个商户的妻子报了官,仵作来验尸,只得了一个突发恶疾的消息。
现在两家就他们留下的遗产挣得不可开交,结果打开财库这才发觉,两个人其实并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家财万贯,爱赌,好色,都穷透了。
而他们的妻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这件事成了京城人最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发谈资,但到底只是两粒再小不过的灰尘,很快就被另一件更大的事情冲淡了。
京城第一美人锦上花今日要去蒋侯爷府上献舞一曲。
蒋侯爷,全名蒋义,蒋家一脉是世袭的权贵,昔年太祖皇帝征战游历,蒋家散尽家财充当军费,为太祖皇帝拉来了第一批兵。
在战乱年代,蒋家先祖替太祖皇帝上过战场,挡过刀,太祖皇帝也把自己公主许给蒋家先祖做儿媳。
可以说是开国第一功臣。劳苦功高,风头无两。
而后来天下一统,蒋家先祖去世,世袭的蒋侯爷聪明,知道自己家风头太盛,功高震主,自请退位,上交了军权,当了个闲散侯爷。
虽然后世再也没什么大功绩了,但靠着祖辈积攒的财富和声名也是王朝权贵里的常青树如鱼得水,连皇帝都要给蒋家几分薄面。
而蒋义却是他们家这些年来最大的败家子。一个荒唐无度,货真价实的酒囊饭袋。
嫡出独子,为了逞英雄娶了个青楼的花魁,娶了便罢了还偏偏咬死了要给他正妻的位置,给正妻的位置便罢了,那花魁又偏偏是个男人。
虽然因为太祖皇帝是断袖,当今好男色养小倌几乎是一种权贵平民都竞相追捧的潮流,但像蒋义这样咬死要男人当正妻的,他还是开国头一个。
那三年侯府闹得可谓是人仰马翻,侯爷打过骂过,就连他母亲也日日在他跟前哭,蒋义却硬撑着非要迎娶了那花魁进府,整了三年,硬是把正房的位置给了那花魁。
还立誓绝不纳妾,这辈子就守着这花魁过了。这话一出,他母亲几乎哭瞎了眼睛他也不在意。
可是第四年,老侯爷去世了,侯府落到了蒋义手里,再加上家里那花魁似乎色衰了,他那颗花心就再也收不住了,开始打着绵延后嗣的名声,整日花钱如流水,四处沾花惹草。
而那花魁也渐渐地泯然于众人,再也没有人见过。
上午刚过,平康坊就忙开了,老鸨几乎脚不沾地,流水似的金银珠宝送入最顶层的房间里,那房间里的人却还是不满足。
“妈妈就会拿这些破烂玩意儿打发我。”人儿开口半分娇嗔半分埋怨。一头锦缎似的白发在身后两个女人手里穿梭着,编成漂亮的牡丹花。
他看都不看眼前的金银珠宝,只看着镜子里那张漂亮得跟花儿似的脸,拿着朱笔细细地勾勒额间花。
老鸨笑得满脸褶子,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就属你最挑剔,罢了,看在你今日给了妈妈面子要去侯府,想要什么,跟妈妈说。”
人儿听到这话才稍微偏了偏头,斜睨了一眼老鸨:“这可是妈妈说的,那我就要你房里那盆童子面,妈妈给还是不给。”
老鸨愣了愣,有点肉疼,那盆童子面她悉心养护了一年有余好不容易才开了两朵花,现在这祖宗要去指不定怎么折腾。
可要是不给他,万一他撂挑子了可怎么办?老鸨咬咬牙吩咐道:“小翠儿,去把我房里那盆童子面给花儿端来。”
花儿,锦上花,平康坊如今的头牌,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但因为长得漂亮,唱曲,跳舞,弹琵琶,吹笛,画画都是一绝,所以即使是男子也受无数人追捧。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他不过来平康坊一年,老鸨就赚了不知多少钱。是行走的财神爷,所以老鸨平日里也乐意偏宠他些。
小翠端了童子面来,那可怜巴巴的话刚开了两朵,锦上花伸手就折了一只别到耳朵上,往铜镜里一瞧又撇了撇嘴,嫌弃得不行丢在了桌上:“真丑。”
老鸨敢怒不敢言,只能低三下四地哄着他:“祖宗,你倒是快些,不然一会儿该赶不上了。”
锦上花懒懒地答应了一声,半点不在意地低头拨弄着那童子面的花瓣:“知道了,妈妈就在外边等着吧,快了。”
一句快了,人儿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老鸨急得催了他八回,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走吧走吧。”
老鸨刚想骂他,却见他白发红衫,俨然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又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锦上花上了马车还能听到身边一群男人起哄的声音。
聒噪死了。
人儿嫌烦也嫌吵关了马车的车窗,闭眼小憩,双手交错着搭在膝上,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是进去立刻一杯毒酒杀了蒋义呢,还是等半夜夜深人静掏了他的心呢?
算了,还是半夜杀吧。正好去瞧瞧那个可怜正妻怎样了。
锦上花想着,理了理身上的衣裙,但神奇的是,等他再一睁开眼睛,皮肤竟然更白而光滑了。整个人越发像匹上好的绸缎了。
终于,马车停下,锦上花刚从马车里弹出半边身子,就感受到了那道黏腻炽热的目光,心里顿时恶心起来。却不得不向男人行了一礼:“侯爷。”
蒋义看着他,只觉得气血喷张,立刻想过来想拉他,却被锦上花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男人从没受过这种委屈,刚想发作,却见仙人面朝他勾唇浅笑:“侯爷,奴刚下车,头还有些晕呢,不若让奴先歇一歇,一会儿晚上也能更好地侍候侯爷。”
蒋义被他这番话唬得晕头转向的,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锦上花落后他几步,在男人转身的一瞬间眼神冷下来,开始打量这人。
长得不差,身材也不差,就是矮了些。可惜了,是个负心人,不然还可以留他一命。
忽然锦上花感受到了另一道目光,抬头看向那一处,却只看见了一片洁白的衣角,他皱了皱眉,转过了头,不由得多看了那儿几眼
晚上,蒋义没有邀请别的人,整个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锦上花换了更轻薄,鲜红的舞裙,在圆台里赤脚翩翩起舞。
而蒋义的眼睛钩子似的看着他,边看他,边一杯一杯地喝酒。
千般妩媚,万种风情。人儿一步一步朝着男人走去,脸上还带着笑,温柔地叫了一声:“侯爷……”
可就在两个人马上就要抱上的一瞬间,大门忽得被人推开,门口的人声线颤抖:“夫君,你答应过我不会在家里……”
人儿的话还没说完,蒋义就发了火:“谁许你进来的?”
锦上花循声望去,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瘦得厉害,颧骨凹陷,眼眶通红,眼里全是泪似乎下一秒就会掉下来,可人儿咬着唇,死死憋着:“夫君……”
哦?这应该就是那个正妻了。
锦上花看着都心疼,蒋义却怒目圆瞪:“听不懂话吗?本侯让你滚出去。”
不知为何,锦上花发觉那正妻的眼神似乎一直警惕着自己,一时觉得好笑,挑眉对那正妻示意。
之后,蒋义有些兴致缺缺,锦上花也有些懒得动手,很快就找了个借口请辞了,他现在更想去会一会刚才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