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芦苇加菲猫

34、我们回家了

　　沈心妩牵着绿萼的手，一步步走出沈家祖坟时，日头正往西斜。晚霞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像极了母亲当年熬的梅子酱，稠稠的，带着点暖人的甜。

　　“小姐，您看那边。”绿萼忽然指着远处的官道，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跑，怀里还抱着个布包，是阿武。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近前，把布包往沈心妩怀里一塞：“小、小姐……这是、是从云城捎来的……”

　　布包上还沾着沙砾，沈心妩打开一看，心口猛地一缩——是半捧云城的土，混着些细小的草籽，是阿武特意从西城门的废墟里装的。

　　“老、老妇人说……”阿武喘着气，脸涨得通红，“把家乡的土带回来，将军和公子就、就不会想家了。”

　　沈心妩捏起一点土，沙砾在指尖硌出细小的印子，带着北疆特有的干燥气息。她忽然想起父亲总说，云城的土是甜的，因为埋着百姓的汗水；哥哥总说，云城的风是烈的，因为裹着战士的热血。

　　现在，这土、这风，都跟着她回来了。

　　“我们回家吧。”她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往将军府的方向走。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重，每一步踩在青石板上，都带着种踏实的回响。

　　路过护城河时，她停了停。岸边的柳枝垂在水里，荡起一圈圈涟漪，映着她的影子——瘦了，也沉静了，眼底的红痕还在，却多了些什么，像被风沙磨过的石头，虽有裂痕，却更坚硬了。

　　“您看，”她指着水里的影子，对绿萼笑了笑，“我们都还好好的。”

　　绿萼看着她的笑，忽然也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是呢，小姐，我们都好好的。”

　　回到将军府时，暮色已经漫过了门槛。沈心妩推开虚掩的门，看见顾流年正坐在正厅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块布，在擦哥哥的剑。剑身被擦得锃亮，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廊下那盆重新栽好的兰草——是绿萼偷偷从瓦砾里挖出来的，是母亲最爱的那株。

　　“回来了。”顾流年站起身，把剑递给她。

　　沈心妩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剑身，忽然想起父亲教她握剑的样子：“握剑要稳，心要静，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她现在护住了，护住了他们的骨殖，护住了他们的清白，护住了他们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念想。

　　“我把云城的土撒在坟前了。”她轻声说，走到棺木旁，看着那口简陋的棺木，忽然觉得它不再冰冷，反而像个温暖的怀抱，“这样他们就知道，家在这里，我们也在这里。”

　　顾流年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是枚新刻的印章，上面刻着“沈氏宗祠”四个字。“等平反的旨意下来，我就把祠堂修起来，把这些……都好好供奉着。”

　　沈心妩看着印章，忽然想起祖父教她刻字的样子，他的手粗糙，却很稳，握着她的小手，在木头上一笔一划地刻：“心妩要记住，字如其人，要端端正正，坦坦荡荡。”

　　她接过印章，指尖抚过上面的刻痕，眼眶又热了。

　　夜渐渐深了，沈心妩把那半捧云城的土撒在院子里，又把母亲的兰草摆在窗下。绿萼点了盏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在院子里，也照在正厅的棺木上，像一汪温柔的水，把所有的悲伤都轻轻托住了。

　　“爹，娘，哥，祖父，”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们回家了。”

　　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廊下的声音，像谁在轻轻应了一声。

　　沈心妩笑了，坐在门槛上，抱着哥哥的剑，看着院子里的月光。月光很软，像母亲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落在她的肩膀上，落在那盆兰草上。

　　她知道，家还在，哪怕只剩断壁残垣；亲人还在，哪怕只剩一抔黄土、几缕念想。往后的日子，她会守着这座院子，守着这些回忆，守着那句“我们回家了”，慢慢走下去。

　　天亮时，第一缕阳光照进将军府，落在沈心妩的脸上。她睁开眼，看见檐下的燕子窝有了动静，几只雏鸟探出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极了小时候她和哥哥在院子里的吵闹声。

　　她站起身，推开大门，朝着阳光的方向走去。身上的悲伤还在，却不再沉重，像一件贴身的旧衣，带着熟悉的温度，陪着她，走向还没写完的明天。

　　“我们回家了。”她又轻声说，这一次，仿佛听见了四面八方的回应，从云城的残垣里，从祖坟的松柏间，从每一个记着沈家军的人心里，轻轻传来：

　　“嗯，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