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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除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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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联邦最高军事法庭的穹顶之下,冰冷的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上,鲜红的“反人类罪庭审”字样如同凝固的血痂。
旁听席上座无虚席,来自各个星系的代表,媒体和愤怒的民众,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根针,聚焦在中央的被告席。
那里站着一个人——佳尔。
曾经的联邦星际舰队五星上将,是人类对抗深空威胁的英雄象征。
此刻,她微微泛白的白色军礼服上,象征无上荣耀的五星肩章已被强行摘除,留下刺眼的空白,她挺直着脊梁,仿佛仍在舰桥上指挥。
“肃静!”
审判长是一位面容如岩石般冷硬的老者,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穿过金属的质感飘来。
“被告人佳尔,原联邦星际舰队五星上将,因故意隐瞒人类清除计划,试图谋杀。被告人,你对上述指控有何陈述?你的辩护律师,是否为你进行其辩护?”
镜头转向辩护席,一位神情复杂的年轻律师刚要起身。
然而,佳尔的动作更快。
“我放弃辩护权。”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寂静的法庭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对于所有指控……我认罪。”
停顿了一秒,仿佛在确认这个决定的分量,“我接受法庭即将给予的任何判决。”
佳尔缓缓抬起头,视线扫过穹顶,掠过那些仇恨,震惊或悲痛的面孔,最终停留在一年轻男人身上,不过几秒又转向审判席。
她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狡辩,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奇异的平静。
短暂的死寂被一阵压抑的哗然打破,随即又被审判长的法槌声强行压下。
公诉席上,首席检察官莉诺·莫雷安站了起来,她身姿挺拔,代表着星际联邦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意志,目光锐利如寒冰铸就的刀刃,直刺被告席。
鉴于被告人当庭认罪,放弃辩护权。
莉诺·莫雷安检察官的声音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本席代表星际联邦最高人民检察院,在此正式提出最终量刑动议,并作出如下宣告:
“第一,永久剥夺被告人佳尔的‘联邦星级上将’一切荣誉称号,有史以来的勋章及相应特权。其姓名将从联邦英雄纪念碑上抹除,其过往一切功勋因其背叛人类文明根基,罔顾亿万生灵的滔天罪行,您将被永久封存并视为耻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着强烈的道德愤怒:“本院强烈谴责被告人佳尔!她的行为,是对军人神圣誓言的彻底践踏!是对联邦法律的公然藐视!更是对星际社会共同伦理底线的疯狂挑战!她意图扮演‘神明’,决定亿万同类的生死,其罪行令人发指,其背叛无可饶恕!”
法庭内落针可闻,只有莉诺·莫雷安铿锵有力的控诉在回荡。
“因此,本院动议并宣告:
第二,依据《星际联邦反人类罪及战时特别法案》第7章第3款‘终极惩戒与种群补偿’条例,判处被告人佳尔强制参与人类基因优化与种群延续计划。”
对于一个鲜活的生命,繁育是个冰冷的计划,旁听席上几声无法抑制的倒抽冷气。
繁育计划这并非普通的生育计划,而是联邦在经历了数次毁灭性战争和基因灾难后,针对犯下重罪且拥有优异基因个体的终极惩罚性措施。
受刑者将被彻底剥夺作为“人”的社会属性与自由意志,其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作为基因提供者,在高度管控的环境下,为重基因库提供优质样本。
“取消其联邦星级资格并参与人类繁育计划——。”
莉诺·莫雷安检察官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判决的核心,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这是对其罪责最严厉的惩处,是对逝者的告慰,更是对生者,对未来的警示!任何试图以任何形式凌驾于人类集体生存权之上的行为,都将受到文明最彻底的唾弃与最严苛的制裁!”
法槌落下,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
“判决即时生效。带下去!”
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女司法警察上前,动作粗暴地卸下佳尔上将仅存的象征军人身份的领章和袖标,冰冷的金属镣铐锁住了她的手腕。
佳尔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在被押解着转身离开被告席的瞬间,她曾经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要溢出来。
旁听席上,有人愤怒地咒骂,有人则陷入沉默的恐惧,那个男人只是在低声啜泣,几乎压抑不住地发出几声。
而那句繁育计划,像幽灵般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曾经守护群星的利剑,如今沦为基因库中一个冰冷的编号。
英雄的陨落,以最残酷,最非人化的方式完成。
佳尔认罪了。
刺目的全息影像光芒在房间中央熄灭,如同潮水般退去的虚拟法庭场景,瞬间将房间从模拟的,不见天日的审判黑夜拉回了现实。
一个充斥着巨大落地窗外炽烈恒星光线的奢华房间。
阳光灼热,几乎带着侵略性,穿透昂贵的单向玻璃,在地毯上投下锐利的光斑,与刚才影像中法庭的冰冷死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房间中央宽大的软椅上,景廉·斯特恩深陷其中。
他刚刚放下手中的水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约可见。
随后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深深插进自己浅金色略显凌乱的碎发里,用力揉搓着,仿佛想将那场审判残留的影像彻底从脑海中撕裂感驱散。
智能管家“西澳”是一个拥有柔和女性声线,外形简约流畅如鹅卵石的悬浮机器人。
她无声地滑行到昂贵的黑晶石茶几旁,用精准的机械臂伸展开,平稳地拿由珍稀冰晶矿打磨而成的水杯,轻轻放回恒温底座的原位。
光滑的银白色传感表面闪烁着代表“待命”的微光,安静得像一个幽灵。
“景廉殿下,您观看的佳尔上校法庭审判回放已完成。”西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得体,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是否需要彻底关闭并清除播放缓存?”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景廉依旧低着头,碎发垂落,像一层薄纱遮住了他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恒星无情灼烧空气发出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嗡鸣,以及他自己压抑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在过分安静的奢华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压抑。
过了好几秒,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
“不!”
西澳的传感光带沿着机体流畅的弧线微微闪烁了一下,高速分析着主人这个简短命令背后汹涌的复杂情绪。
“指令已接收。是否为您再次锁定该审判记录,以便随时调阅?”西澳体贴地询问,试图再次理解这位殿下对这个早已尘埃落定的案件近乎偏执的关注。
“不!”
景廉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之前的压抑,带着一丝再也无法掩饰的烦躁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痛了,用力挥了挥手,动作粗暴地驱赶着并不存在的恼人飞虫,“结束播放!关掉它!立刻!”
“指令确认。播放结束,缓存已清除。”西澳流畅地执行了命令。
房间中央最后一点虚拟法庭的幽蓝光影彻底消失,只留下灼热的阳光和沉重的寂静。
西澳轻盈地悬浮到景廉身边,机械臂优雅地模拟出一个类似人类歪头的动作。
依据她对景廉长期行为模式的深度分析,启用了“情感化”交流模块,带上了一丝极细微,近乎打趣的波动:
“看样子……是我们景廉殿下长大了呢。”西澳停顿了一下,核心处理器筛选着更人性化的词汇,“佳尔上将已经接受了罪证与惩罚。”
“恕我提醒,您不是很早之前就通过特殊权限,持续关注着她的繁育计划基因配对进展,最新的几份潜在适配者分析报告已生成,匹配数值……相当可观。”西澳的传感光带稳定地亮着,“这其中有您,您不觉得,这是个值得期待的时刻吗?”
“期待?”
景廉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刚刚拂过滚烫的地面,却带着一种让西澳核心处理器瞬间触发三级警报,绝对零度般的寒意。
那寒意并非指向西澳,而是穿透了它,指向某个更遥远、更黑暗的深渊。
下一秒,景廉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像一头被囚笼困住终于爆发的猛兽,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按在西澳机体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强制静默开关上!
“滋——”
“景廉殿下,请您别……”
西澳流畅的悬浮姿态瞬间凝固,所有传感光芒熄灭,柔和的女声被掐断时发出声响,她变成了一块毫无生气的金属,静默地悬浮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景廉的右手猛地抓起茶几上那个刚刚被西澳小心翼翼放回原位的冰晶水杯,昂贵的晶体在他手中折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肌肉贲张,将那承载着怒火的沉重水杯,狠狠地砸向对面墙壁上一副巨大空空如也的抽象画框!
“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奢华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那面价值连城的画框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扭曲的金属框架和飞溅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开来。
冰晶水杯在撞击的瞬间彻底粉碎,化为无数锋利的晶体颗粒,混合着飞溅的水珠,在刺目的阳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光芒,洒满了昂贵的地毯和光洁的地面。
景廉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反而自己更像一台过载的引擎。
浅金色的发梢沾染着溅起的水珠,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目光穿透了悬浮在那死寂的西澳,也穿透了墙壁上那个被砸出狰狞的空洞,仿佛在凝视着某个虚无又令人憎恨的存在。
玻璃和晶体碎片还在簌簌滚落的细微声响。
“期待?”景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轻柔,每一个字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另一边,与景廉殿下那充斥着刺目的阳光和压抑暴怒的奢华囚笼不同,这是一间极其温馨的公寓。
窗外下着灰蒙蒙细雨,外面是巨大轨道阴影覆盖的街区,仿光太阳正把光线偷偷折射进来,给屋内某一处角落蒙上一层铅色的阴郁。
判决后的第二天,佳尔用尽了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向法院申请了履行期延长。
行期三个月,今天是最后一天。
佳尔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瘦弱的青年,他像一株在寒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啜泣而剧烈颤抖。
佳尔身上的衣服早已被他的泪水浸湿一大片。
“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佳尔……”
塔木里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中挤出来,“请教我一下……我该怎么做?没有你……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又令人心碎的呜咽。
佳尔的的心脏不由跳动一下,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缓缓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塔木里柔软的黑发上,一只手则温柔地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则紧紧环抱着他,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绝开整个冰冷残酷的世界。
“嘘……别哭,塔木里,我的小星星。”
佳尔的声音委婉动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努力穿透他的悲伤。
“看着我。”
她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起塔木里泪痕斑驳的脸,用拇指拭去他不断滚落的泪水,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像沉静的夜空,试图将力量传送给他。
“别哭。”
她重复着,她知道她的声音需要更坚定了一些,“等我回家……好吗?答应我,在这段时间里,替我照顾好你自己。按时吃饭,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我留下的信用点应该够你用一阵子。”
佳尔的指尖划过他消瘦的下颌线,带着无限的不舍和担忧。
塔木里努力想点头,想回应她的要求,但巨大的恐惧和即将分离的痛苦让他喉咙发紧,只能发出模糊的抽泣声。
他知道。
她不可能再回来,更不可能再回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这些渺茫如同宇宙尽头的星光。
繁育中心的效率似乎并不高,或者说,对佳尔这样的特殊体匹配起来仿佛格外困难。
就在前几天,塔里木收到一封冷冰冰格式化邮件通知送达,要求佳尔今天下午三点整,再次前往繁育中心进行项目适配进度核查及生理指标复测。
这意味着,他们还没能为她筛选到合适的伴侣人选。
而这个通知像一块巨石,压垮了他最后一丝脆弱的希望。
“佳尔……”
塔木里猛地又扎进她怀里,双臂死死抱住她的腰,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我怕!我怕她们万一……万一强迫你。你没见过那些人,那些在中心外面徘徊的……那些被基因匹配折磨疯了的男人!他们看人的眼神……像野兽!呜……他们根本不把你当人看!他们是野蛮人!”
塔里木脑海中闪过那些在繁育中心外围街区游荡的人,他们眼神浑浊而充满掠夺性的身影,那是无数个失败匹配或等待匹配的适配者留下的阴影,他无法想象佳尔置身其中。
塔里木越想越难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再揉捏,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和渺小,他深爱着眼前这个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他却连保护她免受一丝屈辱都做不到。
他没法救她,甚至没法救自己脱离这噬骨的痛苦。
“佳尔,对不起。”
“我知道的,塔木里你不需要说对不起,我都知道。”
佳尔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凉和颤抖。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他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他身上的气息来对抗即将到来的黑暗。
“相信我。”
她抬起头,再次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眼神深处,那属于昔日上将的锐利和决绝似乎短暂地燃烧了一下,尽管被疲惫和无奈重重包裹。
“等尘埃落定……一切都会没事的。”
说出这句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未来。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是多么苍白无力。
佳尔安慰塔木里,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最后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呢。
“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更像是一句咒语。
窗外,灰暗的天光似乎又黯淡了几分,冰冷的电子时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无情地逼近那个下午三点的时限。
公寓里只剩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以及那浓得化不开名为离别的绝望。
佳尔轻轻拍着塔木里的背,哼起一首遥远时空里不成调的摇篮曲,在这最后的时光,努力为他构筑一个短暂安全的港湾。
塔木里在她怀里渐渐止住了剧烈的抽泣,只剩下身体时不时的轻颤,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鹿,他深知这怀抱的温暖,很快就会被另一个人彻底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