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深坑十三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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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石集团写字楼。
会议室里空气凝滞，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巨大的椭圆形红木会议桌旁，坐满了皓石集团神色不安的董事和股东们。自从一年前，原总裁闫道全宣布自己要退居二线，将总裁职位交给女儿代为打理后，皓石集团的线下董事会还是头回集齐这么多人。
大大小小的董事几乎都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凝重与审视，各有算盘。这和过去一周时间里皓石集团股价的累计跌幅达到百分之五十有很大关系。
试问谁能在看着自己缩水大半身家，颓势依然不减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不急到跳脚呢？
凌薇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套装，头发挽起，站在投影仪旁主持这场的紧急董事会。她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但此刻所有人的心思恐怕都不在流程上。
“凌秘书，小闫总到底去哪里了？”一位脑袋上近来冒出不少白头发的大股东敲着桌子，语气焦灼。
有声音附和道，“集团现在这个局面，必须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就是！就是！”
“我们的损失谁来负责！”
坐在靠后位置的陈超悄无声息地环视一眼会议室，心中盘算着，皓石这次危机的严重程度空前，闫道全竟然依然不露面？
环境依旧嘈杂，陈超默不作声，只是右手不停地从鼻梁摸到下巴。
如果说线下赶不回来，完全可以选择线上参会。要是实在病重不能处理事务，必须要静养的话，那至少可以发一封致股东信吧。可偏偏迄今为止，皓石所有的公关手段都是灾难……这不得不让包括他在内的小股东们多想，或许网上流传的“闫道全生命垂危”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没有闫道全的皓石，那就是艘沉船了。陈超感到异常胸闷，将双手摆上桌面，五指一一相扣。他轻叹口气。
要弃船逃生吗？已经发生的巨大亏损该怎么办？
“各位董事……”凌薇一个人的声量太小，险些要压不住会议室里嘈杂的议论声，直到大股东之一的杜伟山敲桌，厉声要求肃静，会议室里才终于恢复平静。
“各位董事，关于小闫总的下落，我无可奉告。”凌薇抬眸，眼神平静无波，“但关于近期集团遭遇的一系列问题，我这里有一份详细的报告。”
凌薇手中快速操作，显示屏上的内容瞬间被切换，不再是预定的议程，而是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据图表、邮件往来，揭示了集团隐秘的资金流向，以及巨大的亏损数字。
“我想，我有必要向各位汇报一些被刻意隐瞒的事实。”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冰冷的屏幕上。
“根据我动用最高权限调取的完整财务数据进行分析，”凌薇的声音清晰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众人心上，“集团并非如表面公告所示‘轻微亏损’，实际亏损额已达到六亿七千万，并且，资金链早在两个月前就已彻底断裂。”
“皓石现在濒临破产。”凌薇这话犹如冰水被泼入油锅，引发董事们一片哗然。
“不可能！”
“六个亿？公告不是说只有八千万吗？”
“资金链断了？那之前的项目拨款……”
惊呼声、质疑声瞬间爆发，会议室再次乱成一团。
“各位！关于集团今年最大的重点项目，西海岸那个项目。”凌薇提高了音量，压过嘈杂，“由于我们的小闫总轻信错误情报，在项目评估阶段忽略多重风险警示，甚至三次驳回了风控部门的延期建议。叠加上市场环境突变，竞争对手的恶意压价，光一个西海岸项目的亏损就达到了三个亿。“
席间有人吸气，有人轻咳。敢怒不敢言。闫可凭什么能在这个位置上胡乱作为，众人心知肚明。
“皓石近两年新上线的各种项目，也多是亏损状态，资金回笼非常困难。”
凌薇适时地展示了几份带有闫可电子签名的批示文件和部分财务系统操作日志。
反正闫可不在场，无论是不是在她那出的岔子，都可以往她身上安。凌薇一个一个展示“证据”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
“另外，我查到小闫总早在三个月，曾往她在海外的私人银行账户转走了三千万。目前这部分资金已经被银行冻结。但由于小闫总本人不在，我们无法得知小闫总调用这笔资金的真正用意，只能说，其中或许……”凌薇略一停顿，“可能……存在利益输送。”
凌薇的言辞十分委婉，但在座的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一时间会议室里哈气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没有人说话，都在心里揣测小闫总自拆自家然后携款潜逃的传言究竟几分真。
杜伟山算是皓石集团的元老级董事之一。大企业的风风雨雨他这些年见的多了，股价起起伏伏很正常，因此他不像其他股东那么沉不住气，只是铁青着一张长脸盯看大屏里展示的数据。
他知道闫道全的病情远没有外界议论的那么严重，但是老闫总心脏病发，音讯微弱也是事实。丝毫不透露是怕影响外界对皓石的信心，动摇皓石的根基。
至于小闫总失踪……企二代自己整挎自家产业然后卷自家的资金潜逃？脑子得缺多少根筋的傻子会这么干？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整件事必定另有隐情。不过是这次针对皓石的敌人非常狡猾，直到此时此刻依然还藏在水下罢了。
杜伟山摘下眼镜，揉揉干涩的眼，心中组了一长串的名单，将几个竞争对手的名字来回排版。又觉得都不太像，不符合他们的行事作风。
重新戴上眼镜，杜伟山目光一扫会议室里的众人。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似乎也都有可能。
如果人人都有嫌疑，怀疑就失去了意义，人人都是清白的。
此次暗处的敌人实在狡猾。
嘈杂的环境不容杜伟山静心思索，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群西装革履，衣着考究且神情倨傲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面带微笑却气场逼人的年轻女人，在她身后跟着几名助理和保镖模样的人。一群黑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会议。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会议室里原本的众人或错愕，或惊诧，或审慎，一同将目光看向他们。
距离杜伟山不远处的李珉豪抬眼，他觉得为首的女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实在难以回忆起来究竟是在哪个商业渠道上见过。
他不必想起这个人姓甚名谁，只用想起来她跟哪一方势力挂钩就够了。
记忆蔓延至某个角落，李珉豪心中轻嘶一口气。怎么会是她？
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一帮以恶意收购闻名的秃鹫。回回出手必是敲骨吸髓，不达目的不罢休。
皓石这下恐怕是遇到大麻烦了。
舒沐晨在一众的律师、会计、助理以及保镖的簇拥下，缓步走入会议室。她一拍手掌，吸引来所有人的注意，“抱歉打扰了诸位的会议。”
一屋子董事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舒沐晨嘴上说着抱歉，实际语气毫无歉意，相反居高临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舒沐晨，是柏川资本的副总监……”
“柏川资本？”有鄙夷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
舒沐晨笑笑，缓解尴尬的气氛，“我们柏川资本，一直都在关注着皓石集团的情况，尤其注意到了皓石近期的……困境。”
“我这次代表柏川资本前来，是为了通知各位股东一件事。”身边人在她自我介绍期间已经连接好会议室的大屏。随着操作结束，舒沐晨转身，在自己带来的笔电上展示一份电子版文件。
小屏幕上的内容立刻被同步到了大屏上。
“我这里有一份，由皓石的代理CEO闫可女士于半年前签署的《战略增资协议》。”
具体协议内容由助理滑动展示。舒沐晨简单说明情况，“约定的对赌期已于上周五结束。”
“经由公正第三方，”舒沐晨一指她身侧一位会计师模样的人，算是介绍完毕，“兴瀚会计师事务所的初步审计确认……”舒沐晨身后的助手们忙碌起来，将一份份装帧精美的审计报告分发到每一位董事面前。舒沐晨则继续保持输出，“皓石集团的核心业绩指标——扣非净利润仅为0.7亿元，远未达到协议中约定的五亿元目标。”
“因此根据协议第三章第五条，以及附件三的业绩补偿约定，”舒沐晨故意停顿，环视全场震惊的脸，“对赌失败，皓石集团要向柏川资本定向增发新股，且增发比例为对赌协议签署时集团总股本的10%。”
将石头扔进深渊总要等待片刻才会有回声。舒沐晨不慌不忙，重新指向大屏，面带微笑，“这里是一份《股权变更通知函》。”
“百分之十？”李珉豪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计算起来，“那我们每个人的股份……差不多都被稀释了0.5%到1%左右？”
这个比例设置十分微妙，刚好是公司章程里董事会被授予的融资增发权限极值，不算违法违规。且这个比例不至于让人愤怒到立刻拍案而起，但又是每个人账面上实实在在的财富损失，只会让人感到郁闷和窝火。
会议室的气氛降至冰点，周遭鸦雀无声。不少股东都陷入了沉默，要不然就是和李珉豪一样，埋头在计算损失。
陈超觉得自己就没有计算的必要了，他持股基数小，被稀释的也小。相较而言，他更担忧集团深不见底的业绩黑洞，以及每天都在创造新低的股价。再这么下去，他真有可能血本无归。
早知今日，他就应该在闫道全让女儿当代理总裁的时候就全部平仓！
舒沐晨两手撑在桌面，环视一圈，看着一张张或惊愕或愤怒或恐惧的脸，她微微一笑，“看来，各位已经了解到情况的严重性了。”
接着舒沐晨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柏川资本，到现在依然十分看好皓石集团的未来发展，愿意陪皓石度过难关，更愿意在此刻向皓石集团伸出援手，因此我们好心地提出了全面收购方案。”
“收购？在这个时候？”包括陈超和李珉豪在内的不少股东，闻言纷纷抬起了头。
“好心？”杜伟山眯了眼，捕捉到一处无人在意的细节。
“各位！”舒沐晨没理会任何疑问，持续拍手，吸引全部人的注意，“我们柏川愿意以每股20元的价格，收购各位手中被稀释后的股份。”
“这个价格，比当前市价高出两成！算是我为大家争取到的一份补偿，”语气居高临下，"也将是你们最后一个体面退出的机会！”
舒沐晨双手摊开，像诱惑也像是威胁，“有谁想卖？”
会议室里立刻涌现无数的窃窃私语。
“这价钱也太低了。”
“卖与不卖都是个亏。”
一部分股东怒不可遏，认为这是趁火打劫，不这根本就是抢劫！另一部分股东，尤其是持股较少、更看重即时利益的那部分股东，他们的眼神开始闪烁——集团被破产清算意味着他们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回来，但如果是被收购，虽然价钱极低，但他们好歹能收回一些资金。
利益面前，人心迅速分化。支持出售的声音开始出现，并与反对者激烈争论起来。
“我觉得……可以考虑谈谈。”
“是啊，总比血本无归强……”
“集团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别的选择吗？”
舒沐晨好整以暇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她知道，自己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口舌，恐惧和贪婪就会替她完成大部分的工作。
挣扎和争论持续。
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就没有蠢人，各个都是人精。闫道全的不表态不露面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属于皓石的时代风口已经过去了。
皓石今非昔可比，小闫总一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离了她爸什么也不是。离开闫道全的皓石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价格。再耗下去，万一错过这个机会，真成无底洞了怎么办。
“我……我卖！我全卖！这烂摊子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陈超率先做好决定。
“我也卖！这破公司迟早要完，能拿回一点是一点！”恐慌和贪婪是会传染的，短短几分钟出现许多附和声。
《股权转让意向书》传到李珉豪面前时，上面已经有了不少签字。密密麻麻一片，粗略估计，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小股东都同意了收购。
李珉豪擦擦额角细微的汗珠，犹豫片刻，指尖微微颤抖着还是在纸面上郑重签下了自己名字。
“老李，你——”杜伟山想过会有一些毫无忠诚可言的人套现离场，但他没想到就连并肩作战过的李董也……杜伟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都只是个人选择罢了。他明白的，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就只有永远的利益。
纵使局面已然很明朗了，但也于事无补。
从巨额亏空暴露，到柏川资本“恰好”出现，这一切或许早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集团的核心业务和客户资源，恐怕早就被对方算计透了，就连闫总病危和小闫总失踪的消息，多半也是他们放出去的。目的就是今天这场恶意收购！
“唉，”杜伟山合眼叹口气，转瞬看开，“罢了。”
卖掉股份的股东，无论原先份额多少，全都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走出这间办公室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对于他们而言，柏川资本究竟是大胆前卫的勇士，眼光深远的智者，还是越赔越投的纯种傻缺，都已经不重要了。
也有部分股东表示誓死不卖，诸如杜伟山之流。但这些人不为所动坚持不卖的目的，究竟是出于对集团的忠诚，还是因为看到柏川提出收购，觉得皓石没准依旧有利可图，想跟随资本喝口甜汤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深坑十三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