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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锈带的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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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带7号的风,是带着牙的。
凌星辞踩着运输舰抛下的金属踏板落地时,第一口呼吸就呛满了铁锈和辐射尘的味道。
“ 流放者凌星辞,编号734,补给点铁渣站,出于人道主义将免费提供3个月基础补给,逾期自理。”
运输舰的广播在头顶炸响,随即引擎轰鸣着升空,尾焰灼得空气发烫。
凌星辞抬头时,那艘船已经缩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没留下半点温度。
他没急着往近处的铁渣站走,靴底刚触到沙面,就摸出军用背包里的金属控制器。
那是个巴掌大的黑盒子,侧面刻着道浅痕,是暗礁星战役时留下的弹痕。
“老地方等你。”他对着控制器低声说,指尖按在顶端的红色按钮上。
三公里外,废弃矿洞深处的一台机甲突然启动隐蔽程序:
表层装甲瞬间切换成与岩壁一致的灰褐色,能源核心沉入休眠,连散热口都被特制挡板封死,周遭五米内的能量波被舱底的吸能沙吞噬,成了片“能量空白区”
这是拾荒者最忌讳的地方,他们的探测器扫到只会以为是矿难遗留的辐射陷阱。
凌星辞往西北方向走了半公里,在矿洞入口撒了把带倒刺的沙枣籽——这是拾荒者的“死亡标记”,意思是“里面有沙蛇,勿入”。
他扒开洞口伪装的废铁堆,钻进去检查了圈:机甲后颈的隐蔽接口闪着微弱的绿光,证明伪装系统运行正常;
通风口挂着的破防护服是从拾荒者营地“借”的,故意弄得像是前人探过却空手而归,断了后来者的念想。
确认妥帖,他才转身往铁渣站走。
风卷着沙砾打在防辐射服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有无数只虫在爬。
路过沙丘时,凌星辞的裤腿蹭到了矿洞岩壁的辐射尘,那股刺鼻的金属味,是拾荒者最嫌恶的气息。
他们捡能源时,闻到这味道就会绕道,生怕沾染上洗不掉的辐射。
远处的铁渣站屹立在红黄色的地平线上,像一具被啃剩的金属骨架。
三层高的主体建筑塌了半边,屋顶破着个大洞,裸露的钢梁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是在嘲笑每一个踏足这里的人。
铁渣站的大厅门口堆着半塌的铁丝网,挂着几缕破烂的防护服。
凌星辞刚迈步进去,阴影里就窜出几个身影,像一群被惊动的沙鼠。
为首的男人缺了条左腿,换成了泛着冷光的机械义肢,脸上一道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拾荒者头目铁头。
凌星辞却没有看这个领头的人,而是注意到人群后站着个瘦高的男人。
那人脸色灰败,捂着左臂咳嗽,袖口露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正是老疤。
他不像瘦猴那样起哄,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凌星辞的背包,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铁头一个眼神制止了。
“新来的?”
铁头用机械义肢踹开脚边的铁皮罐,“哐当”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这地方规矩懂不懂?新来的,得给‘地主’交点见面礼。”
铁头踹着铁皮罐,老疤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咳嗽得更厉害了,却死死闭着嘴。
凌星辞扫过他攥紧的拳头,指缝里露出点灰褐色的药膏,是矿难后矿工们用的镇痛草磨的,对辐射溃烂只有微弱的麻痹作用。
见凌星辞还是不说话,铁头使了个眼神给老疤和瘦猴。
他身后的瘦猴和老疤见到铁头的眼神马上将手都摸向了腰间的简易能量探测器,闪着红光,正扫向凌星辞的背包。
那玩意能测到能量源,却对吸能沙处理过的物品毫无反应。
凌星辞收回眼神,抬眼扫了圈周围。
大厅中央的控制台碎成了蛛网,地上满是垃圾,墙角的通风管下还缩着两个小孩,睁着黑黢黢的眼睛看他。
铁头脚边堆着几个报废的能源芯,外壳都带着咬痕,显然是被他们用牙咬开的,这群人捡能源全凭蛮力,根本不懂什么隐蔽信号。
“滚。”
一个字,冷得像矿洞深处的冰。
铁头愣了下,随即狞笑起来:“小子挺横?知道这是啥地方不……”
话音未落,凌星辞突然动了。
他没拔刀,只是左脚微沉,重心压低,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军刀鞘上。
那是特种部队的格斗起势,铁头在矿难前当过三年兵,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铁头的话卡在喉咙里。
凌星辞的目光扫过他的机械义肢,指尖在刀鞘上轻轻敲了敲:“再挡路,废了你。”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刚好照在凌星辞眉骨的旧疤上,那道疤在红矮星的光线下泛着青黑,像条冻僵的蛇。
铁头喉结滚了滚,最终还是朝瘦猴几人摆了摆手,骂骂咧咧地退到了控制台后。
凌星辞没再理他们,径直走向左侧那扇紧闭的合金门。
门上的密码锁蒙着层灰,但联邦军用制式的纹路还清晰,他蹲下身,摸出多功能军刀,细尖的探头插进锁芯下方的缝隙。
“别费劲了。”瘦猴在后面嗤笑,“前几个月来个工程师,撬了三天都没……”
“咔哒。”
轻微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密码锁的指示灯闪了下绿光,门轴发出“嘎吱”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凌星辞站起身,回头瞥了眼目瞪口呆的拾荒者,推门进去。
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他听见铁头压低了声音骂:“妈的,是个硬茬。”
安全屋里比外面干净些,墙角堆着几个密封的金属箱。
凌星辞撬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是十套防辐射服,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是2749年——刚好过期五年。
他又撬开第二个箱子,没什么东西,而底部似乎刻着些什么字看不清楚。
他手指轻触,描绘出文字的内容:“2749年,矿难,37人,无一生还。”
指腹下的刻痕很深,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安全屋的窗户都在颤。
凌星辞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铁渣站外的空地上砸着个破烂的空投舱,舱门弹开,一个浅灰色的身影正踉跄着爬出来。
那人抱着个半人高的密封箱,箱子侧面用银漆画着歪歪扭扭的草叶。
防护服上沾着沙尘,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圆而亮的眼睛,正茫然地望着铁渣站的方向。
是苏含光。
运输舰上见过一面,当时这人抱着箱子坐在角落,别人都在骂联邦,他却在给草叶图案补漆。
“又来个送死的。”控制台后的瘦猴嗤笑。
苏含光抱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大厅时,铁头眼睛亮了。
这小子看着比刚才那个军官好拿捏,箱子也像是装了好东西。
他晃着机械义肢走过去,阴影把苏含光整个罩住:
“里面装的啥?打开看看。”
“是种子。”苏含光把箱子往怀里收了收,声音发紧却没退。
“改良过的荧光草种子,能吸收辐射……”
“种子?”铁头笑了,粗粝的笑声刮得人耳朵疼。
“这破地方能长草?小子,我看你是被联邦流放傻了!”
他的机械义肢猛地伸过去,“给我!”
“不能碰!”
苏含光突然拔高声音,把箱子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死死护住箱底,“它们很脆弱,受了震动会发芽失败的!”
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机械义肢“咔哒”一声握紧:
“在这铁渣站,命才是最脆弱的。”
就在他的义肢要碰到苏含光胳膊时,安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凌星辞靠在门框上,军刀在指间转了个圈,刀尖的寒光晃了晃:
“铁渣站的新规矩,新来的东西,24小时内归本人。”
铁头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了看凌星辞手里的刀,又看了看苏含光怀里的箱子,最终讪讪地收回手:“凌哥说的是,我就是跟这小子开个玩笑……”
“玩笑?”
凌星辞的目光扫过苏含光发白的脸,“把你的义肢收起来,别吓着‘草’。”
铁头不敢再废话,带着人骂骂咧咧地缩回了控制台后。
而凌星辞余光瞥见那个老疤在偷偷掀起后颈的衣领,那里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他用粗糙的手指狠狠掐着,像是在忍疼,又像是在恨什么。
苏含光见到有人出手相助松了口气,抱着箱子的手臂微微发颤。
他转过身,对着凌星辞鞠了个躬:“谢……谢谢你。我叫苏含光,是植物学家。”
凌星辞没接话,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箱子上:“种子?”
“嗯!”苏含光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了能说话的人。
“是荧光草。我改了三年基因,根系能吸收辐射,叶片还能发光……”
“然后呢?”
凌星辞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发光能挡辐射?还是能当饭吃?”
苏含光的笑容僵了下,随即又认真起来:“现在不能,但等它们长成了……”
“长不成。”
凌星辞转身往安全屋里走,“今晚降温到零下三十度,沙尘暴里的辐射剂量能让你的种子基因链直接断裂。”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想活命,就找个结实的地方待着,别跟草较劲。”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苏含光却像是没听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
里面铺着银白色的保温棉,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透明小管,每管里都装着几十粒芝麻大小的种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极淡的荧光。
他摸出个巴掌大的培育皿,倒了点矿石粉末,又加了点水,搅拌成糊状,然后捏起三粒种子放进去,用指尖压实。
做完这一切,他从箱子里翻出块破帆布和几根铁丝,在离安全屋不远的角落搭起个小棚子,钻进去,从口袋里摸出本《草木本记》,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光,低头写着什么。
天边这时突然暗了下来。
铁头的惊呼声穿透风声:“妈的!红尘暴来了!”
苏含光猛地抬头,透过棚子的缝隙看向东边——
一道灰红色的巨墙正从地平线翻涌而来,所过之处,连红矮星的光线都被吞没。
那是锈带7号最致命的沙尘暴,裹挟着高辐射的矿尘,能在半小时内穿透三级以下的防护服。
拾荒者们像受惊的蚂蚁,四散奔逃,钻进大厅各个角落的缝隙里。
苏含光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扑过去把培育皿紧紧抱在怀里,同时用身体护住那个装着种子的箱子。
棚子的帆布被狂风掀起一角,冰冷的沙砾打在他脸上,生疼。
安全屋里,凌星辞站在窗边,看着那个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小棚子。
帆布被风撕开了个大口子,露出苏含光蜷缩的身影。
他像只护崽的鸟,把培育皿和箱子拢在怀里,后背却对着风来的方向。
风声越来越烈,安全屋的窗户开始震动。
凌星辞的手指在门把手上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拉开了门。
风裹挟着沙砾灌进来,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进来。”他对着那个小小的棚子喊了一声。
风声太大,苏含光没听见,只是把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凌星辞皱了皱眉,大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了破烂的帆布。
苏含光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他,愣住了。
“要么现在跟我进安全屋,”凌星辞的声音在狂风中格外清晰,“要么等会儿被红尘暴扒层皮,让你的草享受你的骨灰养料。”
他的语气依旧冷硬,但伸出的手,却停在了苏含光面前。
红灰色的沙墙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它吞噬一切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