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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露 ...

  •   腹部伤口拆线前,肖凛下不了床,退了烧也没那么多觉可睡,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瞪着天花板发呆,百无聊赖到甚至能听见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的声音。

      “吱呀——”
      是房门推开的声音。

      这几日肖凛听见这动静就烦躁。门开了,有脚步声,就是姜敏。没脚步声,就是他不想见的人。

      贺渡会轻功,且功夫不差,走路没有一点声息,经常吓人一跳。
      肖凛侧耳听着,没声,是贺渡。

      他立刻躺下装睡,却又听着响起了脚步声。

      “姜......”他爬起来刚要开口,却看到了一身朱砂红如幽影般的武袍。
      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更加阴郁。

      贺渡俯下身看他的脸色,道:“殿下醒了,今天还疼不疼?”

      肖凛只得撑着坐了起来,道:“扎你一箭你试试。”

      贺渡扶着他的胳膊,待他坐稳,挥一挥手,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灰鼠褂子小圆帽,面容黝黑,四十多岁的模样,背着一个大药箱。那药箱子,比齐彬的足足的大一倍。

      贺渡介绍道:“这是长安名医,秋白露秋大夫。”

      肖凛耳尖一动:“秋白露?”

      “是,白露医馆的秋大夫。”

      这个名字他知道,是司隶地区赫赫有名的云游大夫,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只不过他行踪不定,许多时候不在司隶。想找到他,可遇不可求。

      而且,这个秋大夫有个极清高的毛病——他不诊达官显贵,尤其世家子弟,给多少钱都不治。

      贺渡道:“齐彬医术不差,但到底是御医出身,治病循规蹈矩,用药求稳,顶多不出错而已。秋大夫擅调内伤,更对殿下的症候。”

      肖凛又忍不住打量他。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这位神医破了例为自己这种世家子诊病。

      “以后就由秋某来给殿下瞧病了。”秋白露一边解着药箱,一边取出几样器具,说着话就上前来翻肖凛的袖口,准备把脉。

      肖凛下意识抽手:“等等,等等!”

      “等什么?”秋白露一把将他拉回来,搭上脉便屏息凝神。

      片刻后,他又撩开被褥,翻起肖凛裤脚瞧了眼。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肖凛无力的小腿上,而盯上了他的膝盖。秋白露一指头戳进他膝弯,正摁着某处穴位,肖凛倒吸一口凉气,腿狠狠一抖。

      “膝盖不好,是吧?”秋白露放下裤脚。

      “……嗯。”肖凛闷声应了,把被子扯回来盖住,整条腿都被戳麻了。

      “阴天就疼?”

      “是。”

      贺渡抱着双臂,道:“怎么还有膝盖的伤?先前殿下没提过。”

      “劳损。”秋白露抢着回答,从药箱里掏出个瓶子,“你小腿虽然麻痹,膝盖尚有知觉。你要再不当回事,等哪天膝盖也废了,哭都来不及。”

      肖凛有些无言。

      “我倒是好奇,”秋白露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又不走路,膝盖居然会劳损,你干什么了?”

      肖凛随口道:“敲着玩儿。”

      “……不说拉倒。”秋白露又在他小腿上拍了一掌,“还有你这小腿,当年要是遇上我,我保你不会残废。”

      “残废”这俩字肖凛属实听着不顺耳,皱了皱眉。这么嚣张的大夫,他还真头一回见,手也没伸去接药。

      秋白露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无人接,突然生了气,眼一瞪,直接把药揣了回去:“你爱用不用。”

      肖凛原本半垂着的眼皮“唰”一下全抬起来:“你说什么?”

      秋白露冷哼一声:“看我作甚?不识好歹。”

      “放肆。”肖凛皱眉。他虽然当了十五年质子,但身份在这摆着,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当面这么跟他说话。

      秋白露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转身拔脚就要走。

      一旁看戏的贺渡这才伸臂拦住他,笑道:“秋大夫,药还是得涂的。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交不了差。”

      秋白露不客气地道:“少糊弄我,太后巴不得他病死在你这儿。”

      贺渡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也就是看在你面子上。”秋白露斜眼瞪了肖凛一眼,抬手把药瓶丢了过去,正好落在贺渡怀里,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合上。

      “人脾气是怪了点,但医术没得说。”贺渡把瓶子给他,“殿下别介意。”

      肖凛这辈子的涵养都在今天派上用场了,深呼吸道:“我用你多管闲事?”

      “讳疾忌医可不好。”贺渡笑道,“我是为了殿下身体着想。”

      他仗着肖凛腿脚不好,不能把他踹下去,在床边坐了下去。
      “殿下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再找个大夫来一同看看这药。”

      肖凛指了指门:“出去。”

      贺渡一点不带耽搁,起身就走,走出去还不忘嘱咐:“一日涂三次,早中晚各一次。”

      他掐好时间闪了出去。再多说一个字,肖凛的药瓶就要飞到他脸上。

      贺渡不知道揣的什么心思,日日来肖凛跟前晨昏定省。偶尔会带些宫中精致的小吃,或南方送进京中的反季果子给他,闲来无事还会提几句朝中消息,说是“解闷”,虽然句句不提要紧之事,但还是殷勤得过了头。

      秋白露也在贺府住了下来,时不时写两个方子来唠叨几句。有时夜深,肖凛就能听见外间贺渡轻声与秋白露谈及他的病情。贺渡可谓事事周全,连药材如何选、药汤几时熬、几时喂服,全都细细过问。

      肖凛这辈子没被如此事无巨细地照顾过,要说心里毫无波澜肯定是假的。可身在长安城,最忌讳的就是被糖衣炮弹迷惑了双眼。贺渡是太后亲信,只这一点,他们注定就是形同陌路的关系。

      可哪怕是为了讨好太后,这人能演得如此肖像也是种本事。

      肖凛胡思乱想了一阵,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茶水微晃,倒映出他清减的脸色。

      算算日子,自己进京已有十日。
      十天里,一半在发烧,一半在和贺渡虚与委蛇,自己要办的事全然抛下,还一点眉目都无。

      肖凛戳了戳肚子,拆了线后伤口虽然还有些拉扯感,但已不再剧痛。他在贺府待得快要憋死,想了想,侧头冲着窗外唤道:“宣龄,你进来一下。”

      廊下值守的姜敏应声进屋,道:“殿下要吃东西吗?”

      “不吃。”肖凛道,“随我出去一趟。”

      姜敏捧来狐裘与袍衣,替他穿上,理顺衣领袖口,道:“贺大人今日上朝去了,要不要知会他一声?”

      “知会个腿。”肖凛脸一板,“我住在他府中,又不是坐牢,去哪儿还需禀他?”

      姜敏闭了嘴。

      推开屋门时,天光微曦,廊下积雪已被扫净,露出青砖嶙峋的色泽。

      肖凛瞥见廊下台阶时,忽地停了片刻。他四下环望,发觉不知何时起,这府中所有台阶都被改作了斜坡,青砖打磨得平整细致,轮椅碾过时几乎没有一丝颠簸。

      “这台阶怎么回事?”他脱口而出,问完又觉得多余,“是他干的?”

      姜敏道:“是啊,您前些日子睡得沉,没听见外头动静。为换这些斜坡,叮叮咣咣折腾了好几天。”

      肖凛一阵头疼。
      这姓贺的到底想干什么……

      姜敏推着他出了贺府,上了马车,穿过几条巷子,便转上了大街。出巷时,肖凛回头一望,巷口石碑上刻着三个篆字:“永乐坊”。

      长安城中,皇亲国戚和朝中大官都喜欢在离宫城最近的欢庆坊安家。永乐坊地处京师南角,离宫阙甚远,马车行至需大半个时辰,却胜在远离喧嚣,且傍御河而建,风景雅致清幽,是一处难得的静地。

      出了永乐坊,便至商业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北行,穿过两重坊门,便到了城中专营铺舍宅地的“万通牙行”。

      街上人声鼎沸,牙行却意外清静。木雕招牌下悬着两盏旧灯,门里坐着个拨算盘的老头,见有生意上门,忙堆出笑脸迎上:“客官寻宅?要在城里还是郊外?”

      肖凛转着轮椅进去,对牙人道:“我初来京城,想置个宅子,安顿家眷。”

      牙人听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虽然所乘车轿并不煊赫,这瘸腿儿公子无论气质还是衣着皆不俗,这一身狐裘至少掺了两卷金线织成,腰上玉佩是成色最顶级的西洲羊脂玉,一块就能买下他这牙行。
      大户人家,非富即贵。

      牙人立时从书架上抽出几卷绘了图的竹简,摊开在案上,殷勤介绍:“公子是要欢庆坊那边的宅子,还是望月巷这样僻静些的?这几处五进五出大宅,您不妨瞧瞧……”

      肖凛看都不看,道:“听闻城西有几处闲置庄子不错。”

      牙人一听,更觉遇着了大主顾,忙笑道:“公子好眼光!西郊眼下确实有三五处别业庄子挂牌待售,都离京不远,往昔都是旧贵人置下避暑避寒的好去处。”

      说着,又从柜中取出一本册子,恭恭敬敬呈上。

      肖凛慢条斯理地翻阅,册上绘有各处庄子的草图,细写山形、屋舍、面积、造年与价目。牙人絮絮不休,在一旁细细解说。

      肖凛停住手指,点着其中一页:“这处,卖出去了没有?”

      牙人探头一瞧,见页上题着“温泉山庄”四字,神色一滞,迟疑道:“这庄子啊,原属一位朝中重臣,如今归了户部,暂由我处代售。此庄地势尚好,屋舍坚实,山泉常热,是个好地方,只是……有些人嫌它不吉。”

      肖凛道:“哪里不吉?”

      牙人苦笑:“那庄子旧主因为谋反被抄了全家,前头几家来问过都嫌晦气,没一户肯出价。”

      “哦。”肖凛将册子掷下,“不知你这儿有没有空,我想去那庄子瞧瞧。”

      “有空有空!”牙人连声应下,唤了个小厮看门,自己牵马出门,亲自引路往西郊而去。

      那温泉山庄坐落于城西一座山丘脚下,傍山依势,庄中有四五处温泉水眼,因此得名。

      因原主犯了事,院墙和大门上贴满白色封条。从外头看,屋阁楼宇倒还齐整,一株白梅攀墙而出,残姿尚存。

      而等牙人撕开封条,钥匙甫一打开大门,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院落里寂然无声,草木枯败,尘迹斑驳。温泉水眼已被乱石杂草堵住,滴水未流。厢房数座,落了满一层灰,雕梁上蛛网横陈。

      牙人拨开几缕拦路的蛛丝,讪笑道:“公子见谅,这庄子一年多无人打扫,有些落灰,不过您放心,这里头的摆设都是上等,只要收拾一下,立马就能住人。”

      往日京郊的庄子素来紧俏,挂牌不过月余,就有达官显贵抢着买下,唯独此凶宅砸在手里近一年无人问津。今日难得遇上位不忌风水、银钱宽裕的主顾,牙人正打算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将这桩买卖做成。

      哪知他还未开口添油加醋几句,肖凛已巡过几间屋舍,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来,道:“我买了,劳烦写张卖契,地契也拿来。”

      牙人低头一看,银票明晃晃写着“三千两”,花押来自官府,不由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这年头长安银钱稀缺,能随手掏出现钱者寥寥无几。他擦着汗道:“这庄子两千一百贯钱,用不了这么多,找…找不开啊。”

      肖凛不在意地道:“折粮票布帛也可,凑齐再还我便是。”

      “是。”牙人强自镇定,满面堆笑收了银票,忙找来笔墨,当场书写契约,捧上铜钥,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先请安顿,地契与剩钱另日送上。”

      “有劳。”肖凛接过钥匙,“再烦你去找几个人,将此处打扫出来,实在太乱了。”

      “是是是,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办!”牙人一边答应,一边退了出去。

      院落空旷,死气沉沉。肖凛转着轮椅绕行一圈,抬手拂过石桌,指尖尽是灰尘,轻声道:“果然是人走茶凉。”

      姜敏不解道:“殿下,那牙人方才不是说此处不吉?您怎就看中了呢?”

      肖凛道:“你可知,这里原是谁的私庄?”

      姜敏摇头:“谁啊?”

      他正要开口,忽听一阵敲门声响。门外站着一人,牵着马,身着墨绿武袍,金乌补子,朗声道:“世子殿下在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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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每晚18:00更新,保持日更,喜欢的宝宝关注一下~ 接档文《寄生坏种》,现代幻想,污染世界 攻:高冷阴暗缺乏人类情感与道德做出些令人发指的事后被受撩开了窍 受:仗着有人类最强精神力和高智商无比嚣张狂傲最后被攻收拾老实了 1v1,HE,强强,重点:立场相对,相爱相杀!!!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