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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一念既偿,一别将至 ...
离开,是另一种归来。从东京回来之后,归心除了上课,还有每天要看无数次邮箱。
八月的一个午后,热浪从花音琴社的玻璃窗外扑进来。她刚吃完中午饭,正把新一期课表贴到公告栏上,岳岭拿着一瓶冰水进了门。
“妈,信箱里有你的快递。”
归心头也不回:“放桌子上吧。”
“但这个收件人的名字是你的英文拼写,东京寄来的。”
归心这才停下动作,转过身,看见岳岭站在阳光里,手里拿着一个深灰色的信封——
信封正中央印着英文字样:
The University of Tokyo
她的心微不可察地缩紧,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很怕惊散了未来的希望。
岳岭低头也看了一眼那串拼写,忽然轻声说:“妈妈,其实它是写给我的,对吗?”
归心走过去,把信接了过来,没有马上拆开,反而看向女儿的脸。
那张脸,早就不再是当年拉着她的衣角,讲述橘猫和爸爸故事的小女孩了;
那双眼睛,也已足够读懂人生中哪些瞬间,是该停下脚步认真记住的。
而现在,她们面对的瞬间,不知道是耀眼的,还是失落的。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撕开封口,里边的信纸,被阳光照出微微的金边,在瞳孔里荡起微波。
她抽出信纸没有念出声,只是看完最后一行字,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微笑,把信纸递给岳岭:
“你自己看吧。”
岳岭接过信,一行一行读下去,手微微颤着。
她读到结尾那句:“We are pleased to offer you admission to our Fall Term Program”,忽然眼眶一热,但溢出的喜悦,把多年紧绷的焦虑一同收进了这张纸里。
“妈妈,我拿到了……”她低声说,轻轻地靠近归心,握住了她的手。
此刻,时间凝住在被温柔包裹的母女二人身上。
归心搂着女儿,望着窗外那棵小槐树。
声音淡淡的,却像把锋利的琴弓:“你真的很棒,岳岭。未来,你走的这条路应该比我更远。”
岳岭站得笔直,仿佛在舞台上刚刚收完一首最重要的演奏,然后轻轻地说:“我会让你以我为傲的。”
————
三伏天的风已经很热了,老城的梧桐叶在阳光下翻着细碎的光。
白色捷达再次驶入那条熟悉的小巷,车轮碾过青石板,像是缓缓碾过过往。
归心没有刻意穿得正式,但还是为岳岭选了一件素净的长裙。那孩子今天格外安静,手中紧紧握着那份印着「The University of Tokyo」的录取通知书,指节都白了。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夹道欢迎,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她们推开了康如清的家门。
屋里的气氛和平常无异,却在岳岭拿出那封信的瞬间,悄然转向——
“东京大学?”康如清的声音里一瞬间夹了点惊诧,随后努力维持着克制的喜悦。
那年夏天,也是岳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警车开进了小巷。
他还没来得及把信打开,穿着制服的手就按在了他肩上。
康如清记得,那天和今天一样都很热,老楼的风扇吱呀作响,纸封口上“××大学”几个字晃着光。她想伸手拦一下,却只摸到信纸的边角。
多年来,这段记忆像一张泛黄的照片,藏在她心里最深处,不敢碰也不愿谈。
可今天,岳岭将一封正式的「东京大学」录取通知书,郑重地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她眼前忽然一阵晃动,仿佛在触碰一个曾经错过的梦。
她的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沉默了许久。
那张纸,厚实、干净,带着属于新时代的希望与可能。
岳琴芳和岳久兴坐在沙发一角,气氛微妙,似乎有未说出口的感激,也有抑制不住的遗憾。
康如清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望着站在自己面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孩,眼神沉静,不卑不亢。
“东京大学?”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像在确认,又像在自问。康如清的喉头动了动。
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一代,已经彻底从他们那一代手中脱链而去。
岳剑没能完成的未来,被他的女儿,在生的世界里完成了。
但——不是归功于他们。
她想说点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阳光照在那张东京大学的信纸上,像命运的倒影,晃得她眼睛有些湿。
而归心,只是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我们今天只是来告个别。”
不是来看望,不是来感谢——只是,告别。
那一刻,连岳琴芳都沉默了,半天没说话,她只是微着笑,拉着岳岭的手。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告别,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转身,而是命运的那条线被悄然划断,同时也是一段新生的开始。
白色捷达驶出老城区,街景渐渐在后视镜里模糊,仿佛过去的一切也终于肯退让一步。沉默像层积灰一样,落在母女之间的车厢里。
岳岭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拧了又拧,忽然打破沉默说:“妈妈,我小时候闹过一个笑话。”
归心没说话,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还记得吗?你去幼儿园接我放学,然后去幼儿园旁边的银行,我看见‘兴业银行’四个字,那时候认字不全,只认得上边那个‘兴’。当时我特别兴奋,心想:‘哇,这个银行要是我爷爷开的多好!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赚钱了。’”
归心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就因为一个‘兴’,你就觉得是你爷爷开的?”
“爷爷名字里不有个‘兴’嘛。”岳岭咧了咧嘴,“那时候我觉得,带‘兴’的都是咱家的。”
归心轻轻一哼:“如果真是那样,你以为我能嫁进这个家门吗?”
车厢里忽地沉了一秒,仿佛有人不小心打开了某扇封着灰尘的老窗,尘风扑面而来,全是旧事。
岳岭回过头看她,眼底有一点笑意,也有点心疼:“我小时候哪里懂这些,就想让你轻松一点。”
————
那日,晚饭过后,岳岭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归心坐在她的床边,为她把最后一只行李箱拉链拉好。窗外的风吹动帘子,带着一点九月初秋的清凉。
岳岭突然开口:“妈,我其实有点怕。”
归心轻声问:“怕什么?”
女孩看着天花板,一字一句:“怕去了之后,想你;怕别人看不起我;怕我真的走得太远,回不来了。”
归心听着,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她没动容,只是坐在床边,握了握岳岭的手。
“你当然会想我。但你要知道——”
“想我,不会妨碍你成为自己。”
岳岭咬着唇,小声问:“那你呢?你会想我吗?”
归心低头笑了,轻轻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圈:“我当然会想你。但我想的,不是那个拉着我衣角,要奶黄包吃的小孩。”
“我会想你现在的样子:坐在钢琴前,在异国的演奏厅里,用我从未拥有的勇气,弹我从未听过的曲子。”
岳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归心接着说:“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弹琴,从来没走出过这里。但你做到了。”
“你以后会遇到比我还强的老师,更宽的世界,可是你一定要记得——琴,是妈妈教的。”
岳岭终于红了眼圈,轻轻说:“请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不起我的。我会让他们记住我和我的妈妈老师。”
听到这,两人都笑了。
灯下,风轻轻吹起,岳岭行李袋上挂着的钥匙链。
那是琴社开张那天,归心送她的小礼物——一只银色的音符吊坠,上面刻着:“YueLing”。
岳岭拉过被子,小声说:“妈,我睡了,你别走。”
“我舍不得你。”岳岭闭紧眼睛,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一颗泪,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她心口隐隐涌起一层雾气,记忆像旧胶片般一格格亮起: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天起,这个被世界掏空的家,就只剩下母亲来填补。她想起,儿时的自己夜半惊醒;想起无数个清晨,母女二人并肩走过寒冷街道,妈妈手心的温度,是她心里唯一的火种。
归心听到了女儿的那句舍不得,这句话何尝不是她最想说的呢?
她看着女儿浸湿的枕边,怎会不懂她们彼此的依恋。但那依恋,并非桎梏,而是被压在了成长的脚步底下,慢慢沉淀成出发的底气。
归心俯身,像许多年前一样,把额头抵在女儿的枕头边,发丝轻轻落在她的鬓角旁。她把女儿搂在怀中,听见儿时夜晚里,那熟睡的均匀呼吸声,此刻,却带着微颤——假睡的岳岭,在努力藏住心里的不舍。
直到晨光透入,心里被拉扯得一夜未眠的归心,在岳岭耳边轻声说:
“家不会因为距离而消失。你不是走得太远,是走得刚刚好。”
清晨的机场还没喧闹起来。
归心穿了一件素白衬衣,黑色长裤,头发一丝不乱。
岳岭拖着行李箱,戴着帽子,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看起来像一个刚从夏天里走出来的少年。
她们站在登机口前最后一道安检线外,归心停下脚步,替女儿理了理肩上的包带。
“机票护照放好了吗?”
“嗯,在胸前包。”
“在飞机上记得戴口罩,别喝太多冰水。”
“知道了。”
她们一问一答,像几十次上学前的叮咛,可这次不一样。
归心的手,始终握着岳岭的肩膀,就像舍不得最后一刻放开。
岳岭忍着眼泪,故作轻松地说:“妈,别送到太里面,一会儿你又找不到出口了。”
归心这才低头笑了笑,但眼角的光,已经带了点湿润。
机场长廊里人声纷扰,却在归心和岳岭面前,安静得像一场将醒未醒的梦。
送别已至尾声,行李已经托运,登机广播一遍遍地提示着时间在流逝。
岳岭背着双肩包,眼里噙着笑,也藏着点不愿说破的忐忑。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将要离巢的雏鸟,羽翼已丰,却还是回头望一眼母亲站着的位置。
归心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册子,封皮是已经泛黄的米白色厚纸板,边角有些翘起。
她没急着递过去,只轻轻翻开一页,纸张脆软,但上面的音符仍清晰。
她低声道:“这是二十年前,在静吧,有个人送给我的。”
岳岭看着她,没问那人是谁,只接过琴谱,小心地翻看。
那不是她练习时常用的《哈农》或《拜厄》,也不是大师名曲,而是一首又一首手写的小曲,左上角偶尔还有几句简单的英文字母备注。
归心望着她的动作,忽然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记忆。”
她顿了顿,把琴谱封好,递过去时语气很轻:“现在,它可以是你的了。”
岳岭握着琴谱,感受到纸页间那些旧日音符的温度,像是某种久远情绪在缓缓靠近。
她忽然意识到,这本琴谱不只是母亲的旧物,而是母亲某一段情感的映照——或许那个人,早就以某种方式,走入了她的生活,只是她年少时未曾察觉。
她抱紧琴谱:“我会带着它。”
归心点头,眼里不见煽情的泪光,只有深深的祝福和未尽之语。
广播响起,再次催促乘客登机。
岳岭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身跑回来,抱住归心。
她没说“我舍不得”,只是在归心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妈妈,你放心,我会回来接你和我一起享受荣光。”
归心紧紧抱着她,声音低而坚定:“你去吧,妈妈会永远站在你背后——等你。”
岳岭松开她,最后挥了一下手,快步走进安检通道。
归心站在那里,眼神一点点随她消失在人群。
直到那道转角吞掉她的背影,她才后退半步,仿佛终于承认:从今天起,岳岭开始了属于她一个人的旅程。
她站了很久,手机亮了,是Peter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会在东京接她。放心。」
归心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转身走出机场,外头的天很蓝。
她没有哭,但路过玻璃墙时,她看见自己眼圈红了。
那不是难过。
那是,她终于把自己这束火种,送进了更辽阔的星辰。不是重来,而是终于可以不用回头。
午后,归心回到花音琴社。
屋内安静,空气里还留着一点晨间未散尽的香薰味。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把木地板分割成一格一格的光影,像一个舞台,正在等待下一场演奏。
归心把包放下,角落里原来的那架旧钢琴,已经换成了三角钢琴。
琴盖半掀着,琴凳上,岳岭的那块灰蓝色坐垫还歪歪地搭着。
她走过去,伸手抚了抚琴身,轻轻打开盖子,却没有坐下。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阳光投下的影子。
那影子像极了岳岭——背挺得直,头发轻轻披在肩膀两侧,手指悬在空气中,仿佛正要落下一串最清澈的音。
一瞬间,她的心仿佛被某种柔光击中。
她也曾在岳剑去世后的那个冬日,回到家中,看见空椅子上仿佛还坐着他,头微低,像在翻一页报纸,那种锥心的影子,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站在这道影子前,眼中没有悲伤,只有深深的敬意。
“她们还会再见。”
“就在她飞到高处时。”
她笑着打开谱架,翻到一首熟悉的老曲——《梦中的婚礼》。
这首曲子,她曾在搬离老城的前夜,一人独奏;那时候,琴声是送别,是失语的告白。
今天,她弹的,却是祝福。
音符缓缓流淌,落在空荡的琴室中,像一封写给未来的信。
她的手指不再颤抖,也不再迟疑。每一个音都像一块踏脚石,踏过女儿走过的、也将继续走下去的那条路。
弹完最后一节,她合上琴盖,抬起头,轻声说:“岳岭,你是妈妈弹奏过最动听的一首乐章。”
窗外风轻,阳光像新生一样,不紧不慢地洒进来。
归心回家那天已经很晚了。
她洗完澡,随手从琴谱架上抽出那本《肖邦夜曲选集》。
那是她最常翻的谱子,像一种习惯,不为练习,只为翻开时能听见琴声落在指缝的记忆。
可这次,一张淡粉色的便笺掉了出来,落在地板上。
她低头捡起,看到熟悉的笔迹,心头猛地一颤。
那是岳岭的字。
看到便笺的落款,归心知道——这是写给她的。
她坐下,借着窗外落地灯柔柔的光,展开那封信。
妈:
我不敢当面说,也许说了会哭。
所以我写下来,放在你最常翻的琴谱里,
我知道你一定会看到。
你知道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止是你带大的,
我像是你亲手雕出来的一首曲子。
从最初的练习曲、五指音阶、和声练习,
到现在能站在台上,一个人弹完整套曲子。
每个阶段,你都陪着我,从未缺席。
你是妈妈,也是老师。
是我最早的观众,最坚定的陪练。
我知道你吃过多少苦,为我省过多少笔钱,
我知道你站在琴社给我上课的时候,
嘴角压不住的笑。
可我也知道——
你不止是我的妈妈。
你曾经也是一个追梦的女孩,
也是被人追着听琴、写信告白的少女。
你是那个在冬天里抱着我跑去急诊的女人,
也是那个在春天里,用自己全部的力气把一间琴社撑起来的人。
妈,你让我学会了什么是美,什么是坚持,
但我最感激你的,不是这些。
是你从未把我当作人生的“借口”,
你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牺牲挂在嘴边,
你只是默默走在前头,然后回头看我一眼,说:
“来吧,岳岭,我们往前走。”
所以这一次,
我会先踏出一步。
但我希望,当我转过身回头的时候,
看到你——也正在为自己的人生,
写下新的一章。
我知道你会想我。
我也一定会想你。
但这一次,我们都不为谁停下。
你说过,琴声可以传很远。
那我相信,我走得再远,也能听见你。
岳岭
归心把信贴在胸口,闭上眼。
这次她没能忍住眼泪。坐在那架从琴社搬回来的老琴旁,听见风从关严的窗缝吹进来的沙沙声——像远方某个琴房里传来的一声试音。
那是她的岳岭,
在弹奏属于她的未来。一念偿清,归途无声;而世界,在她们背后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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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里是一部慢火细炖的长篇小说,讲的是命运、错位与守护,讲一个女孩穿过人生风雪,终于走进心中的归处。 你会在这里遇见—— 少女时无声对视的一眼,她以为看见爱,其实是看见劫。 一个“反骨少年”以为可以逆天改命,最后他走了,但爱,仍在。 《一生归心》 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都将缓慢展开,每一段情节背后都藏着真实情感的倒影。 我会写得很慢,但一定写得很真。 如果你愿意,请把它放进收藏,陪我慢慢讲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