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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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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区的雨下个不停,还没到夜晚,天色就雾蒙蒙一片。
苏绪亦穿过街道,正要推开上了铁锈的单元门时,又突然回身,走到巷口,看着正要转身逃走,穿着雨衣戴着雨帽的少年。
“为什么跟着我?”苏绪亦撑着黑伞,声音冷冷道。
少年转过身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他皮肤很黑,眉毛浓密,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却很结实。
他瞪着苏绪亦,充满敌意道:“我才没有跟着你!”
苏绪亦看着少年道:“你是来找方宁雨的?”
少年的脸突然一红,紧张的反驳道:“我才不是来找那个小矮子的!我只是路过这里!”
苏绪亦勾唇笑了笑,他不冷漠的时候,面色十分柔和,笑起来眉眼就好像荡开的春水般温柔。
少年却咬牙切齿的瞪着苏绪亦的笑脸,可眼前这人实在美丽,少年不甘心的低下头,看着水洼里黑乎乎的自己,愤怒的踩了两脚,转身就跑。
但那修长手指却突然勾住了他的雨帽,把少年拉了回来,笑道:“你喜欢方宁雨?”
少年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耳根爆红,他回身瞪着素苏绪亦道:“他长得又不好看!我才不喜欢他!”
可又冲着苏绪亦不甘嘶吼道:“而且他只喜欢你!整天就是你长你短!干什么都要模仿你!一点主见都没有!现在还要跟着你去什么狗屁帝国!我才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人!我讨厌他!”
苏绪亦的手怔住,愣了一会,才温声道:“他只是太依赖我了。”
可少年却愤怒的甩开了他的手,红着眼跑走了,倔强的身影消失在了下城区雾蒙蒙的雨夜里。
…
苏绪亦回家时,方宁雨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但听见他开门的动静,方宁雨很快惊醒,踩着拖鞋,揉着双眼向他跑来,担忧道:“苏绪亦,你没事吧?那个男人有没有为难欺负你?”
苏绪亦摇了摇头,将帆布包挂在门后。
转身时,他看向方宁雨,“那只小熊,是有人送你的对吗?”
方宁雨脸颊突然爆红,低着头无措的扯着衣服下摆。
但是苏绪亦的手突然放在他的头顶上,很轻的揉了揉的他头发,柔声道:“方宁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把那张两日后前往十五帝国的船票,交给了方宁雨。
方宁雨抬起眸,眼睛湿润的看着苏绪亦。
他突然很想抱一下苏绪亦,告诉苏绪亦,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但他知道,苏绪亦不喜欢这种亲密接触,最后他只是轻轻扯住了苏绪亦的衣摆。
就好像苏绪亦第一次把他从垃圾站捡回来时,他全身都好痛,耳朵听不见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有个人轻轻俯身,探了探他的气息。
他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味,于是鬼使神差般使出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那人的衣摆,就好像抓住了人生中唯一的光。
…
晚上入睡时,方宁雨看着斑驳的天花板,突然道:“苏绪亦,明天我想去找他,跟他好好告个别。”
苏绪亦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问方宁雨为什么喜欢那个男孩,却还是要选择告别。
他只是道:“我陪你去。”
可方宁雨又道:“我们真的不等苏迟了吗?他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但苏绪亦只是关掉了床头那盏alpha捡回来的小台灯,淡淡道:“睡觉吧。”
…
自从苏绪亦记事起,他就从未做过梦,可今晚他却做了很多梦。
梦里场景血腥颠倒,alpha双眼猩红,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为什么不等他。
他好像被丢进了水里,无法呼吸,但鼻间却弥漫着浓重的烧焦味,周边的水温无尽上升,烫得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大片火光席卷进他的眼眸,客厅里的长沙发被火舌吞噬。
苏绪亦大口大口喘息着,连忙掀开了隔着他和方宁雨的遮帘,大喊道:“方宁雨!快醒醒!”
方宁雨睡眼朦胧的醒来,但显然还没回神,直到火舌席卷至塑料遮帘,大火烧到他脚边,他吓得惊慌大叫,“苏绪亦,这是怎么回事?”
苏绪亦一把拉过方宁雨,带着他逃到浴室,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推开了玄关被烧得漆黑的木门,逃了出去。
可整栋楼都被黑烟笼罩,一场大火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这栋上了年头的筒子楼。
苏绪亦拉着方宁雨往下逃,可路过楼梯间窗口时,他看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汽车,沈正德坐在车里抽烟,眼神轻蔑的往上看。
苏绪亦眉头紧皱,将方宁雨推了出去。
“你先走,我还有东西没拿!”
方宁雨却不肯走,他反拉住苏绪亦的手,声音发抖道:“不行!火已经越烧越大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苏绪亦却没时间跟他解释,一把甩开方宁雨的手,厉声呵斥道:“我不想说第二遍,你快走!”
方宁雨从未见过苏绪亦如此动怒过,他想去抓苏绪亦的胳膊,却又被苏绪亦冷着脸扫开,“走!”
他一向奉苏绪亦为圭臬,当即不敢再说话,只是一步三回头的往楼下跑去。
苏绪亦毫不犹豫上楼,他身姿飞快,在大火中如同翻飞的白色纸片。
顷刻间,他闯进屋内,打开了橱柜最下面隐藏的抽屉,取走了那把破旧的左轮手枪。
可就在他转身之时,年代久远的房梁终于捱不住大火的吞噬,摇晃着往下坠。
他全力往外冲,可门外却冲进来个漆黑矮小的身影,推开他,挡住了砸下的房梁。
“轰隆”一声,方宁雨的左腿被压在房梁下,焦黑的梁柱很快将他小腿灼烧的皮开肉绽。
苏绪亦看着躺在地上痛苦闷哼的方宁雨,怒吼道:“谁让你回来的?!”
方宁雨眼眶很红,小声道:“我…我担心你…”
但看着四周的火苗都朝苏绪亦扑去,他连忙道:“苏绪亦,别救我了,你赶紧走吧。”
但苏绪亦毫不犹豫转身,搬动压在方宁雨腿上的房梁,他的手上满是被灼烧出来的水泡,沉重的呼吸声如鼓钟般在屋内回响。
方宁雨自责道:“苏绪亦,我是不是又把事情搞砸了?”
可苏绪亦却在大火中坚定的握住了他的手,冷冷道:“别废话,抓紧我。”
…
方宁雨从房梁下脱身时,小腿已经不能走了,苏绪亦将他背在背上,往楼下跑去。
筒子楼里逃亡的人越来越多,焦虑的情绪如瘟疫般在人群里散开。
可直到“砰!”的一声,彻底将这群受惊的鸟儿最后一丝神经砰断,逃在最前面的男人被一枪爆头,身体直直的倒下,顺着楼梯滚下去。
尖叫声哭泣声汇成一团,大家恐惧的推搡着。
可那枪声却从未停息过,持枪的人似乎在玩什么好玩的杀人游戏,谁叫的最响,就赐予他一枚子弹。
方宁雨趴在苏绪亦的背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吓得泣不成声。
“苏绪亦,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这里会起火?为什么有人要拿枪击杀我们?”
苏绪亦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方宁雨解释,有些人杀人就是没有理由的。
“苏绪亦,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方宁雨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眼泪哗啦往下流。
“不会。”苏绪亦冷声道,将方宁雨稳稳背在背上,“我会带你逃出去。”
有了这句话,方宁雨安心的趴在苏绪亦背上。
可突然,“砰”的一声,一枚子弹向两人袭来,苏绪亦侧身躲开,快速翻到二楼拐角。
找到掩体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砰”的一声,子弹又准又快的朝对面的筒子楼飞射而去。
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碎了满地,楼对面没了声息,也再也没有子弹袭来。
方宁雨激动道:“苏绪亦!你打到他了!没枪声了!”
可他话语刚落,却突然瞥见对面楼顶,有个身穿长黑风衣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把枪,正对准他们的方向射来。
方宁雨心跳加快,他嗓子发干,喊了一声。
“苏绪亦。”
苏绪亦微微侧头,“怎么?”
可方宁雨却突然使出全身力气,抱住苏绪亦滚在地上,又护住似得趴在苏绪亦身上。
只听“砰”的一声,一枚子弹正中方宁雨后背,献血染湿了苏绪亦的衬衫。
苏绪亦几乎不敢用力呼吸,他颤抖着去碰身上方宁雨的鼻子,感知到了微弱的气息,他叫了一声,“方宁雨…”
方宁雨却很轻的笑了一声,“我没事。”
苏绪亦连忙起身,小心的将方宁雨抱在怀里,掀开二楼窗户,朝筒子楼后的密林跃下。
他无暇再顾及身后的枪声,只是拼了命往前跑,那处浓烟滚滚的筒子楼渐渐被他甩在身后,可远离城区,前方却是一望无际的黑。
苏绪亦感觉到手心湿透了。
他知道,那不是他手上的汗水。
一只粗糙的小手摸到了他的脸上,轻声道:“苏绪亦,停下吧。”
苏绪亦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声音却有些沙哑道:“我能救你。”
方宁雨却突然笑了笑,“苏绪亦,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你闭嘴!”
安静的密林里,只有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可密林这么大,苏绪亦要抱着他跑多久才能跑出去。
方宁雨躺在苏绪亦怀里,小声道:“苏绪亦,你别伤心啦,我看书里说好人死了后可以去天堂呢。”
“我应该是个好人吧,苏绪亦,就算不是个好人,但肯定也不是个坏人,只要不去地狱就行了。”
“假如能去天堂,我就再也不会饿肚子啦,我还能保佑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别说了!”
从来不会在旁人面前展露脆弱的苏绪亦,一贯冷漠无情的苏绪亦。
方宁雨摸到了苏绪亦脸上的泪水。
他的体力也随着血液流失已经越来越虚弱,可还是从睡衣兜里,颤抖的掏出那只染血的小熊玩偶,塞到苏绪亦怀里。
他轻声道:“苏绪亦,以后就让这只小熊代替我陪你着吧。”
“我都让你别说了!”苏绪亦的声音发颤,“我会救活你的!”
可天空却又突然密密麻麻下起了小雨,这场最该下在着火的筒子楼上的雨,淅淅沥沥砸在了苏绪亦的脸上。
他不知疲倦的往前跑,可那只轻轻擦掉他脸上泪水的小手,不知何时已经直直坠了下去,只轻轻喊了一声——“苏绪亦,你和苏迟一定要幸…”
……
就再也没了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苏绪亦再也支撑不住,双腿重重的坠下,跪倒在地。
他抱着怀里早已闭眼的方宁雨,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感觉到四周漆黑的密林都在他眼前颠倒,心脏似乎被掰成了两瓣。
“方宁雨…”
他开口时,早已泣不成声。
“方宁雨,你醒醒…”
“你醒醒…”
“方宁雨,你…才不是没用的人。”苏绪亦无措的抱紧了怀里瘦弱的身体,哽咽道:“你很有用,你是这世上最有用的人。”
但是再也不会有人怯生生的回应他了,再也没有人会睁着大眼睛,一脸依赖或欣喜的看着他了。
密林中久久回荡着苏绪亦痛苦而又压抑的哭声,没有任何信仰的苏绪亦,此时成了世间最普通的十八九岁少年。
他甚至苦苦向上天哀求,只要能救回方宁雨,他可以放弃前往帝国的机会,一辈子都留在肮脏罪恶的下城区,可惜却并没有神明现世能拯救他。
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至嘴里,他到此时才意识到。
天地之大,原来他所能做的这么少,少到根本没办法挽回方宁雨的生命。
方宁雨总是问他,为什么当初要把他捡回来。
但方宁雨肯定不知道,当初在垃圾场徘徊的少年也不是很想活,只是有个人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用那双干净的大眼睛,依赖的看着他。
似乎在告诉他,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需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