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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面目全非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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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克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贯穿心室的问候,隔着吞没口鼻的水流袭来,使本应波澜不惊的内心翻腾出难以言说的懊恼与爱恨。
可那人询问的对象并不是他。
“我、我并不是父亲大人……我是莱因哈鲁特。”红发小孩怯生生地回答。
纵然经历了来自至亲长久的谩骂、苛责,投掷了不该属于他的罪责,依然维系着得体的礼仪,知书达理到要叫人心疼了。
“我是莱因哈鲁特,谢谢你的帮助,我不要紧。”
“请问,你找父亲大人有什么事吗?”
“欸——”
她死了一回,时间竟过去了这般久,原本还没有膝盖高的亨克尔都结婚生子了。
听起来就跟恐龙灭绝过后,名不见经传的人类突然在星球上大肆繁衍,从而晋升为生态圈上占据高地的主力军一样,是个稀里糊涂的,让人迷惑却不得不接受的事件。
其动荡程度不亚于本次复活后,站稳脚跟,结果发觉自己的时间线不再向前推移,而是朝后了一般。
世初淳收起伞,不合时宜地回忆起无关紧要的小事。
女孩阶段的特蕾西亚没有遇见心仪的对象,先缔结了友情。女孩间的友谊纯净又突出,胶着到连净个手亦要手牵手一同相伴,许下一个个不亚于白头偕老的浪漫承诺。
往后的她暂且不算,那个时候的特蕾西亚,是诚心诚意地思量,要和她结伴到老。
还为此做了一大堆细致的规划,约定好她脱下了剑圣的负担过后,两人要去往哪座海岛养老。
然后遇到威尔海姆就全忘干净了。
卸下重任的特蕾西亚,和心爱之人结婚生子,没有践行和她的许诺。没想到,继成亲完毕,当上了奶奶。
当真是童言无忌,不可轻信。
少年的约定是不作数的,那时她给特蕾西亚挽发,想到了结尾。即便如此,当时恳切的许诺亦使人心动。
可叹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呃,也不大对。她确乎是屡次反幼,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突然出现在庭院的少女,举着孩子,左看看、右瞧瞧,打量莱因哈鲁特的形象。
“的确,是有一点差别,亨克尔长得比较秀气一点。莱因……”
后面的字是什么来着?外国的名字比较长,念出来的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莱因哈鲁特。”小孩彬彬有礼地续上她的话。
“嗯,莱因哈鲁特。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去哪里了呢,能带我去找找他们吗?”
一种莫名其妙的悲愤从胸腔溢出,亨克尔从水池里直起身,啐了一口灌入口腔的水。
“阿斯特雷亚家族真是落寞了,是条阿猫阿狗都能窜出来,让门口的护卫放行?!”
错了。这座宅邸她不仅拥有随便出入的权利,还有永久居住权。
特蕾西亚授予了她阿斯特雷亚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权限,具有自特蕾西亚以下,最高级别任意使用权。
就算她哪天看不顺眼,变卖了整个府邸,亦是绰绰有余。
被侮辱了的世初淳,解释的话在喉咙兜了一圈,认为解释的流程太过琐碎,索性放弃。
对于欺负小孩的人,看一眼都多余。只差轰出去,通通处刑。
她无视酒鬼的挑衅,牵着小孩子的手,要带他去梳洗。
希望这些年来宅邸的变化不大。
“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呀?”
世初淳用轻快的、哄小孩的语气,不忘提醒孩童注意安全。
她下意识当做和当年一样的状况,喝得醉醺醺的懒汉是朋友家族旁支的亲戚。
“碰见陌生的大人要记得躲远点哦。”
当身体成熟,心理幼稚的成年人,无力解决多舛的世事,就会在年幼的孩子那儿发泄一身戾气。
因为那简洁、轻快,既能轻松拿捏,使其毫无招架能力,又不担心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凭空长出一张利嘴告状。
“莱因哈鲁特!”
被甩在身后的亨克尔,不甘地嘶吼着,冲着血脉相连的儿子。“你到底哪来的福气?你生来必定要受到上天眷顾吗?”
“所有人站在你那边,干涉父亲天经地义教育儿子的行为!”
恼羞成怒的男人,攥紧拳头,鲁莽进攻。人刚生出莽撞的念头,即猝不及防地下跪倒地。
来自前代剑圣的誓约压制,具有强制性质,绝对不可忤逆。
流淌着阿斯特雷亚家族血脉的亨克尔,有那么一瞬间,好似看见了站在少女身后的母亲。
青春年华的母亲大人,友好地、友善地与朋友言笑晏晏,继而转过脸来,端正形容,俯瞰着他。
那是年少的母亲大人对友人的爱惜,是浓厚的交情使然,打定主意庇佑至亲至爱的伙伴,不让家族的人损害她半分。
纵使未来发生万千变数,为人妻、为人母的自己,俱不可以撼动其分毫。
前代阿斯特雷亚家主的庇护,跨越时空,精准地投放在站在草丛边的少女身上。
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通过血脉相传的方式延续。而内含的情感要素好比惊鸿一瞥,是开了就谢的昙花,绽放一瞬亦是辉煌。
“你不是要找亨克尔吗?我就是啊!无所事事,有趋近于无,扛不起事的无能之辈——亨克尔!”
形似丧家之犬的亨克尔,落魄地站在水中,仰望着一口气把他打下水的长辈。
那人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撑着伞,朝他看过来。
面容熟悉难忍,望向他的目光又分外的陌生。仿似是在否认,她没养过这么混蛋的孩子。
抱着别人,叫出他的名字的人……
他曾经亲近的,而今淡漠的人……
水面照出的人影,狰狞丑恶,成年的他,不复幼稚可爱。身形佝偻萎缩,下巴留着邋里邋遢的胡须。
他与水中的倒影对视,和徒增苍老,只会丑陋地怪责着别人的自己对视,过往获取的疼爱与现在面对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
亨克尔闷头痛哭。
带着莱因哈鲁特洗漱完,世初淳花了一段时间,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离她上一次死亡,有了一些年头。
时过境迁,悠长的岁月足以使人类繁衍出三代同堂。纵使沉睡的亡灵归来,见到的也只有旧人的坟墓而已。
世初淳弯腰,在特蕾西亚墓前放上新采摘的风信子。她触摸到好友遗留的佩剑,脑海里展现出朋友死之前残留的景象。
决战白鲸过程中,初代剑圣显形,质问特蕾西亚执剑的心意,是要作为剑圣执剑,还是作为他人的妻子。
以她对特蕾西亚的了解,不必听到答复,她也能明白特蕾西亚的心意,可真正听见她的回答之际,难以言说的沉痛依然贯穿了世初淳的身躯。
之后的事,顺其自然发生。
毫无剑圣意识的剑圣,被理所当然地剥夺了剑圣的加护,转移到具有潜力的莱茵哈鲁特那。
特蕾西亚不再适配所向披靡的龙剑,与敌人的对战落败成了定局。
被特蕾西亚选择的男人,无法接受爱人离世的现实,转而怪罪牙牙学语的孙子。
秋雨淅淅沥沥,小小的莱茵哈鲁特吃力地举着伞,撑到她头顶。
跪坐在朋友的墓碑前的世初淳,察觉到这一点,悲伤地回他一个似哭还笑的表情。
别平白惹出孩子的伤悲比较好。她收敛沉重的心绪,低声道了谢。人摸摸孩子和特蕾西亚如出一辙的红发,接过伞柄。
她转头望向由于自己的无能提议,让常年未应战的母亲奔赴战场,进而害死生母,反过来怪责亲生骨肉的可悲的男人,她照看过的,现如今已年长的亨克尔。
“特蕾西亚她溺爱着你,愿意为你的懦弱负责,承担你无能为力时倾倒的压力。这是源于你母亲的偏爱,她不会后悔。”
“我的私情向朋友倾斜,年幼的亨克尔。”世初淳话锋一转,“接下来就是你成人之后的事了。”
想象不到幼年阶段乖顺秀雅的孩童,竟然会长成不堪入目的成人。
岁月是把杀猪刀,屠宰着心肝脾肺肾,将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她拍拍裙子上的尘土,站起身。
“戒掉你的酒,做好你当前工作的职责。你妻子昏迷不醒的状况,并不是孤例,我在赶过来的路上同样有所耳闻。”
有样本就能观测,能观测就能研究。这是丘比告知她的道理。
“既然你如此深爱你的妻子,理应用其余生奋斗,帮助你的妻子康复,而不是浑浑噩噩度日,辱骂追打她耗时耗力诞下的子嗣。”
是流淌着那个男人的血脉的缘故吗?连他的孩子也是一样,会将自己的无能怪罪在年幼的孩子头顶。
性质恶劣,招人诟病,竟没有一人追究他们的责任。反跟着排挤来到世界上仅有五年的稚童。
一群成年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算什么本事?
人气到极致真的是会发笑的。世初淳咬着下唇,勉力让自己不发出嘲讽的嗤笑,作为心灵之窗的眼睛掩饰不住内含的讥诮。
“等你的妻子清醒了,你要怎么跟她说?”
““哦,由于我亲爱的妻子昏迷不醒。所以我将全部的罪责,抛到了你怀胎十月,辛苦生出的孩子那里,”然后等着她表扬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