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魔君又找上我了！》七杀见鹿

43、明镜照夜

　　栖霞山在哀鸣。

　　那并非风声穿过松涛，亦非溪涧撞击山岩，而是护山大阵——这座传承千年、庇护宗门生息的光明壁垒，在无边亡魂狂潮撕扯下发出的、濒临破碎的绝望嘶鸣。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层笼罩群山的巨大光幕剧烈震荡，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光幕之外，二十余道裹挟着滔天煞气的元婴亡魂身影，如同来自九幽的遮天蝗群，疯狂地冲击、撕咬着。它们没有神智，只有被“黄泉路”强行召唤而来的、对生者血肉与灵气的无尽饥渴，每一次扑击都卷起阴风怒号，鬼哭盈野。

　　光幕之内，主峰阵眼所在的巨大白玉平台上，灵气激荡如沸。维持阵法的弟子们个个面如金纸，口鼻溢血，却仍死死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灌注入脚下流转不休的符文之中。平台中央，主阵眼核心——一块丈许高、通体剔透如冰晶的“镇岳玄石”剧烈震颤着，每一次亡魂撞击大阵，玄石表面便炸开一团刺目的能量乱流，裂纹如蛛网般悄然蔓延。

　　守护在玄石正前方的，正是明镜居士。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身形清癯，面容是长年累月清修带来的宁静，唯有一双眼睛，澄澈得如同山巅最清冽的寒潭，此刻正倒映着光幕之外那遮天蔽日、扭曲咆哮的亡灵狂潮。那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了结局的平静，以及磐石般的决绝。

　　“守不住也要守！阵眼若破，栖霞山顷刻化为鬼域！”一名须发皆张的刑罚殿金丹长老嘶吼着，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阵脚，自己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明镜居士没有回头，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玄石之上，系于光幕外亡魂的每一次动向。他清晰地感知到，亡魂的冲击并非无序，它们正在某种残留的、源自上古战场的血腥意志驱使下，疯狂地寻找着大阵最薄弱的一环——主阵眼！

　　三道惨绿色的亡魂身影骤然脱离混乱的洪流，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锁定了玄石所在的平台！它们生前显然修为极高，魂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远超其他亡魂的凶戾波动。它们没有咆哮，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沉默，三道身影在空中划出三道扭曲的惨绿轨迹，魂体内部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刺目、极不稳定的毁灭核心——那是亡魂本源在燃烧，它们竟要以自毁为代价，换取足以瞬间洞穿主阵眼防护的恐怖一击！

　　目标，直指镇岳玄石！

　　“不好！是亡魂自爆！”平台上响起一片绝望的惊呼。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那三道惨绿光芒裹挟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瞬息已至！平台上的防御符文根本来不及层层激发阻拦。挡在玄石前的几名弟子，仅仅是亡魂冲击的余波扫过，护体灵光便如纸糊般碎裂，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作了飞灰！

　　避无可避！

　　若玄石被这三道自爆亡魂正面击中，主阵眼瞬间便会崩溃，连锁反应之下，整个护山大阵将在数息之内土崩瓦解！栖霞山数万生灵，将直接暴露在亡魂的利齿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明镜居士动了。

　　他没有后退半步，甚至没有去看那三道近在咫尺的死亡绿芒。他双手在胸前猛地一合，体内沉寂的元婴骤然睁开双眼，一股澄澈通透、却又坚韧无比的灵光自他天灵喷薄而出！

　　“明心见性，万法皆空！镜来——！”

　　一声清叱，响彻平台。一面古朴的铜镜凭空出现在他身前。镜框呈八棱，非金非木，刻满细密玄奥的符文，镜面却非寻常铜镜的昏黄，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深邃幽暗。这正是他的本命法宝——八棱照骨镜！

　　镜面幽光流转，对准了那三道悍然撞来的亡魂自爆光球！

　　轰——！

　　第一道惨绿的光球狠狠撞在镜面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镜面幽光疯狂流转，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将那足以湮灭山头的狂暴毁灭能量疯狂吸纳、转化。镜背的八棱符文瞬间亮起，炽白如昼！明镜居士身躯剧震，灰袍鼓荡，清癯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角沁出一道细细的血线。而那镜面幽暗的深处，竟清晰地映照出那亡魂自爆核心内部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如同被瞬间剖析！

　　“嗡——！”

　　镜面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哀鸣。一道细长、狰狞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自撞击中心猛然炸开，瞬间爬满了镜面三分之一！幽光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第二道自爆光球，没有丝毫停顿，紧随着第一道的余威，带着更狂暴的毁灭气息，轰然而至！

　　“顶住！”明镜居士双目圆睁，眼中澄澈被一片决然的疯狂取代。他双手法诀变幻如电，体内元婴爆发出刺目的光华，精纯的元婴本源之力不顾一切地注入摇摇欲坠的宝镜。

　　八棱镜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光！镜面映照的第二道光球核心，其能量流转的轨迹竟似被强行扭曲、迟滞了一瞬！镜背八棱符文炽亮得如同八颗燃烧的小太阳！

　　嗤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镜面上那道巨大的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砍，骤然扩张！无数细密的蛛网纹路以裂痕为中心，疯狂地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镜面！原本深邃的镜面幽光被无数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明暗不定。宝镜发出不堪重负的、濒临极限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明镜居士狂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中甚至夹杂着点点金色的元婴碎片！他挺拔的身形如同狂风中的枯竹，剧烈摇晃，几乎要向后栽倒，全靠一股绝强的意志死死钉在原地，双臂张开，如同拥抱毁灭，将残破的宝镜死死抵在玄石之前！

　　没有喘息，没有犹豫。

　　第三道亡魂自爆光球，带着前两道叠加的毁灭余波，带着必杀阵眼的冰冷意志，如同九幽射出的最后一道灭绝之矢，轰然降临！它所过之处，空间都为之扭曲，留下灼热的惨绿轨迹！

　　“明镜师叔——！”平台上幸存的弟子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明镜居士沾满鲜血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平静。他最后看了一眼镜面上那无数狰狞的裂痕，仿佛在看自己同样布满裂痕的元婴，又似乎透过裂痕，看到了镜外那即将吞噬一切的毁灭。

　　“澄心映世，何惧…归尘？”

　　他低语着，带着一种洞穿生死的淡然。

　　轰隆隆隆——！！！

　　第三道惨绿光球，如同陨星坠地，狠狠砸在早已布满裂痕的八棱镜面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压缩到极致。

　　八棱照骨镜，这伴随明镜居士一生，澄澈道心，映照万法的本命至宝，终于走到了尽头。

　　镜面——那承载了极致毁灭、已然遍布裂痕的深邃幽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薄冰，无声地、却又无比剧烈地，向内塌陷了一瞬。

　　随即，是石破天惊的爆发！

　　不是寻常法宝碎裂的脆响，而是一种源自核心的、湮灭般的轰鸣！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澄澈光芒，自镜心那塌陷的奇点猛然炸开！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

　　咔嚓！咔嚓嚓！

　　整个八棱镜体，从镜面到镜框，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这股由内而外的恐怖力量彻底撕裂、崩解！无数大小不一的镜体碎片，包裹着那团璀璨到极点的澄澈光芒，如同挣脱束缚的亿万星辰，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整个栖霞山的天穹，爆射而出！

　　光芒！

　　无量光！

　　那光芒并非炽热的白，而是带着一种清冷、通透、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澄澈。它如同亿万柄刺破永夜的光剑，瞬间撕裂了笼罩栖霞山的厚重阴云与亡魂煞气！它穿透了护山大阵黯淡的光幕，驱散了浓得化不开的死亡阴影！

　　整个栖霞山脉，从砺石院的焦土到听风小筑的竹林，从主峰之巅到山门牌坊，从浴血奋战的弟子到狰狞扑击的亡魂，从挣扎求生的凡俗到冰冷注视的敌人……一切的一切，都被这骤然爆发的、源于牺牲的澄澈霞光，照彻得纤毫毕现！

　　黑夜，被驱逐了！整个栖霞山，亮如白昼！

　　这光，是镜碎之光，亦是明镜居士澄澈道心所化的最后璀璨！它刺得亡魂发出痛苦的尖啸，冲击之势为之一滞；它映亮了平台上每一张沾满血污、写满惊愕与悲恸的脸庞；它更穿透重重空间，照亮了远处另一处激战之地——慕清光那冰封万载般的眼眸，也被这瞬间的强光刺入，冰层之下，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震动。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的刹那，在镜体彻底崩碎、霞光喷薄而出的同时，明镜居士残破的身躯，如同燃尽的烛芯，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却纯粹无比的灵魂光华！

　　那光华，带着他毕生修为的烙印，带着八棱镜崩碎时产生的、足以撕裂虚空的狂暴反噬之力，被他以残魂为引，以毕生对地脉灵气的感悟为桥，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归…于…地…脉——！”

　　一道肉眼可见的、由纯粹毁灭能量构成的惨绿色冲击波，如同被驯服的狂龙，顺着明镜居士双臂的引导，狠狠灌入脚下刻满符文的平台，再沿着地脉灵气的网络，疯狂地向着栖霞山深处的大地根基宣泄而去！

　　轰隆隆——！

　　整个主峰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地龙翻身。平台边缘大片白玉碎裂、塌陷。但那股原本足以瞬间摧毁主阵眼、撕裂整个大阵核心的恐怖反噬力量，却被这壮士断腕般的一导，硬生生偏离了目标，绝大部分被浩瀚厚重的大地所吸纳、缓冲！

　　镇岳玄石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表面的裂纹虽然再次加深，却终究没有彻底崩碎！护山大阵那黯淡到极致、眼看就要熄灭的光幕，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猛地回光返照般亮了一瞬！虽然依旧布满裂痕，摇摇欲坠，却奇迹般地没有立刻崩溃！

　　争取到了！这以生命和本命法宝为代价换来的、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霞光开始缓缓消散，如同燃尽的星火。

　　平台上，明镜居士残存的身影在刺目的光芒中变得透明、虚幻。他保持着双手下按、引导毁灭的姿势，凝固在那里。灰布道袍在能量余波中猎猎作响，却已是空荡。

　　光芒散去，原地只余下几点尚未完全消散的金色光尘，如同夏夜流萤，无声地飘散。

　　“师叔——！！！”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冲破喉咙，平台上幸存的弟子们跪倒在地，泪如泉涌，朝着那光尘消散的方向重重叩首。方才那照亮永夜的霞光，不仅驱散了黑暗，更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烙进了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那光芒里，有绝望，有牺牲，更有一种超越死亡的澄澈与决然。

　　悲恸化作无声的力量。原本枯竭的经脉在悲愤的冲击下，竟又榨出丝丝缕缕的灵力。他们不再去看那消散的光尘，染血的双手死死按在符文之上，灵力不顾一切地注入。黯淡的光幕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亮起，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主峰远处，另一处阵眼节点。慕清光一剑冰封数道扑来的亡魂，清冷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唯有握剑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方才那照亮整个战场的霞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破了她眸中亘古的冰层。她冰冷的视线扫过主峰方向，最终落在那些重新燃起斗志、奋力支撑大阵的弟子身上，那目光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名为“守护”的火焰，似乎被那牺牲的霞光点燃，悄然升腾。

　　栖霞山的夜，依旧被亡魂的嘶吼和战斗的轰鸣所笼罩。但明镜居士以镜碎魂消为代价点燃的那片澄澈霞光，却已如同不灭的火种，点燃了所有幸存者眼中决死的泪光。

　　前路或许仍是黑暗，但至少此刻，他们手中紧握的剑，心中燃烧的火，皆因那一道照亮永夜的光，而有了刺破黑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