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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生死同缚 ...

  •   无数道目光,贪婪、忌惮、冰冷、探究,如同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钉在沈青瓷怀中那个毫无知觉的少年身上。下方熔岩池翻滚咆哮,喷涌的暗红煞气光柱发出沉闷的呜咽,将砺石院上空映照得如同炼狱入口。空气粘稠灼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沙砾,带着浓烈的硫磺和血腥味。

      “如何验证?”玄剑宗宗主谢无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冷冽如冰泉击石,他背负的古剑“藏锋”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嗡鸣,剑尖所指,正是那翻腾着毁灭能量的煞气光柱。“此子若真是钥匙,总该对这上古战场的‘门扉’有所感应。沈师侄既已将他带来,何不……再近一步?”他目光扫过沈青瓷,毫无温度,仿佛在看一件移动的工具。

      “不错!”御兽山庄庄主熊千山声如炸雷,独眼死死盯着江浸月,如同猛兽盯上了猎物,“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让这小崽子离那光柱近些!老子倒要看看,他这‘钥匙’是开门的,还是给那鬼地方添盘菜的!”他肩头仅剩的断腿山魈龇着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腥臭的口涎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百草谷长老苏半夏怀抱那名半边脸颊仍在缓慢碳化的弟子,温婉的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虑和凝重。她指尖那只破障金蝶急促地扇动着翅膀,洒落的金粉光路紊乱不堪。“谢宗主、熊庄主所言……虽显急切,却也不失为眼下唯一可行之法。”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目光落在江浸月苍白的面容上,“只是……沈师侄务必小心。此子体质诡异,这煞气核心更是凶险莫测,稍有差池……”

      玉宸子掌门立于观星台边缘,拂尘轻摆,磅礴清气压下翻腾的煞气,也压下心头的万钧重压。他目光沉沉,扫过咄咄逼人的三方巨头,最终落在抱着江浸月、孤零零站在断崖边缘的沈青瓷身上。那青色道袍的身影在巨大的光柱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却又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孤绝。

      “青瓷……”凌虚真人低沉的声音在沈青瓷识海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别无选择。去!靠近光柱!若他真是‘钥匙’,此乃唯一生路!若非……栖霞山千年清誉,便在你我手中断绝!”那声音斩断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沈青瓷抱着江浸月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少年滚烫的身体紧贴着她,地火熔岩的硫磺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那丝挥之不去的、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灵魂深处的松节油清冽苦涩,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她深吸了一口灼热腥浊的空气,压下喉头的翻涌和眼底的酸涩。迎着四面八方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她不再言语,抱着江浸月,一步一步,朝着断崖下那翻腾咆哮、如同地狱巨口的煞气光柱边缘走去。

      脚下的黑曜石地面滚烫,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刀尖之上。距离越近,那来自上古战场的恐怖威压便越是沉重粘稠,仿佛无数冰冷的亡魂之手在撕扯着她的护体灵力。翻涌的暗红煞气如同粘稠的血浆,带着令人作呕的怨毒和毁灭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掀飞。怀中的江浸月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心那枚金色的“镇”字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剧烈地波动起来!

      “嗡——!”

      就在沈青瓷距离那暗红光柱边缘仅有不足一丈之时,异变陡生!

      怀中的江浸月身体猛地剧烈一震!那枚剧烈闪烁的金色“镇”字印记,如同被撑到极限的琉璃容器,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一股源自少年体内最深处、古老而蛮荒的恐怖吸力,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

      那翻腾咆哮、贯通天地的巨大暗红煞气光柱,猛地向内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紧接着,如同百川归海,又似巨鲸吞吸,那粘稠如血、蕴含着滔天怨念和精纯毁灭力量的煞气洪流,竟不再向外喷涌,而是疯狂地、失控地朝着江浸月眉心那濒临破碎的印记倒灌而入!

      “呃啊——!”

      昏迷中的江浸月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他全身的皮肤瞬间变得透明,皮下无数细密的、如同玉质经络般的纹路疯狂地亮起、蔓延,贪婪地吞噬着那狂暴的能量!他褴褛的衣衫寸寸碎裂,肩胛处那两个血肉模糊的钉孔周围,新生的玉络如同活物般蠕动、生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暗红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萎缩!笼罩在入口处那令人窒息的毁灭威压,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被煞气压制得抬不起头的众人,只觉得周身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

      “吸……吸进去了?!”熊千山铜铃般的巨眼几乎要瞪出眼眶,难以置信地低吼。

      “万化……不灭体!果然是万化不灭体!”苏半夏失声惊呼,温婉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她指尖的金蝶停止了扇动,呆呆地悬停在空中。

      谢无妄冰冷的眼底终于掀起滔天巨浪,按在“藏锋”剑柄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玉宸子与凌虚真人等栖霞山高层,脸上亦是震惊与凝重交织。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的裂响,如同琉璃彻底崩碎!

      江浸月眉心那枚金色的“镇”字印记,在吞噬了海量煞气的最后一刻,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炸裂!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般四散飞溅!

      束缚崩解!力量回归!

      “吼——!”

      江浸月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不再是属于凡俗少年的清亮或懵懂,而是燃烧着两团纯粹毁灭的暗金火焰!冰冷、暴戾、睥睨众生,如同从洪荒地狱最深处爬出的凶兽!他体内沉寂的力量如同积蓄万载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直逼玉胎境后期的狂暴气势冲天而起,卷起灼热的熔岩风暴!

      “不好!”凌虚真人瞳孔骤缩,厉喝出声!

      晚了!

      就在金光炸裂、江浸月睁眼嘶吼的同一刹那——

      “就是现在!”

      阴影深处,一直剧烈咳嗽、仿佛随时会咳碎的血罗刹,眼中爆发出病态而狂热的精光!她一直隐藏在宽大袖袍内的双手闪电般结出一个诡异繁复到极致的印诀!指尖缠绕的暗红血丝,早已蓄势待发!

      “嗤!嗤!”

      两道细如发丝、近乎透明、却带着浓郁不祥死寂气息的暗红血线,如同两条锁定猎物的毒蛇,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江浸月力量爆发、心神激荡、沈青瓷因怀中剧变而心神失守的完美瞬间,精准无比地激射而出!

      一道,没入江浸月刚刚挣脱封印、力量狂涌的心口!
      一道,直刺沈青瓷因剧痛和惊骇而微微敞开的护体灵力缝隙,狠狠扎进她臂弯灼痛疤痕之下的心房!

      一股冰冷、粘腻、带着无尽怨毒和强制束缚的邪异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顺着心脉钻入两人体内!沈青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鬼爪狠狠攥住,剧烈绞痛的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牵扯感”猛地传来!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粗暴地将她的生命与另一个狂暴燃烧的存在死死捆缚在一起!

      血罗刹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近乎癫狂的笑意,那虚弱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清晰地穿透了熔岩的咆哮和众人的惊呼:

      “牵机引已成!沈青瓷,好好看着他!黄泉路上……好作伴!哈哈哈……咳咳咳……!”

      她狂笑着,咳出大团暗红的血块,身影在阴影中一阵扭曲波动,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即将消散。

      “轰隆——!”

      力量彻底爆发的江浸月,根本无暇顾及心口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更不会在意身侧那个被他力量余波震得气血翻涌、脸色煞白的女人。他眼中只有那煞气光柱消失后,彻底暴露出来的、那片不断蠕动扭曲的混沌空间入口!那里面,有他渴望的力量本源!是他爬出地狱的唯一阶梯!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赤红流光,裹挟着尚未完全吸收的狂暴地火煞气,如同一颗燃烧的陨星,义无反顾地狠狠撞向那片混沌扭曲的入口!

      “拦住他!”玉宸子掌门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

      然而,那道赤影太快!太决绝!

      混沌雾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开一圈涟漪。江浸月的身影,瞬间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

      “呃!”沈青瓷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心口那股冰冷的牵扯力量骤然爆发到极致!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从心口传来,狠狠一拽!

      仿佛灵魂都被硬生生扯离了躯壳!

      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惊怒的同门、翻腾的熔岩、狰狞的煞气残余、血罗刹那疯狂又虚弱的笑容——都在瞬间扭曲、拉长、模糊!一股混乱而狂暴的时空撕扯之力瞬间将她吞没!

      “青瓷——!”凌虚真人目眦欲裂的呼喊,成了她坠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听到的模糊声响。

      ……

      没有光,只有永恒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暗红。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般扭曲折叠。沈青瓷重重地摔在一片焦黑、滚烫的大地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挣扎着撑起身体,护体灵力在进入此地的瞬间就被那无处不在的混乱法则压制得只剩薄薄一层,艰难地抵御着空气中弥漫的、比外界精纯浓郁百倍的毁灭煞气和怨念侵蚀。

      松节油的气息早已被硫磺、焦糊、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远古战场的铁锈与死亡的味道彻底覆盖。臂弯的疤痕依旧灼痛,但更痛的是心口,那里仿佛被嵌入了一块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丝丝缕缕的阴冷邪力正不断侵蚀着她的心脉,另一端则延伸向无尽的黑暗深处——那是“牵机引”带来的、与江浸月无法斩断的生命链接!

      她强忍着眩晕和心口的剧痛,抬眼望去。

      这里,是凝固的死亡。焦黑龟裂的大地如同巨兽的骸骨,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青铜矛戟斜插在地面,矛尖滴落的暗红液体仿佛万年未干。破碎的战车、扭曲的铠甲碎片、以及无数早已风化成灰白色的巨大骸骨,散落在荒芜的战场上。天空是凝固的暗红,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道道缓慢流淌、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空间裂隙,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沉重得能压垮灵魂。

      沈青瓷的心沉了下去。这就是上古战场的碎片……归墟结界之内。没有方向,没有生机,只有无尽的死亡和混乱的时空陷阱。

      就在这时,心口那冰冷的“牵机引”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濒死般的抽搐和灼痛!仿佛另一端的生命之火正在急速熄灭!

      沈青瓷脸色骤变,顾不上探查四周的危险,强忍着心脉被撕扯的剧痛,毫不犹豫地朝着“牵机引”感应的方向踉跄奔去!松节油的气息早已消失,但这邪异的生命链接,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指引。

      穿过一片由巨大肋骨形成的、如同墓穴拱门般的区域,越过一条早已干涸、河床布满锋利碎骨的黑色河流。心口的悸动越来越强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狂暴反噬之力!

      终于,在一处被巨大青铜盾牌残骸半掩着的焦黑洼地边缘,她看到了他。

      江浸月。

      他蜷缩在滚烫的焦土之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只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周身那些刚刚在吞噬煞气时疯狂亮起、如同精美玉雕般的脉络,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暗金色的光芒在裂纹中疯狂地明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痉挛和口鼻中喷涌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

      他那头凌乱的黑发被汗水、血水和焦黑的尘土黏在脸上,衬得那张褪去稚气、显出冷硬轮廓的脸庞愈发苍白脆弱。眉心原本“镇”字印记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凹痕,边缘皮肉翻卷,如同被生生剜去。他身上刚刚爆发出的、睥睨一切的凶戾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自身力量反噬、濒临崩溃的凄惨。那身本就褴褛的衣衫早已在力量的爆发和空间的撕扯中化为飞灰,露出布满新旧伤痕、此刻却被暴走的玉络撑得皮开肉绽的躯体,肩胛处那两个钉孔更是如同两个狰狞的血洞,不断有混杂着玉屑的暗红血液渗出。

      万化不灭体,此刻更像一个即将炸裂的、布满裂痕的琉璃容器。

      沈青瓷的脚步钉在原地,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前这惨烈到极致的景象,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令她心神剧震。臂弯的疤痕灼痛依旧,心口“牵机引”带来的冰冷撕扯感更是清晰无比,提醒着她与这濒死少年之间那无法挣脱的、充满恶意与诅咒的链接。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沉重地踩在焦黑的骨粉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力量失控后特有的、焦糊的灵气味道。她在他身前蹲下,指尖因为心口的剧痛和眼前的景象而微微颤抖。

      滚烫的焦土炙烤着,少年蜷缩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口中又溢出一股暗红的血沫。

      沈青瓷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轻轻拂开他黏在额角的、被血污浸透的乱发。指尖触碰到他滚烫得吓人的皮肤,那温度几乎能灼伤人。她冰凉的指尖停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感受着那皮肤下狂暴紊乱、如同脱缰野马般冲撞的力量。

      她看着他紧闭的眼睑下不安滚动的眼球,看着他因剧痛而紧咬出血的下唇,看着他肩胛处那两个深可见骨、依旧在渗着血和玉屑的钉孔……胸腔里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被胁迫的愤怒,对血罗刹的恨意,对自身处境的绝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眼前惨状勾起的、针扎般的刺痛。

      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江浸月……”

      蜷缩的少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睑剧烈地抖动起来。

      沈青瓷的指尖依旧停在他滚烫的额角,感受着那皮肤下如同岩浆般狂暴又濒临枯竭的力量冲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焦糊与远古尘埃的空气灼烧着肺腑,心口“牵机引”带来的冰冷撕扯感如影随形。目光扫过他周身寸寸断裂、光芒明灭不定的玉络,落在他因剧痛而咬破的下唇,最终定格在他肩胛处那两个深可见骨、依旧在缓缓渗血的钉孔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种近乎冰冷的、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的疲惫与决绝。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按熄他体内那团失控的火焰,又像是想确认眼前这破碎的存在是否真实。

      “你这疯子……”她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死寂而凝固的战场空气中。那声音里,再没有最初的惊怒,只剩下沉甸甸的、被无形丝线死死捆缚的宿命感。焦黑的大地在她脚下延伸,如同没有尽头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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