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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仙台莲开迎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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砺石院深处,废矿坑底。
黑暗浓稠如墨,混杂着刺鼻的硫磺、血腥和矿石粉尘的死亡气息。江浸月如同一滩被彻底碾碎的烂泥,瘫在冰冷尖锐的碎石堆上。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冷中沉沉浮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着全身撕裂般的伤口,带来更深的黑暗。
他被推下来了。
就在他呕血、意识模糊之际,王癞子那张狞笑的脸如同恶鬼般出现在石缝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怀里那被血浸透的素笺一角,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小杂种!果然藏着好东西!” 王癞子咧开黄牙,大手如同鹰爪般探进石缝,粗暴地抓向他心口!
江浸月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残存力气死死护住那叠染血的纸!那是他唯一的稻草,是恨也是执念!
撕扯!怒骂!拳脚雨点般落在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混乱中,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胸口!天旋地转!他像一块破败的朽木,被王癞子狠狠推出了狭窄的石缝,翻滚着坠向下方深不见底、堆满尖锐废矿石的黑暗矿坑!
意识在坠落的风声中彻底陷入黑暗。最后感知到的,是全身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和后背狠狠砸在无数棱角尖锐矿石上的恐怖撞击。
骨头……一定断了很多根……内脏……移了位……温热的液体从口鼻、从身体各处汩汩涌出,迅速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
要死了吗?就这样……烂在这地底?像王癞子说的……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
“骗子……沈青瓷……你看着啊……”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念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怨毒,在即将寂灭的意识深处划过。
就在这意识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万分之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沉寂于他血肉最深处、如同亘古磐石般的力量,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和滔天的不甘恨意,悍然激活!
嗡——!
江浸月残破不堪的身体内部,仿佛响起了一声来自远古洪荒的低沉嗡鸣!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以他身体为中心,骤然爆发!
矿坑中弥漫的、浓郁得令人窒息的地火浊气,狂暴的矿石粉尘能量,甚至那些沾染在他伤口上的污秽血泥……此刻仿佛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召唤!它们不再是毁灭的毒药,而是……养分!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混杂着黑红二色的污浊气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江浸月身体各处狰狞的伤口涌去!尤其是他肋下那道最深的、几乎致命的撞击伤,更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转的浊气漩涡!
“滋……滋滋……” 奇异的声音在死寂的坑底响起。那些翻卷的、流血不止的伤口,在贪婪吞噬着涌来的污浊能量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弥合着!断裂的骨茬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复位,撕裂的筋肉纤维疯狂地增生、缠绕!皮肤表面龟裂的黑红硬痂下,新生的皮肉正顽强地顶出,带着一种玉石初生般的微弱莹润光泽!
他身下冰冷的碎石上,那滩粘稠的血泊正以惊人的速度缩小、干涸,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汲取了回去!
矿坑边缘的阴影里,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惊恐地瞪到了极致。烟绒兔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它亲眼目睹了江浸月从高处坠落的惨状,更看到了此刻这颠覆认知的恐怖景象——那个本该死去的人,正在疯狂吞噬着周围一切的“毒”,如同一个无底的、贪婪的……怪物!它感受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形容的古老威压,让它几乎窒息。
烟绒兔不敢再看,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拼尽全力朝着云栖峰的方向亡命奔逃!它要将这惊悚的异象,告诉主人!
深坑底部,吞噬仍在继续。江浸月依旧昏迷,但胸膛的起伏却从濒死的微弱,变得有力而平稳。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青黑色微光,如同初生嫩芽顶开厚重泥土时透出的第一缕生机,若有若无地笼罩在他伤痕累累、却正飞速愈合的身体表面。
青芽破土,于九死之地,吞噬污浊而新生。
万化不灭体,于绝境死地,初露狰狞一角。
问道坪的喧嚣与劫云的轰鸣,被听风小筑精妙的结界隔绝了大半。沈青瓷盘膝坐于墨□□之上,心神却难以真正沉入丹田。烟绒兔传递来的惊惶意念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着她的灵台。
阿月坠入深坑!生死不知!还有那吞噬浊气的诡异青黑光芒……那是什么?是那《九死蜕凡经》带来的异变,还是……更可怕的东西?那兽皮卷轴上力透纸背的“焚身之劫”、“十炼九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识上。
她强迫自己收摄心神,指尖无意识地掐诀,精纯的风灵之气在周身流转,试图抚平那份焦灼。内视之下,丹田气海中,那枚由纯粹风灵之气凝聚的道基之种已浑圆无瑕,青翠欲滴,表面天然的风痕烙印清晰深刻,流转着生生不息的道韵。它已臻筑基境的极致,只待一个契机,便可尝试凝聚道种真符,叩击结丹之门——筑基大圆满之境,她已然稳固。
然而此刻,这份足以傲视同侪的修为,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安宁。砺石院矿坑的黑暗和那孩子微弱的气息,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头。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刑罚殿方向那撼天动地的劫雷轰鸣,如同亿万面夔牛巨鼓同时在心口擂响!即使隔着结界,那属于天地之威的恐怖意志也狠狠撞了进来!
沈青瓷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青光一闪而逝!
几乎同一时间,识海中烟绒兔拼死传回的意念也骤然清晰——坑底,那微弱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浊气漩涡的中心,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如同初生嫩芽顶开冻土的奇异生机!那青黑光芒,带着一种蛮横的“生”之气息!
“阿月!” 沈青瓷失声低呼,猛地从蒲团上站起!指尖缭绕的、尚未散尽的风灵之气因心绪激荡而骤然锐利,竟引动窗外一缕天风,“嗤”地一声在静室坚硬的暖玉墙壁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那残留的气息,竟隐隐带上一丝方才天劫边缘逸散的劫雷锋锐!
劫雷的毁灭气息与幼弟绝处逢生的生机,在这一刻于她灵魂深处形成惊心动魄的交响!
她身形一闪,已至洞府门边,正欲不顾一切冲往砺石院方向——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源自整个栖霞山龙脉的嗡鸣响彻天地!刑罚殿上空,那翻涌咆哮、欲将万物化为齑粉的恐怖劫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攫住、压缩!
紧接着,一道难以形容的、仿佛由最纯粹法则凝聚而成的暗金色光柱,自劫云中心轰然垂落!瞬间贯穿了被冲破的刑罚殿穹顶!
光柱之中,一股浩瀚如星海、威严如神狱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洪荒巨兽,豁然苏醒!气息所及,肆虐的劫雷如同温顺的灵蛇,竟自行崩解、消散!厚重的劫云在这光柱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褪去毁灭的紫黑,化作漫天纯粹而温和的灵光金雨,纷纷扬扬洒落整个栖霞山脉!
元婴成!天地贺!
第十位元婴修士——刑罚长老厉无咎,破劫而出!
栖霞山上下,瞬间被这神圣恢弘的景象和那无处不在的元婴威压笼罩!短暂的死寂后,震天的欢呼如同海啸般从每一座山峰、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
“恭贺厉长老成就元婴大道!”
“恭贺厉长老!”
声浪如潮,直冲霄汉。
沈青瓷的脚步僵在门边,指尖那缕蕴含劫雷气息的风灵之力悄然散去。她抬头望向那渐渐消散的金色光柱和灵雨,脸上并无多少同门进阶的狂喜,眼底深处是冰冷的清醒。第十位元婴……云梦大泽的实力天平,彻底倾斜了。
果然,仅仅半日之后。
栖霞山掌门洞府深处,一方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巨大书案上,数道流光几乎不分先后地激射而至,悬停于案头,散发出不同门派特有的灵力印记和冰冷气息。
左侧一道,剑气森然,凝如实质的剑意几乎要割裂空气,化作几个杀气腾腾的玄色古篆:【栖霞元婴逾九,锋过易折!玄剑宗静观其变!】——来自云梦大泽四大宗门之首,以杀伐著称的玄剑宗。
右侧一道,药香馥郁却隐含凌厉,碧绿的藤蔓虚影缠绕着一行娟秀却冰冷的字迹:【百草谷恭贺栖霞道统昌隆。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望慎之。】——来自以丹道立宗、人脉广阔的百草谷。
居中一道最为暴戾,血光隐现,兽吼之音仿佛要透信而出:【十婴?好大的胃口!云梦大泽的肉,够分吗?御兽山庄拭目以待!】——来自驭使万妖、行事亦正亦邪的御兽山庄。
最后一道落在最上方,气息最为阴森诡谲,字迹扭曲如蠕动的毒虫,只有简短一句:【九为极,十为灾。栖霞,当诛!】——落款处,一个扭曲的、滴血般的印记,无声诉说着其主人的身份:血煞门!
掌门玉宸子端坐案后,宽大的云纹道袍无风自动。他并未去看那些散发着冰冷敌意的密信,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洞府石壁,投向栖霞山外那风云激荡的广袤大泽。
“十婴……” 他指节轻轻叩击温润的玉案,发出沉闷的回响,在寂静的洞府中格外清晰,“树欲静,而风……已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云梦。而砺石院幽暗的矿坑深处,一缕以污浊为食、于死地新生的青黑色嫩芽,正悄然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