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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莲开照血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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砺石院深处的地火,依旧不分昼夜地喷吐着灼热而污浊的气息,混杂着硫磺的刺鼻和矿石粉尘的窒息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苟延残喘的胸腔上。两年半的光阴,并未给这片被遗忘的炼狱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把无情的锉刀,将绝望磨砺得更加深入骨髓。
江浸月拖着一辆几乎要散架的沉重独轮车,车斗里堆满了棱角嶙峋、颜色污黑的炼器废渣。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不平、铺满碎石黑泥的地面,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他佝偻着背脊,嶙峋的肩胛骨如同两片薄而锋利的刀,几乎要刺破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硬邦邦如同铁皮般裹在身上的破旧短褂。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沉,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疤和淤青。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如同干涸大地裂痕般的龟裂纹路,深红近黑,边缘凝结着暗色的血痂,像是某种来自地狱的烙印。
每一次发力推动沉重的矿车,那瘦弱的脊背便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劣弓。随之而来的,是胸腔深处无法压制的、撕心裂肺般的呛咳。每一次剧烈的咳嗽,身体都随之痉挛般颤抖,仿佛要把早已残破的五脏六腑都硬生生咳出来,喉间弥漫开熟悉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腥甜。
“快!磨蹭什么呢!仙乐都响了八百遍了!耽误了庆典,扒了你们的皮也赔不起!”监工尖利的呵斥声如同淬毒的鞭子,从前方传来,抽打在每一个麻木的杂役身上。
江浸月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硫磺粉尘和地火浊气的空气如同烧红的铁砂灌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痛。他咬紧牙关,布满污垢和汗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在抬起的瞬间,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幽暗的、近乎非人的执拗火光。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沉重的矿车推出了砺石院那巨大、沉重的黑石拱门。
门外的景象,瞬间刺入眼帘。
天光乍亮,晃得他眼前一阵发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清冽的草木芬芳、馥郁的灵果甜香、还有……一种盛大节日特有的、喧嚣而浮华的热烈。无数流光溢彩的飞行法器如同游鱼般穿梭在澄澈的碧空下,各色华美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巨大的彩幡从栖霞山各峰之巅垂落,猎猎作响,其上绣着祥云瑞兽,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芒。悠扬清越的仙乐钟磬之声,自最高的主峰“栖云顶”方向浩浩荡荡传来,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砺石院带出的死寂与浊气,也淹没了江浸月耳中残留的鞭笞与咳喘。
他被裹挟在衣衫褴褛、散发着汗臭与矿石粉尘气息的杂役队伍里,沿着一条被临时清理出来的偏僻小道,向着山腰那片巨大的庆典广场蠕动。他们是负责搬运庆典所需最后一批沉重杂物、清理角落垃圾的“地老鼠”,被允许在角落的阴影里短暂停留,仰视这场属于云端仙人的狂欢。
巨大的“问道坪”广场,此刻已被装饰得如同仙境琼台。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四周悬浮着巨大的水镜,将中央那座最为恢弘的白玉莲台清晰地投射到每一个角落。莲台流光溢彩,仙雾缭绕。莲台四周,人山人海,喧嚣鼎沸。来自北云仙陆各大门派的旗帜迎风招展,玄剑宗的森然剑意、百草谷的草木清香、御兽山庄的隐隐兽吼、血煞门那令人不适的阴冷血气……种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暗流汹涌的节日氛围。
江浸月和其他杂役被驱赶到广场边缘一处堆放杂物的巨大石台后方。这里气味混杂,视线也被前方攒动的人头和巨大的庆典布置遮挡了大半。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深处那似乎永远无法彻底愈合的旧伤,带来一阵闷痛。他下意识地隔着那件破旧短褂,紧紧按在胸口的位置。那里,贴身藏着一叠被体温焐热、边缘早已磨损卷曲的素笺——《九死蜕凡经》青芽境法门,以及那页首染着朱砂、早已被无数次摩挲得字迹模糊的“活下去,阿月”。纸张边缘,还残留着当年石缝中喷溅上去的、早已变成暗褐色的血渍。
“快看!栖霞山的沈青瓷!要上场了!”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杂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向往,拼命踮起脚尖,试图从人缝中窥视。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江浸月麻木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幽暗的火焰骤然跳跃了一下,燃烧得更加炽烈,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渴望。
广场中央,巨大的水镜光华流转。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九天之上坠下的一缕纯粹风息,轻盈地落在那座主莲台之上。
是沈青瓷。
两年半的光阴,洗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栖水镇画师的尘俗之气。青绫云纹的道袍纤尘不染,贴合着她修长挺拔的身姿,山风拂过,衣袂与发梢轻轻飘动,勾勒出遗世独立的清冷轮廓。她的面容在巨大的水镜中清晰无比,肌肤莹润如玉,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沉淀下冰雪般的澄澈与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如同莲台中央一株扎根万载寒冰的青莲,周遭所有的喧嚣浮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栖霞山沈青瓷,请诸位道友赐教。”清越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
北云仙陆筑基境功法大比,正式拉开序幕。
挑战者络绎不绝。来自玄剑宗的剑修,剑气纵横捭阖,凌厉无匹;百草谷的弟子操控着藤蔓毒瘴,诡异多变;御兽山庄的修士驱使着狰狞灵兽,咆哮扑击;血煞门的身影则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煞气,招招夺命……
然而,在那座白玉莲台之上,沈青瓷始终是那片风暴中心唯一宁静的风眼。
面对玄剑宗弟子那撕裂长空的璀璨剑虹,她并指如剑,指尖清光流转,口中低叱:“流云。”刹那间,数十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剑光自身前悬停的古朴长剑中分化而出,灵动流转,首尾相衔,瞬息间交织成一朵徐徐旋转、含苞待放的巨大青色莲华虚影!莲瓣由无数细密风刃构成,边缘锋锐无匹。狂暴的剑虹撞上风莲结界,爆发出刺目的光团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却在无数风刃的绞杀切割下寸寸崩解、湮灭!
百草谷弟子洒出的剧毒藤蔓如灵蛇般缠绕而上,意图锁死她的行动。沈青瓷足下微错,身形仿佛融入了流动的风中,变得模糊不清。她只伸出纤纤玉手,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一拂一引。“引风。”莲台之上,气流骤然变得狂暴而有序!那些坚韧的藤蔓如同被无形巨手抓住,瞬间被沛然莫御的风力强行扭转、绞缠在一起!施法的百草谷弟子脸色煞白,灵力反噬,闷哼着跌下莲台。
御兽山庄修士驱使的烈焰妖狼咆哮扑至,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沈青瓷甚至未曾移动半步,只是眸光微凝,对着那凶兽轻轻吐出一个字:“定。”并非言出法随的至高境界,而是将精纯凝练到极致的风灵之力,以神念为引,瞬间压缩在妖狼扑击路径前极小的空间内!那凶悍的妖狼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铜墙铁壁,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发出痛苦的呜咽,被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弹飞出去!
血煞门弟子身化血影,带着刺鼻腥风,鬼魅般欺近,手中淬毒的血色短匕直刺沈青瓷后心,角度刁钻狠辣。沈青瓷仿佛背后生眼,在那血匕即将及体的刹那,青丝微扬,身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侧转,同时屈指一弹。“破。”一道凝练到只有发丝粗细的淡青色风刃,无声无息地自她指尖迸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噗嗤!风刃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团飘忽血影的核心!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血影瞬间溃散,露出一个脸色惨白、捂着胸口踉跄后退的血煞门弟子,眼中满是惊骇欲绝。
一场接一场,行云流水,举重若轻。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狼狈不堪的闪避,只有一种近乎完美的掌控。她的风,是切割万物的利刃,是束缚一切的囚笼,是坚不可摧的壁垒,更是无形无迹却又无处不在的意志。每一次出手都简洁到极致,却又蕴含着对风灵之力精妙绝伦的理解与运用,将对手的攻势轻描淡写地瓦解于无形。她始终站在莲台中央,衣袂飘飘,纤尘不染,清冷的容颜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并非生死相搏的战场,而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清风拂面。
水镜中她每一次出手的慢放,都引起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喝彩。高耸的观礼台上,栖霞山掌门玉宸子抚须微笑,眼中尽是满意之色。凌虚真人端坐其侧,面色平静,唯有在沈青瓷以风莲结界硬撼玄剑剑虹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其他门派的长老们,脸色则变得有些凝重,看向沈青瓷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审视与忌惮。
“风灵根……竟能强横如斯!”
“举手投足,已有大家风范!此女前途不可限量!”
“栖霞山……当真气运昌隆,又得此绝世璞玉!”
“北云仙陆筑基境第一人!非她莫属!”
赞誉如同汹涌的潮水,将“沈青瓷”三个字托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云端之上的仙子,风华绝代,万众瞩目。
石台冰冷的阴影里,江浸月靠着粗糙的石壁,身体因脱力和剧烈的隐痛而微微发抖。他听着那些震耳欲聋的喝彩,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赞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龟裂的心上。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他死死盯着水镜中那张清冷绝尘、完美无瑕的脸。
两年半!九百多个日夜!他在砺石院的地火浊烟里打滚,在废矿石的棱角上挣扎,在鞭笞与病痛的折磨中,靠着那卷染血的经文和胸中那口烧灼五脏的恨意,才勉强爬到了青芽境大圆满的门槛!无数次在濒死的边缘徘徊,身体被狂暴的浊气冲刷得千疮百孔又强行愈合,如同一次次将自己打碎再重塑。他像一只在污秽泥沼中啃食腐肉和毒瘴才得以存活的怪物,每一寸新生的皮肉都浸透了痛苦与绝望。
而她呢?她站在云端,受尽膜拜,纤尘不染!她可还记得砺石院石缝里那个被她亲手送进地狱的“阿月”?她可还记得那声沾着血的“活下去”?骗子!都是骗子!她赐予的所谓“生路”,不过是让他在这烂泥里腐烂得更慢一点,好让她那高高在上的“道心”少一点尘埃!
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和那因强行运转功法而躁动的浊气混合在一起,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尝到了自己咬破舌尖渗出的、熟悉的腥甜铁锈味。龟裂的手指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石壁边缘,指甲崩裂,渗出暗红的血丝,混入石缝的污垢里。
就在这时,莲台上的比试似乎告一段落。短暂的间隙,沈青瓷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喧嚣的人群,掠过那些狂热的、敬畏的、嫉妒的面孔。那清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重重叠叠的身影,竟……竟笔直地落向了这片堆放杂物的、被遗忘的角落!
那一瞬间,江浸月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他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暗的火焰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度,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执拗,迎上了那道目光!
跨越了人海,跨越了云泥,跨越了两年半的血污与恨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江浸月在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猝不及防的震动!那完美无瑕的冰封面具,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她似乎想确认什么,目光在他褴褛的衣衫、枯槁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上停留了万分之一刹那。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高台之上,凌虚真人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剑芒,越过众人,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沈青瓷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无形的压力,一种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告诫。斩断尘缘!那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识海炸响。
沈青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眼中那丝细微的震动瞬间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她几乎是仓促地、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意味,猛地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虚无缥缈的云海,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刚才那匆匆一瞥,只是不经意间扫过一片碍眼的尘埃。
那仓皇移开的目光,比最恶毒的鞭挞更狠毒百倍!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气音从江浸月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低下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瞬间冲垮理智堤坝的滔天恨意与冰冷的嘲讽!
果然……果然啊!在她眼中,自己就是那见不得光的污点,是必须被彻底抹去的尘埃!连多看一眼,都怕脏了她那“风灵天骄”的眼!怕被她那高高在上的师尊察觉!
骗子!虚伪的骗子!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龟裂的手指痉挛般用力,将那叠紧贴胸口的、染血的素笺,狠狠地、更深地往肋骨深处按去!粗糙的纸页边缘摩擦着新生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缓解着心口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冰冷的、带着腥甜味的怒火。
高台之上,沈青瓷广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方才那惊鸿一瞥中阿月的模样——枯槁、龟裂、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恨火——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魂上。凌虚师尊那警告的目光,则如同一盆冰水,将她心底刚泛起的一丝涟漪彻底冻结。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感知都收回体内,丹田气海中,那枚青翠欲滴、流转不息的道基之种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强行抚平着灵台的震荡。她必须完美,必须无瑕。只是那广袖的阴影里,无人看见她指尖碾过右臂那道淡粉色疤痕时,用力到指节泛出的森森青白。
筑基境的比试最终在沈青瓷无可争议的横扫下落下帷幕。北云仙陆“金丹以下第一人”的赞誉,如同最华美的冠冕,被无数声音加诸于她头顶。庆典的气氛被推至高潮。
然而,属于金丹境的较量,才是今日的重头戏,是各大门派真正角力的舞台。
栖霞山一方,率先登场的,正是当年在栖水镇主持灵根测试、将江浸月判为“凡骨俗胎”的高师伯!他须发皆白,面容古拙,一身金丹大圆满的雄浑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渊渟岳峙,灵力波动厚重沉凝,隐隐有山峦虚影在身后浮现,引得下方栖霞弟子一片激动欢呼。
“高师祖威武!”
“定要扬我栖霞威名!”
他的对手,却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来自血煞门的阵营中,缓缓走出一人。此人身材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袍,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惨白色骨质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神浑浊黯淡,如同蒙尘的死鱼眼珠,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赫然只是金丹中期!
“血煞门,骨枭,请高道友指教。”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不带丝毫情绪。他手中握着的,也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根惨白如玉、形状扭曲、仿佛某种巨大生物指骨磨制成的短杖。
“哼!区区金丹中期,也敢上台?血煞门是无人了吗?”高师伯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愠怒,语气傲然。他自恃修为高出对方整整一个小境界,又有栖霞山正统功法为根基,胜券在握。
骨枭并未答话,只是微微抬起了手中那根惨白骨杖。
“狂妄!”高师伯怒喝一声,不再多言。他双手掐诀,身后山峦虚影骤然凝实,磅礴的土黄色灵力奔涌而出,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一座高达十丈、如同真实山岳般的巨大拳印!拳印之上,符文流转,散发着镇压一切的恐怖威压!
“镇岳!”
巨大的山岳拳印带着沉闷如雷的呼啸,撕裂空气,朝着那渺小的骨枭碾压而去!声势之浩大,远超方才沈青瓷的任何一场比试!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一拳足以将整个莲台连同那金丹中期的对手一同碾为齑粉!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恐怖一击,骨枭那浑浊的眼中依旧毫无波澜。他握着骨杖的手轻轻一抖。
嗡!
骨杖顶端,那颗镶嵌着的、鸽子蛋大小的暗红色宝石骤然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阴冷、污秽、带着浓烈死亡和不祥气息的血色光芒瞬间爆发!那光芒并非扩散,而是瞬间凝聚成一道细如牛毛、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血线!
血线无声无息地射出,速度却快到了极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
它没有正面迎击那庞大的山岳拳印,而是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剧毒血蛇,在接触到拳印外围磅礴土灵之力的瞬间,诡异地一扭!那看似坚不可摧、厚重无比的土灵之力,在这道诡异血线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轻易地“滑”开、“蚀”穿!
血线如同跗骨之蛆,沿着山岳拳印灵力的缝隙,以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无视了那浩大的声势和磅礴的能量,瞬间穿透了拳印的防御核心,直指后方操控拳印的高师伯本体!
高师伯脸上的傲然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污秽侵蚀之力的气息,已经穿透了他护体灵光,狠狠扎在了他右肩胛骨的位置!
“呃啊——!!!”
一声凄厉痛苦到变形的惨嚎骤然撕裂了庆典的喧嚣!高师伯周身凝聚的雄浑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轰然溃散!那道细小的血线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血肉,瞬间扩散!他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肩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肿胀、腐烂!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腐败气味弥漫开来!
他引以为傲的“镇岳”拳印失去了灵力支撑,在半空中轰然崩解,化作漫天土黄色的光点消散。
败了!
金丹大圆满的高师伯,竟被血煞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丹中期修士,一招重创,败得如此迅速,如此诡异,如此……屈辱!
整个问道坪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方才为沈青瓷欢呼的栖霞弟子,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其他门派的人群中,则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观礼台最高处——栖霞山掌门玉宸子的身上。
玉宸子脸上那抚须微笑的从容,彻底消失不见。他端坐的身姿依旧挺拔,但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莲台上那佝偻的灰袍身影骨枭,以及他手中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惨白骨杖。一股无形的、压抑到极点的怒火与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实质的寒流,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玉宸子手中那只由万年暖玉精雕细琢而成、盛满琥珀色灵酒的酒杯,光滑的杯壁上,毫无征兆地蔓延开数道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清澈的酒液,顺着那些细小的纹路,无声地渗了出来,染湿了他云纹道袍的袖口。
那酒液的颜色,在透过水镜折射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丝不详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