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神祭灾》墨止澜歌

12、玄母泣血录【一】

　　古辽传说第一节
　　——净土晨昏

　　昆仑北麓，玄母盆地。晨曦并非温柔的抚摸，而是像一柄蘸血的钝刀，缓慢地、沉重地剖开厚重的夜幕。天边堆积的云絮浸透了暗红，仿佛苍穹被撕裂的伤口，流淌着粘稠的光。盆地笼罩在一种不祥的静谧中，连惯常的鸟鸣也消失了，只剩下风拂过古老岩石的呜咽，如同大地低沉的叹息。

　　青玉神龛前，轩辕暝的身姿如同另一块历经风霜的磐石。她跪在那里，脊背挺直，双手掌心向上置于膝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三柱线香静静燃烧，青烟笔直上升，在清冷的晨光里勾勒出虔诚的轨迹。空气中弥漫着柏叶与沉香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清晨的寒意，吸入肺腑，冰冷彻骨。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占卜龟甲的前一瞬，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凝固！

　　那袅袅的青烟不再轻盈飘散，而是被无形的巨力拉扯、扭曲。它们像被赋予了生命的藤蔓，在古老的龟甲上方疯狂地交织、缠绕，最终勒出三张痛苦到极致的面孔轮廓。空洞的眼窝，撕裂的嘴角，每一道线条都由挣扎的烟雾构成。它们无声地开合着，无声地呐喊，却将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直接灌入轩辕暝的脑海，震得她神魂悸动。

　　“族长！”身后随从的惊呼像被掐住脖子的鸟雀，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轩辕暝的指尖，终究还是落下，触碰到了那冰冷坚硬的龟甲。

　　“嗡——”

　　一股源自九幽的刺骨寒意，并非从指尖传来，而是顺着龟甲上那些神秘莫测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猛地钻入她的经脉！那寒意并非单纯的冰冷，它带着怨毒、带着窥探、带着毁灭的意志，瞬间沿着经络游走全身，冻结血液，麻痹骨髓。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声音——不是轰鸣，而是亿万只细小的、冰冷的节肢在颅骨内侧疯狂爬行、啃噬、低语！那是来自深渊的絮语，混乱、疯狂，试图钻透她的理智，污染她的灵台。

　　龟甲在她手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载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上面那些古老的裂纹，此刻竟像苏醒的毒蛇般蠕动、延伸、交缠！它们不再是静止的符号，而是活生生的灾难预言。裂纹最终汇聚、凝结，扭曲成两个狰狞如鬼爪、仿佛用鲜血书写的古篆——“毁灭”！

　　但这仅仅是开始......

　　龟甲深处，仿佛被无形的刻刀划开，一种淡金色的、粘稠如蜜却冰冷刺骨的液体，如同神祇流出的脓血，缓缓从那些新生的裂纹中渗出。这液体并非随意流淌，而是带着精准的恶意，在龟甲表面自动蜿蜒、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缩图景：

　　熊熊烈焰贪婪地吞噬着熟悉的茅草屋顶，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曾经孕育生命的肥沃田野上，倒伏着扭曲残缺的躯体，鲜血如同暗红的溪流，无情地浸透、玷污着大地；

　　而在那片血泊与焦土中央，一个女子的身影孑然而立。她仰天狂笑，漆黑的长发如狂蛇般乱舞，笑容里浸透了疯狂与毁灭的极致欢愉。她的面孔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阴影之中，但那癫狂的姿态，那毁灭一切的气息，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烧着轩辕暝的视网膜，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这......这是何意？！”年迈的巫祝声音嘶哑破裂，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死死抓住胸前的兽骨坠饰，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对未知灾厄最原始的恐惧，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轩辕暝没有回答。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了冰冷的神龛，越过了弥漫着不祥预兆与血腥幻象的空气，投向盆地的远方，投向她的族人们生息劳作之地。

　　那里，几缕炊烟依旧袅袅升起，笔直而安详，像千百年来每一个平凡的清晨。孩童们追逐着象征祥瑞的玄鸟，那通体乌黑、尾羽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鸟儿灵巧地穿梭，孩子们清脆无忧的笑声随风隐约传来，纯净得令人心碎。河边，妇女们一边用力捶打着浸水的衣物，棒槌敲击石板的节奏单调而安稳，一边低声交谈着家长里短。田野间，男人们弓着背，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汗水，沉重的青铜锄头在愈发炽烈的晨曦中反射着微光，翻开带着清香的泥土。

　　这幅延续了千年的桃源画卷，宁静、祥和，充满了人间烟火最朴素的生机与温暖。

　　这幅画面，与掌心龟甲上那正在缓缓流淌、凝固的地狱般的“毁灭”图景，形成了最尖锐、最残酷、最令人无法接受的对比。

　　轩辕暝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却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生机勃勃、世代守护的宁静净土，与龟甲预言中那片三个月后即将降临的、充斥着火焰、鲜血与疯狂狂笑的焦土与血痂之地联系在一起。

　　巨大的荒谬感、沉重的绝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被预言为毁灭化身的女子的冰冷审视，如同混合着冰碛的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的指尖还残留着龟甲那地狱般的触感，而眼前，却是即将被彻底摧毁的、她誓死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