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小厨娘》颜麦

6、滚蛋饺子

　　妖市一连停业三日，简菡便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每日坐在客栈门槛上，看那两位捉妖师在对面空地上卖艺。

　　这俩穷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把式，除了胸口碎大石，还是胸口碎大石。

　　头一日因着新鲜，还能引得满堂彩，收获颇丰，让他们吃上了大块的酱肘子。可同样的把式连着演上几天，看客们便也失了兴致，打赏的钱币一日少过一日。

　　到了后两日，他俩便又吃回了清汤寡水的素面配一小碟咸菜疙瘩，看得简菡都替他们肚里发慌。

　　好不容易熬到了妖市原定重新开张的日子，简菡一大早就心绪不宁，抻长了脖子往街口张望，盼着聂松那架小驴车的身影。

　　等聂松把生栗子和瓜子送来，她就加紧炒至，赶在傍晚开市前炒好分装完。

　　五香瓜子来不及，但是原味的炒出来，也能卖。

　　左等右等，日头渐渐升高，街面上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聂松的踪影。

　　直到午时已过，太阳略略西斜，才见聂松赶着他那架旧板车，慢悠悠地晃到了客栈门口，竟一如往常般开始卸货摆摊。

　　简菡心下诧异，急忙迎上去：“聂松，你怎么……摆到这来了？今日妖市不是重开吗？”她指着那几袋生货，“这些……”

　　聂松卸货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忿忿的神情，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叹了口气。

　　“嗨！别提了！我一大早兴冲冲拉着货过去，你猜怎么着？妖市大门是开了，可里头换了大章程！”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人听见，却又忍不住抱怨：“被官府彻底接管了！说是要‘正规化管理’，里头那些好摊位，早被有门路的家伙们内定完了，剩下的，租金炒得比天还高！像咱们这种往日里见缝插针的散摊，如今是一个都不让进了！别说你我，好些老面孔，都只能在外头干瞪眼！”

　　简菡听着，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里。

　　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碎裂了，那刚刚因为妖市重开而燃起的一点微弱希望，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她唯一的、勉强能赚些银钱赎身的途径，就这么硬生生地……断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蔫巴巴地转身，重重地坐回到了冰冷的门槛上，双手无意识地托住腮，目光空洞地落在眼前凹凸不平的青石地砖上，开始一块、两块地数着，试图用这种方式压下鼻尖涌上的酸涩和眼前漫起的模糊水汽。

　　就在她数到第十七块地砖的时候，一双穿着簇新翘头履的脚停在了她面前。

　　视线往上，是挺括的绸缎裤腿。再往上，则是一个颇为神气活现的男子。他化形得颇为彻底，只是鼻梁格外高挺微勾，眼睛圆而明亮，透着股机灵又略显傲慢的神气，最奇特的是他肩颈后竟还巧妙地保留着一层银灰色带着金属光泽的羽毛披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这是……鸽子？

　　那鸽子人看也没看门槛上失魂落魄的简菡，径直昂首步入客栈大堂，声音清亮地问道：“请问，这可住着两个从京城来捉妖师？有‘镇妖司’的加急公文到！”

　　“镇妖司”三字一出，原本在一旁懒洋洋打着算盘的墨无咎指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雪翎倒是立刻来了精神，从柜台后绕出来，围着鸽子人好奇地打量：“镇妖司？是京城那个专门处理妖魔重案要案的镇妖司？找他俩干嘛？是不是之前那个黑虎白鹤的案子有消息了？”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简菡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从自己的愁绪中挣脱出来，竖起耳朵，下意识地看向楼梯口。

　　她甚至没注意到，柜台后的墨无咎也悄然抬起了眼，目光落在那鸽子人身上。

　　鸽子人被雪翎问得有些不耐，但似乎又乐于展示自己传递消息的重要性，他挺了挺胸脯，带着几分矜持说道：“正是。黑虎白鹤盗宝一案，已然了结。司里召他们即刻返京复命。”

　　“了结了？可是那两位江洋大盗落网了？”

　　雪翎闻言，问得更加急切了。

　　鸽子人摇了摇头，圆眼睛里露出一丝对之前误判的不屑。

　　“落什么网啊！”

　　“根本就不是他俩干的！全是一场乌龙！”

　　“全都是户部那个姓孙的贪官监守自盗，想将宝库里的东西据为己有，又怕东窗事发，这才故意弄出些痕迹，嫁祸给了颇有些名气的黑虎白鹤，想让他们背黑锅！”

　　“也幸亏咱们司里的狄大人明察秋毫，靠着敏锐的嗅觉和独步天下的追踪术，硬是从一堆假线索里嗅出了真凶的味道，这才破了案，还了那两位‘大盗’清白！”

　　正说着，那两位捉妖师恰好从楼上下来，显然是听到了这番话。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齐齐叹了口气，满脸的郁闷和无奈。

　　“唉！枉费我兄弟二人跋山涉水，追踪数千里，风餐露宿，盘缠用尽，还得当街卖艺……到头来，竟是白忙一场，全是替那贪官兜了圈子！”

　　其中一位忍不住捶了一下手心。

　　另一位也是苦笑连连：“罢了罢了，既然司里召返，咱们这就收拾东西回去吧。只是这心里，着实憋屈！”

　　二人对视一瞬，憋屈转眼便化作了食欲。

　　两人一合计，竟将这几日卖艺所得银钱拿出一小半，拍在了柜台上，对简菡道：“小娘子，劳烦你再辛苦一趟，给我们包顿饺子！要馅儿足足的！上车饺子下车面，吃饱了好上路回京！”

　　呦！

　　简菡挑了下眉毛，有些意外。

　　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习俗！

　　她仅微微愣了一瞬，便赶紧让墨无咎收了钱，转身扎进了厨房。

　　苍蝇腿也是肉啊！

　　赚一分，是一分！

　　嫩绿的韭菜摘洗干净，沥干水分，细细切成碎末，倒入清亮的菜籽油拌匀，锁住水分。

　　紧接着，她取了好几只鸡蛋磕入碗中，加少许盐打散。铁锅烧热，滑入宽油，将蛋液倒入，用筷子快速划炒，炒成金黄酥松的鸡蛋碎。

　　待鸡蛋碎放凉，与韭菜末混合，再加入适量的盐、少许胡椒粉和一点点提鲜的蚝油，馅料便调好了，碧绿金黄，香气扑鼻。

　　另一边，面团早已醒好。她将面团搓成长条，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擀成中间略厚边缘薄的圆皮。

　　取一张皮，放入足量的馅料，手指灵巧地捏合，挤出一个个圆鼓鼓、肚儿饱满的月牙形饺子，整齐地码放在撒了薄面的案板上。

　　大锅烧水，水开下饺。白色的饺子在滚水中沉沉浮浮，如同一尾尾嬉戏的小鱼。待饺子尽数浮起，肚皮滚圆，用笊篱捞出，盛入两大盘之中。

　　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上桌，皮薄馅足，隐约透出内里碧绿的色泽。

　　两位捉妖师早已迫不及待，夹起一个吹了吹便送入口中。外皮滑韧，内馅鲜香，韭菜的辛香与鸡蛋的醇美完美融合，汁水丰盈。

　　“好吃！真香！”一人含糊不清地赞道，手下筷子不停，“走了之后，最舍不得的就是小娘子你这份手艺了！”

　　另一人也连连点头：“是啊，这趟差事虽说白跑了，但能遇上这口吃食，也算不亏！”

　　简菡站在一旁，揉了揉因持续擀皮而有些酸痛的手腕，听着他们的夸赞，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点手艺，若能换来安稳度日，该多好。

　　她瞥了一眼那位鸽子人信使。

　　只见他正襟危坐，下巴微扬，用几乎不可见的弧度瞥了一眼那盘饺子，眼神里满是嫌弃，仿佛那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粗劣之物，甚至连桌上那壶客栈提供的普通茶水，他都碰也没碰一下，估计是嫌弃茶叶粗散，配不上他“镇妖司”信使的身份。

　　两位捉妖师风卷残云般将两大盘饺子消灭干净，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这才起身，与鸽子人一同出了客栈门。

　　门外，不知何时竟停泊着一艘小巧却精致的木舟，船身刻着符文，隐隐有灵气流转，竟是官家的摆渡船。

　　简菡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代步工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眼中满是惊奇。

　　正看着，视线不经意间一转，恰好与对门倚窗而立的猫郎对上。

　　他那双猫儿眼里依旧含着戏谑的笑意，仿佛将她的窘迫、好奇全都看了去。

　　简菡双颊“唰”地一下飞红。

　　她的心脏没来由地怦怦直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拿住。

　　她慌忙低下头，逃也似的转身冲回店里，抱起桌上的空盘空碗，几乎是小跑着躲进了厨房，借着哗哗的水声，试图掩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简菡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甚至显得很没出息。

　　可那猫郎双眼带钩又放电的，她下意识就想躲，根本控制不住。

　　她暗暗叹了口气，一边用力搓洗着碗碟，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不就是被看了一眼吗，至于慌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