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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剔骨肉炒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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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台上的大锅咕嘟冒着热气,一股浓郁醇厚的肉香早已压过了后厨里所有的味道。
简菡垫着厚抹布,将那只炖得酥烂、色泽酱红的大猪肘从翻滚的汤汁里捞出来,盛进一个宽大的陶盆。热油还在肉皮上滋滋作响,诱人的光泽随着颤动流淌。
她甩了甩手,麻利地套上一副干净的粗布手套,指尖立刻感受到陶盆传来的滚烫热度。时候正好,骨肉间的胶质最为松弛,是拆卸的黄金时机。
十指探入那团软烂,略一摸索,便精准地掐住了藏在中央那根粗硬的主骨。腕上稍一用力,伴着极轻微的一声“啵”,主骨便顺从地脱了出来,干净利落,没多带一丝肉筋。
“嗒”一声,骨头被丢进旁边的空碗。
热气熏得她额角冒汗,她也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落在手下。指尖在那肥瘦相间、胶质丰盈的肉块间熟练地游走,或撕或掰,或捻或捏,将粘连的筋膜一一分离,细小的骺骨和软骨被轻易剔出,精准地落入骨碗,发出细碎的轻响。
不过片刻,那只丰腴的肘子便化作一盘松散均匀、皮糯肉烂的拆骨肉,在陶盆里闪着油润诱人的光泽。
浓郁的肉香几乎化为实质,缠绕在鼻尖。简菡脱下手套,深吸一口这扎实的香气,只觉得方才的忙碌都值了。
铁锅架在灶上,烧得渐热,简菡舀入一勺清亮的菜油。
待油面泛起细纹,她将剔骨肉尽数倾入锅中,“嗤”的一声,肉香顿时漫开。肉块在热油中翻炒,渐渐镀上焦边,她才撒下切好的姜蒜末,又点入一勺黄酒。酒气蒸腾间,酱醋依次落下,锅底爆起一阵咸香。
她回身探向水盆,捞出在水里浸着的面条。面条在冷水中浸得久了,更显筋道滑韧,水珠顺着筷尖成串滴落,在盆中漾开细碎涟漪。
面入锅中,与肉同炒。铲筷交错间,酱色渐渐染透面身。末了撒上一把青蒜叶,略翻几下,便盛入盘中。
一盘炒面搁在案上,油润润地泛着光,热气挟着肉香面气缓缓上升。灶间悄然,只余锅底柴火噼啪的微响。
“怎么样?”
简菡得意地把盘子在雪翎面前转了一圈,香气就跟长了腿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
“还不错。”
雪翎拿过炒面,夹起一绺面条。只见面条根根裹酱,油光润泽,其间夹杂着焦香的肉块和青绿的蒜叶。她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牙齿切入的瞬间,是外层酱汁的咸鲜微烫,紧接着便是面条本身的韧滑,在齿间弹开,竟无半分软烂。浸过冷水又急火快炒,倒是比寻常煮面多了一份嚼劲。
剔骨肉块边缘焦脆,咬下去“咔”的一声轻响,内里却仍保着肘子肉特有的软糯筋道,油脂的丰腴混着酱香瞬间溢满口腔。不是精瘦肉的柴,是带着胶质、耐得住咀嚼的香。
青蒜叶被热力逼出最后一分生辣,只余下清冽的香气,恰到好处地切断了肉脂带来的些许腻味,让人忍不住想再下一筷。
她不动声色地又卷了一筷子面。
简菡笑盈盈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那盘淋了几圈醋。
温润的酸香率先漫开,并非喧宾夺主,而是恰到好处地抚平了酱汁的沉厚,为后续的滋味辟出一条清朗路径。面条入口更显爽利,酱香与肉香紧随其后,层次井然。那醋意巧妙化去了油脂的黏滞,令剔骨肉的软糯焦香愈发纯粹,在齿间清晰可辨。
她吃得舒畅,每一口都暖而不腻,末了只余开胃的回甘。那一点醋,竟让整盘面的风味都活络圆融了起来。
简菡正吃得香,炒面的热气混着醋香烘得鼻尖微微冒汗。她刚埋头吸溜进一大口裹满酱汁的面条,院外便由远及近传来熟悉的车辙声。
聂松拉着那架旧板车利落地停在院门口,人还没见,爽朗的喊声先透了进来:“简菡!货到了!”
她嘴里还含着面条,闻声急急起身,也顾不上擦嘴,撂下碗筷便掀帘迎了出去。
聂松已手脚麻利地从车上卸下两麻袋东西,一袋是还沾着些湿泥的生栗子,另一袋是未炒的生瓜子,“咚”地一声稳稳落在院中。
他拍了拍袋身的灰,转头又从车上小心拎下两个摞得整齐的竹篓,里面满是一袋袋分装妥帖的糖炒栗子和五香瓜子,封口扎得严实,却仍掩不住那股焦甜的香气。
“喏。”他将包着银子的碎布往简菡跟前一递,咧嘴笑道,“这两天生意好,上回带去妖市,没等散市就卖空了。今晚怕是也不够抢。”
简菡接过沉甸甸的布包,点头应道:“我再多炒些。你路上小心啊。”
“放心。”聂松爽快应了一声,拉起缰绳调转方向,“走了。”
驴车吱呀远去,碾过青石板路。
简菡望着地上那两袋生货,又掂了掂手中银子,转身便往灶房走去。桌上那碗吃了一半的炒面,还袅袅冒着热气。
“你这攒了不少啊。”
雪翎瞟了眼简菡放在桌上的布包,“照这势头,你快能赎身了吧?”
简菡轻轻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买几套你们这边的衣服。”
她穿过来到现在,都快小半个月了。
每天洗完澡,只能靠雪翎帮她烘干衣服来维持洁净,怪麻烦的。况且总穿同一套衣裳,也实在单调。她虽不讲究穿戴,但总得有个替换,免得外人觉得她不讲卫生。
“当然。”雪翎将最后一筷子面嗦进去,“咱们客栈哪来的活啊。”
想到楼上的两个穷鬼,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啊~!”
“楼上还真有俩客官,但……他们估计连素面都吃不起了。”
简菡听见雪翎的话也不由轻笑了一下。
镇西的“织霞苑”乃是城中最为奢华的衣庄,人还尚未走近,便被那门前流转的瑰丽云霞夺去了心神。
店堂高敞,无数华服浮于一道道水波般的琉璃光障之上,自有生命般徐徐旋动,漾开一重又一重梦幻光晕。
丝缎绫罗、鲛绡云锦皆非凡品,尤以云蛛汲取月华吐丝织就的“月华绡”最为惹眼,薄如轻烟、莹莹生辉;跟它齐名的“蝉光锦”才是真正薄如蝉翼,叠起来还没一张纸厚,展开却流光溢彩。
简菡看得正入迷,一位鲛人女子翩然近前。
她云鬓高叠,眸色是静海般的墨蓝,颈侧细鳞泛着虹彩,行动间似有水流环绕。
“雪翎姑娘。”她的声线清柔若水,“这位是……”
“我朋友。”雪翎握住简菡的肩膀,把她往疏月的面前推,“给她搭两身耐穿鲜亮的,从头到脚都要!”
疏月将简菡的身形扫了一遍,顿时便有了主意,“小娘子请跟我来。”
她将简菡引至内厅,指尖一勾,数套衣裙自半空飘落,轻轻展开在简菡面前。
“小娘子气质清灵,这身艾绿银泥折枝纹的襦裙,配月白蹙金半臂,清爽亦不失贵气。”
还不等简菡细看,她轻轻一挥,眼前又换了一套,“这套海棠红联珠鹿纹锦的半臂配郁金长裙,更鲜活,衬得人面若芙蓉。”
挑来挑去,简菡眼睛都看花了,也不知该哪套才好。她求助地望向雪翎,只希望她能帮她拿个主意。
“别看我,”雪翎倚在一旁,笑眯眯的,“还是听疏月的吧。”
见雪翎跟那鲛人如此熟稔,简菡也对她不自觉地信任了起来。
“姐姐,要不……你帮我选吧。”
疏月看了眼简菡,又朝雪翎的方向瞟了一眼,见雪翎点头,这才按着简菡在镜子前坐下。
“那就选艾青色和海棠红的那两身吧。”
简菡的头发才刚刚过肋骨,不算及腰,还以为不能像她们一样梳成发髻呢。可疏月灵巧的手指拂过她的头发,挽于顶心,俏皮的螺髻便有了雏形。
疏月往手上涂了些栀子花味的梳头油,散落的碎发瞬间服帖,只在鬓边特意挑出几缕垂在耳畔,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眉眼间的温婉。疏月稍稍后退半步,拿出配套的首饰为她簪上。
额前垂着一串坠着细小珍珠的银链,头顶的鎏金雀衔瑞花钗瞬间让整个造型灵动而不失典雅,白玉水滴耳珰轻轻摇曳,镜中人顿时焕然一新,与身上的艾青色衣裙相映成辉,仿佛春日里初绽的青莲,清雅而不失风姿。
雪翎在一旁瞧着,点了点头。简菡这才回过神,慌忙去掏钱袋。
疏月柔声报出一个数,简菡虽肉痛,仍数出足额铜钱并一小块碎银递过去。疏月接过钱,脸上笑得更加温婉,她将另一套衣裙和首饰用软纱仔细包好,“这梳头油算是送你的。”
简菡一愣,随即脸颊微红,低声谢过。
她抱着满怀馨香柔软的包裹走出店门,犹如抱着一场华美的梦。
她跟雪翎朝客栈的方向走,耳边的白玉水滴和额间的银链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仿佛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