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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金吾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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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半月前被斗笠客一阻,赤华眼睁睁看着素知斋最后一屉果子被人买走!
没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做糕点的老师傅病了,那果子半月未曾再卖过!
为着这事,她像个孩子一样生了半天闷气,想着如果以后还是吃不上那果子,将来定要给那斗笠客好看!
幸好,昨日总算是吃上了素知斋的透花糍。
这透花糍,外皮是糯米打成的糍糕,馅儿是白马豆去了豆皮捣成的细沙,糯米团压成薄片,包入馅料,再入锅蒸制,出炉了便是半透明的糍糕包裹着紫红的豆沙。
吃着的确是外皮软糯,内馅香甜。
不过,她却觉得不够甜!
她昨日动手做了几回,虽是费了些功夫,终于调配出了自己喜欢的口味。
时值日落,街上行人匆匆。
赤华支着凭几斜倚在长榻上,摇着团扇闲闲等着击鼓宵禁。
茶汤微苦,但是搭配自己做的糍糕,味度刚好。
绿叶状的透花糍散发出诱人清香,半透明的薄皮裹着青色的绿豆薄荷馅,在夏日里品尝格外地清凉解郁。
医馆外,金吾卫踏着急促的步子穿过街巷,玄甲在夕阳照射下泛着乌沉冷光,往来行人纷纷避让,连路旁商贩的吆喝声也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这些天,金吾卫巡逻的频次比往日密了许多,只因长安城内出了一桩刑案。
数日前,两名当朝大员在平康坊玩乐时遇袭,其中陆相公被刺伤,而剑南节度使则被歹人挟持逃离。
这接下来的几日,金吾卫不分日夜四处巡逻,挨家挨户搜查,连赤华这医馆都被查了两次。
一块糍糕下肚,赤华瞧见碟子里剩的两块糕,忽而觉得有些饱。
今日多做了些糍糕,吃饱了不宜继续吃,若是送出去自己还要往外跑一趟,若是不送出去,这果子放到明日便不好吃了。
她歪头,透过长榻后的雕花屏风往外瞧了瞧。
这几日,似乎连对面的胡大家阿嫂都鲜少出来嗑瓜子聊天。
正当她纠结时,后院中却有异样的气息卷起。
有人闯入!
赤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垂腿下地刚要起身——
“铃、铃”
前堂门上挂着的小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悠悠铃声。
下一刻,一小队金吾卫便冲进医馆,将小小的前堂挤得水泄不通,跟在最后的两名金吾卫拦在医馆外,将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逼退三步。
几乎同时,后院也有金吾卫鱼贯而入。
前堂中,为首的金吾卫身材高大,只见他手按横刀刀柄,目光扫过前堂,最终定定地落在屏风的方向。
赤华理了理衣袍,这才施施然走出来,不偏不倚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窝微陷,鼻梁直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像在审视一件可疑物件,而非活生生的人。
赤华摇着团扇,唇瓣带着几分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道:“郎将所为何事?”
那金吾卫上前一步,黑沉沉的乌锤甲鳞片相撞,发出细碎的金属轻响,他的声音沉冷如铁:“奉命搜查,闲杂退避。”
堂中烛火似被他吓得忽地一晃,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越发锋利。
赤华神色未变,甚至连位置都懒得挪,只摇着扇靠在柜台旁,不躲不闪望向那金吾卫:“郎将秉公行事,我自当配合。”
她指了指堂中的百眼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只是小店贵价药材也不少,还望各位搜查时仔细些。“
见少女目光清正,未见半分慌乱,为首的金吾卫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语气稍缓:“娘子既如此明理,本将自当约束手下,不会损你药材。“
赤华微微颔首:“谢郎将体谅。”
他随即朗声下令:“搜。”
一队金吾卫当即分成两组,一组搜查前堂铺面,另一组则绕过屏风,穿过小门直奔后院。
搜查铺面的金吾卫有的用刀鞘轻敲墙壁,听声辨夹层;有的检查地面和墙面接缝,察看是否有松动或暗门的痕迹;有的逐格拉开陈列药材的百眼柜,查看是否有机关;有的则掀开了右侧静室角落里的黑漆竹篾箱……
那金吾卫转身查看别处时,腰间刀鞘扫过竹篾箱旁的花架,架上放着的石斛兰盆栽被带得摇摇欲坠。
不过,好在他反应快,回身瞬间便托住了那青瓷花盆——
“哐”的一声,他身后长颈净瓶应声落地,青瓷碎片和水溅了一地。
原是那刀鞘不经意间扫到了身后的花瓶。
“康郎将……”那金吾卫年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为首那金吾卫。
赤华挑了挑眉,还真应了这位康郎将那句“不损药材”,可没说不损物件。
那康郎将冷然的眉眼扫过那局促不安的小将:“回去领罚。”
那小将面色涨红,低头拱手道:“末将鲁莽,甘愿受罚。”
康郎将转而朝赤华拱手:“请娘子告知此瓶价值,吾稍后差人送来银两。”
赤华扭了眉,口是心非道:“些许小事,郎将不必挂怀。”
又在心底默念,最好日后不要再来了。
康郎将正色道:“规矩不可废,民财不可轻,此事定当妥善处置。”
夜幕降临,门外围观的百姓少了些,哪怕医馆里之前燃着烛火,但还是逐渐暗了下来。
康郎将目光扫过头上梁柱,抬手指了指,当即便有金吾卫如猿猴般沿着梁柱一路往上攀爬探查,没过一会儿便飞身落地,摇了摇头示意未有发现。
前堂后院的搜查逐渐收尾,一众金吾卫陆续撤回前堂,领头搜查后院的小将沉声回禀“各处都搜遍了,未见异样”,那话音里带着难掩的紧绷。
为首的康郎将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疑虑,终还是抬手示意收队。
铁甲摩擦声逐渐撤出医馆,康郎将朝赤华略一抱拳,目光在她明媚的俏脸上停留片刻:“叨扰了。”
“金吾卫职责所在,何来叨扰,”少女的唇角依然带着几分轻浅的弧度:“只是以后再要搜查,能否提前知会,也好让我把易碎的物件收一收。”
她语气平和,仿佛方才的搜查不过是寻常的过客问路,只是话里嘲讽的意味甚浓。
康郎将瞧着她这幅绵里针的模样,不知为何竟半点法子都想不出,只得上前一步,抱拳把致歉的话说得更加恳切:“娘子见谅,来日定当登门致歉。”
待一众金吾卫列队离去,靴声渐远,街巷恢复寂静。
坊内鼓声响起,赤华随手放下扫帚,关好铺门,这才端着烛台绕过屏风,单手托起茶案上的托盘,转身走向后院。
长廊外,天井里树影摇曳,后院房舍无论是正房的二层小楼,还是东西两侧的偏房,都门洞大开。
满院的草药香气中,夹杂着鲜血的腥气,突兀极了。
只是一个蒙蔽咒,便让那队金吾卫对院中的血腥气毫无所察。
赤华循着地上的寥寥血迹,一步一步走向厨间。
厨间里黑洞洞的,经烛火映照,才亮堂起来。
赤华径直走近角落里垒高的柴堆,那闯入者果然就蜷缩在这旮旯里面。
来人依然一身黑衣,头上的斗笠已经跌落在地,身下还有大片的血迹。
这正是半月前遇上的斗笠客!
他今夜留下手尾,让那些金吾卫追查至此,赤华气闷,脚尖踢了踢他的腿,可他双目紧闭,面容痛苦,却愣是醒不过来。
她扯着他的后领,轻而易举地把人从角落里拖出来,但也让他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深红血痕。
他伤得很重,夜行衣上都是刀剑划开的口子,那之下,是皮开肉绽的伤口。
赤华用剪子剪开夜行衣,粗略一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近二十处,出血最多的一处应是枪伤贯穿了肋下,失血量已经超过普通人能承受的范围了。
一番折腾,虽包扎费了些功夫,但好歹止了血。看着面前这个腰腹处裹满绷带的男人,她不禁感叹,这人的生命力真强,竟然能撑到她的医馆来。
只是,他脖颈皮肉下有什么在缓缓蠕动?
她伸手一按,那凸起的“长虫”居然消了下去,摸到的不过寻常皮肉而已。
可转瞬,那“长虫”居然出现在锁骨下!
赤华立时探指按下,触之,皮肉下的那物竟似有甲壳,她一按,竟然再次立即游走消失!
她抓起他紧握的拳头,一一掰开他的指节查看。
他的指甲剪得极短,甲缝里嵌着细薄泥灰,而每个指甲盖下都有半透明的水泡。
这莫不是……
不得不说,操控人心这一项,凡人从来做得很好。
赤华虚手一探,凭空摸出一只瓷瓶。
原想往他嘴里灌,却不成想,打开他的牙关竟也那么费劲。
也许是过惯了在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他连昏迷着也毫不放松。
赤华的杏眸中闪过一缕精光,抬手在他眉心一点。
莹莹白光闪烁间,他眉头即刻舒展。
她双唇微启,吐出稚儿般的嗓音:“阿兄,该喝药了。”
若有旁人在侧,或许便会有人感叹,这女大夫的嗓音与平日截然不同!
躺倒在地的斗笠客缓缓掀起眼皮,无神的双目愣愣地看了面前的女子片刻,似是见到牵挂良久的什么人,而后牙关一松,嘴唇微颤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赤华了然,却毫不在意,顺势把一瓶药汁都灌进他嘴里去。
他喉头滚了滚,居然就这么“顺从”地咽下去了。
药汁极苦,可他却像是年少时嘬花蜜那样,甘之如饴。
他无神的双目再次阖上。
哪怕环境幽暗,那耸动的三魄还是那么突兀、那么碍眼。
赤华没忍住,在柴堆后捡回掉落的斗笠,重新覆到他头上。
即便斗笠不能完全遮挡三魄冒头,但好歹她乍眼看过去,那诡异场景带来的不适感减了几分。
她随意地往他身上扔了张毯子,这才举着烛台出了厨间。
天井里平地刮起一阵轻风,眨眼间,廊下的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
墙外冷巷响起微不可察的一声,似是有人踩水……
那些人应该不至于这么疏忽?难道是毛贼?
不过,今夜姑且就这样罢,至于其他……
赤华目光掠过两侧低矮的围墙,待明日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