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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影迷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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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船刚一靠岸,雾气便像被山风卷走般散了。众人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上走,谁都没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林间回荡。到了半山腰一处岔路口,魏十三率先停下脚步,刀柄在掌心转了半圈:“我走这边,抄近路去山顶。”他瞥了眼许铄珩,“各位自便。”说罢便钻进了西侧的密林,刀鞘碰撞树干的声响很快隐没在风声里。
林楙枢扶着纪晏徊往东侧山道指了指:“那边有片竹林,据说守宝人常去,我们去碰碰运气。”纪晏徊点头,目光却掠过许铄珩袖口——那里的银鳞光在山影里若隐若现。
灰袍老妪抱着白狐,往北侧一条隐蔽的小径走去,只留下一句“老身去寻些草药”,身影便消失在岩缝后。
最后只剩许铄珩和桑昀己。桑昀己望着岔路口,小声道:“表哥,我们往哪走?”许铄珩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间被藤蔓半掩的小木屋上:“先去那里歇一晚,明日再上山。看这屋舍,像是猎户临时住的,应是空着。”
木屋果然没人,推门时吱呀作响,里头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墙角堆着些干柴。许铄珩捡了些枯枝生起火,火光映得桑昀己的脸忽明忽暗。“我去外面打点水。”桑昀己拎起墙角的空木桶,刚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眼表哥,“表哥,我很快就回来。”
夜色已深,山风裹着寒气灌进领口。桑昀己顺着屋旁的小溪往前走,月光被树影切碎,落在水面上闪闪烁烁。他刚蹲下身舀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谁?”桑昀己猛地回头,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树影里站着个模糊的人影,很高,穿着宽大的衣袍,兜帽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颌。那人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
桑昀己吓得腿一软,连滚带爬地往木屋跑,嘴里喊着“表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没跑出几步,后领忽然被一股力道攥住,像被铁钳夹住般动弹不得。他挣扎着回头,只看见那兜帽下露出半张脸,皮肤白得像雪,嘴唇却红得诡异。
“别喊。”那人的声音又轻又冷,像山涧里的冰碴子。
桑昀己的呼救卡在喉咙里,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他想看清那人的眼睛,可夜色太浓,雾气太重,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像两道寒气,直直钉在自己身上。下一秒,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只隐约听见风声里混着一句低语:“终于来了……”
木屋中火光摇曳,许铄珩正往火堆里添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木桶倒地的声响,跟着是表弟带着哭腔的呼救,却只喊了一半就没了声。他心头一紧,抓起身边的短刀冲出门去,只见溪边空无一人,只有打翻的木桶在地上滚了两圈,月光下,湿滑的泥地上留着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一直延伸向密林深处。
桑昀己被那人箍在怀里,浑身的骨头都像被冻住了似的发僵。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往日在表哥面前装出的那点镇定,此刻早被恐惧撕得粉碎。后颈还留着那人指尖的冰凉,衣袍上散着一股类似陈年草药混着山涧寒气的味道,他想挣扎,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像只受惊的小兽,肩膀微微瑟缩着,眼泪无声地往衣襟上淌。
木屋这边,许铄珩握着刀在溪边转了两圈,脚印到密林边缘就断了,仿佛被雾气吞了去。夜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丈许,林间不时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又或是枯枝断裂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他握紧刀柄,指节泛白——此刻追进去,怕是连自己都要陷进去。
“昀己……”他低声唤了句,声音被雾揉碎,连回音都没有。最终只能咬咬牙,退回木屋,将火堆烧得更旺,刀就放在手边。这一夜,他眼皮都没合过,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猛地抬头。
这夜注定无眠。
另一边的竹林深处,林楙枢将一块刚拾到的玉佩递给纪晏徊,玉佩上刻着半朵玉兰,与灰袍老妪帕子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小师弟的死,是不是和那守宝人有关?”
纪晏徊捏紧手指,指尖泛白:“师兄,此事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复杂?”林楙枢冷笑,“是复杂到连我都不能信了?方才桑昀己提到《言灵刍录》时,你眼底的波动骗不了人。你早就知道这本书的存在,对不对?”
夜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听。纪晏徊望着远处雾锁的山顶,喉间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只是将言灵骨哨揣回袖中,藏住了骨哨。转身往竹林更深处走去。林楙枢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成了疙瘩,终究还是提步跟了上去——无论如何,在这诡谲的山里,他们不能再分开了。
林楙枢抬脚刚要追,眼前的雾气却像活了般涌上来,不过眨眼的工夫,纪晏徊的身影便被白茫吞没,连衣袂扫过竹叶的声响都消失了。他往前冲了两步,脚下却被一截横生的竹根绊了个趔趄,等稳住身形时,四周只剩下茫茫白雾,连来时的路都辨不清了。
“师妹!”他扬声喊了句,声音撞在雾墙上,软绵绵地弹回来,连半分回音都散不出去。林楙枢握紧了拳,手中还捏着半块破碎的玉兰玉牌——他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她。此刻贸然闯入雾中,怕是徒劳。他只能选了块背风的巨石坐下,目光死死盯着雾气流动的方向,盼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能从雾里走出来。
而被浓雾裹住的纪晏徊,正快步穿行在竹林间。方才林楙枢的质问还在耳边回响,她胸口憋着股气,脚步却没半分迟疑。指尖下意识摸向袖中的哨子,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她猛地停步,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夜空,眸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光。有些事,连最亲近的师兄都不能说。
风卷着雾掠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纪晏徊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转身拐进一条更隐蔽的小径。她必须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守宝人,还有……小师弟死前留下的那句“玉兰花开时,灵官换人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竹林深处,雾更浓了,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与踪迹。
纪晏徊踩着湿滑的竹根往前走,雾水打湿了鬓角,她却浑然不觉。在外人看来,她永远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天大的事到了她这儿,也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尘埃般简单。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在心里盘算了七八遍——哪片竹林的雾气最薄,哪块岩石后可能藏着暗哨,甚至连方才与林楙枢争执时,她扬眉的角度、转身的力度,都是精心拿捏过的。
她不是洒脱,是必须藏起所有锋芒。尤其是面对二师兄。
两年前小师弟死的消息传来时,林楙枢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三夜。但当他出来时眼睛红得像燃尽的炭,手里攥着小师弟送他的那半块玉牌,玉身都被捏出了裂痕。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纪晏徊至今记得清楚。这次玉衡山之行藏着太多凶险,《言灵刍录》、幽冥黄泉佩、活了百年的守宝人……每一样都可能把人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怎么能让二师兄再重蹈当年小师弟的覆辙?
竹林深处传来夜鸟的惊啼,纪晏徊脚步一顿,迅速隐在一棵老竹后。袖中的言灵骨哨硌着肋骨,像在提醒她肩上的担子——她不仅要找小师弟,还要查清当年那个抛弃自己的女人的真相,这些事,只能她一个人扛。
而被那人裹挟着往山顶走的桑昀己,此刻正拼命憋着眼泪。少年的后背抵着那人冰冷的衣袍,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的石阶在晃。他不敢哭出声,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表哥。许铄珩袖口的银鳞光、他总能在雾里辨清方向的本事、面对魏十三时护着自己的模样……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涌,成了唯一的慰藉。
“表哥一定会来的……”他在心里默念,指尖抠着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印。山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应和他的期盼,又像是在嘲笑这微弱的希望。
那人将桑昀己带到一处避风的石洞里,洞壁渗着湿漉漉的寒气,却在角落铺着些干燥的茅草。桑昀己被按坐在草堆上时,浑身还在发颤,却见那人从怀中摸出个水囊,又递来一块干硬的麦饼,动作算不上温和,却也没有半分恶意。
“吃。”那人的声音依旧又冷又轻,听不出情绪。
桑昀己捏着麦饼,咬了一小口,干得噎人,便怯生生地接过水囊抿了两口。水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入喉竟有些回甘。他本想问问对方是谁,要带自己去哪里,可对上那兜帽下隐约露出的苍白下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越来越沉,许是水囊里的草药有安神的功效,他靠着石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前最后一个念头仍是——表哥快来。
次日天光微亮时,桑昀己猛地惊醒,石洞里空荡荡的,那人早已没了踪影。晨雾从洞口漫进来,带着山间清冽的草木气。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脚边压着一张泛黄的兽皮,上面用炭笔勾画着蜿蜒的山道,终点处画着个简单的亭台,正是望岳亭。
兽皮边缘,用同样的炭笔写着两个字:保重。
字迹笔锋凌厉,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温和。桑昀己捏着兽皮地图,忽然想起昨夜那人递水囊时,指尖虽凉,却没有半分粗糙,倒像是常年握着纸笔的手。他心头疑窦丛生,却也松了口气——至少,对方暂时没有害他的意思。
洞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晨光穿透雾霭,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桑昀己站起身,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望了眼通往山顶的石阶,又回头看了看山下的方向,终究还是朝着望岳亭的方向迈开了步子。表哥说过,守宝人在山顶,或许到了那里,一切就能有答案了。那时他就能向守宝人求取宝物,他和妹妹就能脱离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