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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镜花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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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府书房内。
烛火跳动,将李崇明伏案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身后那面墙上。他正批阅风铃镇近些日的案子,墨迹未干,空气中弥漫着旧纸与墨锭特有的沉郁气味。
门被轻轻叩响。
“进。”李崇明头也未抬。
李珏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推门而入。少年身形尚显单薄,眉眼却已有了父亲的清峻轮廓。
“父亲,该用药了。”
李崇明这才搁下笔,接过药碗,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
“坐。”
李珏依言在书案对面的圆凳上坐下,腰背挺直,目光落在父亲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上,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李崇明抿了一口苦涩的药汁,眉头都未皱一下。
“父亲,”李珏迟疑片刻,低声道,“您近日……似有烦心之事。可是因为……月娥姐姐的忌辰将近?”他提及早逝的姐姐,声音更轻了几分,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李崇明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缓缓道:“忌辰年年有,心痛亦年年如是。但为父所思,不止于此。”
他放下药碗,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珏儿,你可知,为父为何在这风铃镇,一待便是四年?”
“因为……当年巫蛊案牵连,圣上震怒,您被贬出京。”李珏回答得谨慎。
“那是明面上的缘由。”李崇明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剖开血肉般的冷静,“为父当年是东宫旧人,当年识人不清,未能看清太子是个懦弱不堪大任之人。圣上对太子不满久矣,借题发挥,清洗东宫羽翼,李家不过是其中一枚被扫落的棋子。”
李珏屏住呼吸。父亲极少与他谈及如此直白的朝局秘辛。
“那父亲如今,可还与东宫有联?”李珏试探着问。
“东宫?”李崇明摇头,“太子庸懦,自身难保,东宫这艘船,早已千疮百孔,沉没是迟早的事。依附其上,唯有共沉。”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看向儿子:“官场之上,忠义有时是筏,有时是枷。钰儿,你是个聪明孩子,在筏朽之前,需要找到新的岸,这些道理你应该懂得。”
李珏似懂非懂,但隐隐感觉到父亲话语下的暗流汹涌:“若是完全得罪了东宫,魏将军还生死不明……”
李崇明从袖中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油布小包,带着一个令牌,放在案上。这是一炷香前,一个乞丐送到后门的东西。他打开油布,里面是几封书信和零散账页。
“这是……”李珏看去,旋即脸色一变,这是曹德的私印!
他翻了里面的内容,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有人将曹德的罪证,送到了为父手上。”李崇明语气平静,指尖划过账页上的字样,“买良为贱,行贿上官,罔顾人命……桩桩件件,足够他死上几次。”
“这是那日的小姐送来?”李珏想到了白天那位气度不凡、自称礼部尚书千金的少女。
“是。”李崇明点头,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她身份是假,但这罪证,却是真的。她知道的,恐怕比这些纸上写的更多。”
“父亲为何不拦住她?”李珏不解,“船渡那边来信说他们已离开。”
“他们和沈家对上了。”李崇明靠向椅背,烛光在他深刻的皱纹间跳跃,“沈家是宫里的老臣,无论在哪一方,他们都是敌人。顺着她,却可能得到扳倒曹德、王尧,为我月娥报仇的刀,这些,都是送给魏将军的大礼。”
“皇城近来死了好些人。”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太子式微,陛下年迈,几位皇子各有不足。朝中敏锐者,目光已渐渐投向魏将军。这些日子,他虽是失踪,但手中的兵权和势力却不减。”
他讲一些折子放到青年面前:“这些时日,魏将军一党死了许多蠢蠢欲动的人。”
“此人心狠手辣,见不得有二心的人,既是要铁了心与他,便要断了其他,现在几乎都摆在眼前,我不得不接。”
“给她令牌,助她离开,是示好,也是观察。若她真是魏世子的人,顺利离开后,此情分便记下了。若她不是,或中途出事……”他眼中掠过一丝冷光,“那令牌与漕船安排中,也留有后手,足以撇清我们。”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三声叩响,长短有序。
李崇明神色微整:“进来。”
一个穿着灰扑扑家仆衣裳、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闪入,对李珏略一躬身,便附到李崇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崇明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
待来人退下,李珏才忍不住问:“父亲,可是……那胡小姐那边有消息?”
“嗯。”李崇明淡淡道,“派去跟着她的人,跟到城西,失了踪迹。几个好手,至今未归,也没有任何讯号传回。”
“是沈家人干的?”
“不一定。”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尸体,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顿了顿,看向案头摇曳的烛火,“毁了沈家这么久的谋划还能全身而退,这姑娘身边有能人。”
“不必再派人了。”他对李珏,也像是对自己说,“棋已落下,且看对方如何回应便是。你且记住今晚为父所言,朝局如棋,人心似水。李家能否重回皇城,为月娥报仇,或许……就在此番了。”
“沈家盘下的那地方,派人盯好,里面的事勿声张。”
青年低头作一缉,轻生应下,便退出了书房。
书房重归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李明崇沉吟了一会,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送去皇城。
官渡上得比江稚鱼想象的要顺利许多。令牌上的时间不对,那伙计也放他们离开了。
大船向北而上,越是向前,水流越是幽暗湍急。
风铃镇闭了门,除了他们,船上并无风铃镇上的人。
上房已经满了,三人便住进了两间下房。下房空气比上层更加沉闷,混杂着河水的湿气、木材的腐朽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的气味。
一般来说,晕车的人大有几率是会晕船。
江稚鱼一直都很大众,所以,她一上了船就不是很得劲。
再加上,这船底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呕——”江稚鱼在蓝布的宅子前就吐过,现在已经是吐无可吐,只能干呕出一些胃酸。
“呕————呕——”
“端木姐姐,”江稚鱼扶着她的手,腿软得都站不起来,“我不行了,你给我扎两针吧呕——”
从江稚鱼开始晕到现在,端木伶一直坐在桌前,捣鼓着瓶子里的东西。
她一手任女孩抓着,一手从小瓶的蓝色生骨花中取了一小滴液滴,细细地滴到另外一朵白色的小花苞上,小花苞一瞬间绽开,散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逼散了江稚鱼鼻前的异味。
“把这吃了。”小花被放近她的嘴边。
江稚鱼张嘴就吞了。
一时间,胃里变得清爽无比,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突然想起来,端木伶跟她说过,那个瓶子里的花……
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