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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幽都府(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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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手掌宽薄,指骨分明。指腹与虎口处覆着一层粗粝的茧,水珠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亮,白布抚过的地方,露出了一小块细小的疤痕。
似乎每次相遇时他都很惨,江稚鱼心里有些怜爱了,太可怜了!
过得这么惨还会救她,换了一般人早就报社了。
"先生尝尝这个。"她背着手凑近,将攥着的糖果递到他眼前,"水果糖。"
阿奴早在十步外就捕捉到那股独特的香气。女孩并无内力,即使脚步放轻了也容易被觉察。他佯装未觉,继续擦拭陶碗,直到甜香笼罩身侧。
"绿色是青苹果味,粉的是水蜜桃。"
她的声音带着雀跃。
“很好吃的,尝一个?”
阿奴低着头,很容易就看见少女全部的面容。她眼睛大大的,睫羽如栖息的凤蝶般在轻轻颤动,她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好。”他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阿奴呼吸停滞了一瞬,右手不受控地轻颤。这是第二次,第二次他的思想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
她,使了什么妖术?
女孩声音带着意料之外的开心:
“你要哪颗?”
“都可。”
“那你吃青苹果的吧,我觉得这个味道最好吃,你试试!”
阿奴的手在他面前,江稚鱼顺势就将绿色糖果放上去。刚刚照在水珠上的光线依旧在他手中,闪的糖果晶莹剔透的,好看极了。
粉色的那颗被她扔进了嘴里,笑着舔了舔嘴角,唇瓣染上糖果的绯色,像初春的桃瓣。
“好吃!先生你试试!”
阿奴敛了敛手里的糖果,确认没有问题,他学着江稚鱼的样子,弯了弯嘴角,也将糖果放进了嘴里。
甜味蔓延开来,与他刚刚吃的食物相冲,两种在他看来差不多味道的东西在嘴里扭曲起来,当糖果味道占据上风时,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陌生的愉悦感漫上心头时,他眼底掠过一丝惊异。
"甜吗?"她眯着眼笑,像只晒足太阳的猫。
眼前的人像是突然焕然一新,虽然只是一瞬间,她却捕捉到了比之前都真实的笑意。
如空山新雨,洗去了浮尘和湿暗。
江稚鱼:“怎么样?先生,甜不甜,有没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
阿奴:“甜。”好奇怪的感觉。
阿奴暗沉的眸子里迸发了一道兴奋的光芒。
太有意思了!
那一瞬间的不受控制太有意思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有意思的感受过。
明明糖里没有任何的异样,这样莫名的悸动,一定是糖里加了什么。
阿奴想起了那次她在赌场凭空拿出了龙鸣决的一幕,他激动得右手又是一颤。
难不成……难不成她真的会什么妖法!
他幼时曾见过凭空消失又出现,贝塔杀一百次都杀不死的小妖怪。
如今,她也是吗?
还是,那小妖怪没死,来找他报仇来了!
阿奴激动极了。
江稚鱼的舌尖搅着糖果,心里也不由地冒出了一股轻松舒心之意,丝毫不察正有人像变态一般狂热地盯着她。
她眯着眸子,慵懒得像是一只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的猫儿。
她笑着问:“你觉着甜?”
那小可怜不是味觉失灵哎!
“那你是觉得刚刚的粥味道好,还是糖味道好?”
阿奴:“糖。”好耶!不是异食癖!
排除了这两个因素,江稚鱼还是好奇,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尝不出那碗肉粥的异常。她刚刚还说好吃,直接问就有点太伤人心了!
江稚鱼从系统那里抢的糖并不是一般的糖果,系统商城里叫它乐乐糖,是一种吃了以后可以让人身心放松,心情变好的糖果。
系统说他之前有点抑郁,就在商城里屯了好些这种糖果。
江稚鱼吃过几次,只觉得味道好,效果并不明显,后来看了说明书才知道,越是低沉的人吃了才越是明显。
……
云破天开,午后阳光斜照入小院,显得秋末的萧瑟并不明显。芭蕉吸饱了水分,绿得沉甸甸的,隐约可见细碎水汽正袅袅蒸腾。
江稚鱼从房间出来,伸展着在阳光下好好地吸收了一下天地精华。
不过,从早晨到现在,院子里除了她和小可怜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
阿奴把厨房都收拾好了,江稚鱼去把药配好温着之后就把他也拉出来晒太阳了。
“穆大夫呢?”江稚鱼想起来好久没看见穆清风。
“忘记告诉你了,三七姑娘天还没亮就带着人回来了,应该是有伤员,穆大夫拿着药箱急匆匆地跟她走了。”
廊道上还冒着白烟,那只罐子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有歇息过。
“他们回来了?!有没有说去哪了?”
“未曾,穆大夫让您先好好休息。”
“好吧。”
【宝哥,你能看看三七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不?】
【看不了,我们权限太低了。】
背对阳光,江稚鱼眼尖瞥到了,他背后衣服上隐隐渗血血迹出来。
她猛然惊醒。
从早上到现在,买完衣服做饭,做完饭洗碗,这一整上午他表现得都太过正常了,正常得她都快忘了昨日的他伤的是有多重。
“你停一下!”江稚鱼走近他,没隔多远,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寻常的小伤口绝不会是这个味道。
这他妈是血崩了吧?!
江稚鱼恨不得铲自己两耳巴子,小可怜伤的这么重,她还心安理得地让人照顾了一上午。
她简直就是个人渣!
江稚鱼又气又恼:“这是伤口裂了,你怎么不说啊?”
“你跟我过来!”
阿奴本来打算推脱一番,但看见她气呼呼的眼神之后,嘴边的话兀地又咽了下去,乖乖跟她进了房间。
拆开纱布一看,伤口在不停地往外渗血,刀口处仅是用白布裹起,里面没有药粉!
这是怎么回事?
江稚鱼:“穆大夫今早没有给你换药?”
阿奴:“今早有个姑娘过来,说有大批伤员,我就让穆大夫把伤药给我,我自己伤药。”
江稚鱼:“所以你……是因为赶着去给我买衣服做饭才没有时间上药的?”
阿奴低着头,不置可否,江稚鱼更愧疚了,要不是她狗鼻子今天灵了,以他的性格,他就算血流干了也不会说吧!
她目光更加怜爱了,温声道:“你把药粉给我,我来给你换药。”
阿奴脸上表情不自然极了,他纠结了半天,才吞声道了:“小姐,您是金贵之人,照顾我……不妥。”
“没有什么金贵不金贵的,”江稚鱼及时打断了他,“刚刚就跟你说了,咱俩都是爹生娘养的,并未高人一等的说法。”
“还有,以后叫我瑶瑶,再叫错我可要生气了!”
江稚鱼觉得,对付小可怜这种思想被荼毒已深的人,讲道理的效果远不及她支棱起来快。
“废话不多说了,药粉拿来!”
坐在面前的人低着头,我我我地说了几次,憋红了脸,却也说不出什么。
江稚鱼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为难他了:“你这里没有药?”
阿奴点点头。
江稚鱼瞪大了眼睛:“那穆大夫不给你药?!”
不会吧!这么坏!
阿奴摇头。
等等,江稚鱼想来了,小可怜只身一人,先是在太守府当家奴,后是进了赌场当杀奴,他哪来的钱买衣服?
她想起来自己这身衣服。
虽然并非名贵料子,但也是要一笔钱。
该不会……
“你不会把要拿去卖了给我买的衣服吧?!”
阿奴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才小声“嗯”了一下。
江稚鱼:……对不起穆大夫。
她惊呆了。
江稚鱼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嘴里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生气了吗?”
“没有。”
最后,她还是咽下了话锋,只憋出一个笑。
她叹了口气:“你等一下。”
之前她从赌场密林的密室拿的药她给穆大夫看过了,药都是好药,无毒,能用。
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从系统空间里把药拿出来了。
幸好她什么都喜欢收着备用,不然小可怜惨了。
长时间没有上药,加上他忙活了一上午,伤口还有些不用程度的撕裂,血肉的边缘都有些红肿,甚至隐隐还有些腐烂的臭味。
江稚鱼按照系统给的教程,先给他把伤口周边都清理了一下,越是盯着看,她就越感觉小可怜伤口可怜。
像是有人把她疼痛共享打开了。
傻孩子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想想。
她皱着眉头,边清理边轻轻地吹,想减轻一点痛。
她抬头,眼前的人脸上并无表情,像是感受不到痛,反倒是她,龇牙咧嘴地跟他上药。
江稚鱼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讲出来,手心里又拿了一颗乐乐糖出来了。
粉色的,水蜜桃味儿。
——她刚刚拿药的时候从系统那里抢的。
“你要是痛,就喊出来,这颗是水蜜桃味儿的,刚刚我吃的那颗就是这个,吃点甜的,可以减少疼痛哦。”
“可好吃了,你试试!”
糖被丢进嘴里,熟悉的失控感又出现了一瞬,随即恢复了正常,阿奴嘴角上扬,脸上的伤疤被头发遮住,他真切道:“很好吃,谢谢瑶瑶。”
“不用客气!”江稚鱼手上的动作又轻了一些,“你这个伤口可千万不能进水啊,不然发炎了就很难处理了!”
这个世界没有抗生素,发炎了可能还会要了人命。
阿奴:“什么是……发炎?”
“啊,就是疮疡,痈疽引起的高热,很危险的。”
江稚鱼严肃脸:“所以,你今天绝对不可以干活了,必须静养,伤口不可以碰水!”
阿奴:“好。”
……
炉火逐渐变旺,白色的烟气层层叠叠向上绕过屋顶,屋里阿奴在睡觉。
系统趴在河边,边用头上五彩斑斓的角轻拱着一朵白色的小花边叹着气。
江稚鱼坐在笑小马扎上,一边守着药炉一边无聊地用小木棍挑着砖缝里的泥土。
江稚鱼:【三七这边看起来是不能走了,我们怎么回冀州?】
系统:【我也想知道啊!愁死我了。】
如今正是动荡之际,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孩,太不安全了。
系统:【要不然……咱去找男主?我们借着男主的势力回去,正好你也趁现在培养培养感情,让他结局给你一个痛快的?】
江稚鱼:【滚蛋!】
忽然地,她想到了什么,甩出了木棍,仰头问道:
【哎,你昨天给我申请的积分和功德值怎么样了?】
系统眼神躲躲闪闪地:【没消息。】
消息一直发送失败,没招了,主系统真该修修了。
江稚鱼:【那怎么办啊!】
她也跟着叹口气,又趴下去拿着小木棍挑砖缝。
【哎!宝哥!我有个主意!】
小木棍又一次被她丢了出去。
【我们要不带上那个小可怜!】
系统:【小可怜谁?】
江稚鱼:【阿奴啊!你看啊,他在镖局这么久了,在赌场那种地方还能待这么久,武力值肯定不低啊!】
【况且你也看见了,咱跟人家认识这么久了,他真就是个被封建社会奴隶制荼毒的老实人而已!】
系统停止拱花,想了想,还是犹豫:【毕竟是个陌生人……】
江稚鱼:【你就说这孩子老实不老实,孩子太可怜了,我把他带走也算是行善积德,你天道爸爸会保佑我的,我保证,把他带到皇城附近就把他安顿好,以后再也不见了!】
【更何况,我们在路上,有个武力值高的不是更安全吗?】
江稚鱼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他多么可怜的身世,又说他多么纯良的内心。系统对这个人观感不好,但又不得不承认,带上他确实是目前的最优解。
【行,他要是愿意,你就带上他!】到时候他死死地盯着他就行了。
江稚鱼:【宝哥爱你哟!】
系统:【滚蛋!】
……
日头渐落,地面水汽蒸腾,青石板路泛起朦胧白光。江稚鱼枯坐半晌,终究按捺不住往街市走去。
这么大的事,去看看消息,顺便买点东西。
回来的时候没有仔细看,三七的院子就在万户巷。出了门,街上早已不像她第一次来时那样热闹,人很少,不时有几队穿着盔甲的官兵在街上搜寻着。
街上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
从城门一直到城内,都处于戒备状态。
她四处逛了逛,买了两身衣服,又给阿奴带了两件换洗衣服。等到回了万户巷,卖混沌的那个大娘也出摊了。
今天摊子上人不多,江稚鱼点了碗混沌就和大娘聊了起来。
江稚鱼好奇道:“大娘,今天这些官兵是在搜查刺客的吗?”
那群官兵还在一家一家地搜着,从街巷里抓了不少的老少压在路上走。
等到他们从摊前离开,大娘才凑过来说:“姑娘,你没看告示啊?皇城传了旨,太守通敌叛国,要满门抄斩!”
江稚鱼:?
这又是什么进展?
“谁知道圣旨还没下来了,太守先被人杀了。”
“今早许多刚送来的胡姬和奴婢得了消息都趁乱跑了,现在那皇城来的人带着人在一家一家地搜呢?”
江稚鱼喝着馄饨汤,突然想到什么,随即瞪大了眼睛:“满门抄斩?!”
端木伶还在太守府里,那她不会也在满门的队列里吧?
“那些胡姬不是要送去皇城的吗?她们也要被斩啊?”
"管她胡姬汉女,后日都要问斩。"大娘压低嗓门,“说不准就是这胡姬通敌”
江稚鱼:“告示说什么时候开始斩了吗?”
大娘:“三日后,今天人都还囚在太守府呢!”
江稚鱼:“就只通敌一个罪名吗?”
大娘:“是啊,我特意去看过了,不会记错的!”
江稚鱼心里想着事,又装着不在意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大娘,说道:“但是我听人说,这太守还倒卖人口,我还以为是因为这个被抓的!”
“是啊!”大娘脸上带了些惋惜:“我跟你说,前些时丢的姑娘是都回来了,你是不知道,本来那些个爹娘欢欢喜喜地去接人,结果回来的是个尸体!”
“造孽啊!”
本来听见人都回来了,江稚鱼心里还松了一口气,现在听见后面的,她心里猛地向下坠了一下,脸色刹地一下白了。
她明明给陆离和三七都指了路,为什么还是出事了。
那陆离岂不是……
“大娘,那这些姑娘是谁带回来的?”
大娘:“皇城来的那个官啊!被一个姑娘带回来的!听说也是个官小姐呢!你是没看见,今个一早,大家都去府衙认人,那个血水流的哦!”
江稚鱼指尖猝然收紧,瓷勺"啪"地断成两截。
碗里的馄饨飘着香,她却有一种恶心感,只一勺勺地喝着汤,后面大娘说了什么她听不太清,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喊:
“姑娘!姑娘!姑娘!?”
江稚鱼猛然回神啊了一声:“大娘。”
大娘:“你这孩子,刚刚像是失了魂一般,吓死大娘了!”
大娘叹口气:“这世道太乱了,人命不值钱的,更何况是那些平常人家的姑娘。”
“要不是这通敌的罪名揭了出来,就算是知道这些人是他害得又能怎么样?传不到皇城去的,更不说他后面更高的贵人了!”
"造孽啊..."大娘絮叨着收拾碎瓷,却见少女突然起身朝府衙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