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不会盛开》少年五之苏

13、浴室的交易

　　天台的风雨仿佛抽干了林栀夏最后一丝生气。接下来的几天，她变得更加沉默，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药物带来的昏沉感重新笼罩了她，但那双眼睛深处，空洞之下却潜藏着比以往更甚的警惕和焦灼。母亲的天台录音、后山挖出的铁证、沈逾白在雷光中那双冷静到可怕的眼睛……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日夜不停地刺扎着她的神经。

　　那只被她在暴雨中救下的小橘猫，成了家里唯一微弱的亮色。母亲给它取名“小橘”，小心翼翼地清洗、包扎了它受伤的后腿，用眼药水瓶喂它温热的牛奶。小橘很乖，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旧毛巾做成的窝里睡觉，偶尔睁开琥珀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林栀夏有时会坐在旁边，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过小橘温热而柔软的脊背。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眼底那片冰封的荒原，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证据被她用层层防水袋包裹，深藏在浴室吊顶一块松动的扣板后面。那里阴暗、潮湿，却足够隐蔽。每一次走进浴室，她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那个角落，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是她最后的筹码，也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知道□□父女不会放过她，沈逾白……更是一个无法预测的变数。

　　就在这种高度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中，不速之客降临了。

　　一个沉闷的下午，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像一根针扎破了房间里的死寂。林母疑惑地起身开门。当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惊愕和警惕取代。

　　门外，沈逾白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衫，身形挺拔，头发略湿，似乎刚淋过小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睛，平静地迎上林母审视的目光。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阿姨您好，我是沈逾白，林栀夏的同学。”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她单独谈谈。”

　　“同……同学？”林母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过于冷峻的“同学”充满不信任，尤其是女儿现在的状况，“夏夏她……她身体不舒服，不方便见客。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事情只与林栀夏本人有关。”沈逾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非常重要。关系到她最近经历的一些事情。” 他的目光越过林母的肩膀，似乎能穿透墙壁，落在林栀夏的房间。

　　林母被他过于冷静的态度和话语中隐含的深意弄得更加不安。她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就在这时，林栀夏的房门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她苍白的面容出现在门后，眼神冰冷而警惕，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猫，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沈逾白。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沈逾白看到林栀夏，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没有丝毫闪避。

　　林栀夏的指尖掐进了门框。他果然来了！他来干什么？威胁？勒索？还是……抢夺证据？

　　“……妈，让他进来吧。” 林栀夏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冰冷。她知道，躲不过去。

　　林母还想阻拦，但在女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下，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路，忧心忡忡地看着沈逾白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走进了女儿的房间，并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紧闭，只有床头一盏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沈逾白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坐下。他的目光扫过林栀夏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裹着纱布的手臂，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充满戒备、深处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上。

　　“这里说话不方便。”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房门。林母担忧的脚步声还在门外徘徊。

　　林栀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猛地一沉。浴室……那是她藏匿证据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天台之后他跟踪了自己？！巨大的恐惧和被侵犯领地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但她没有选择。她死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率先转身走向浴室。沈逾白无声地跟上。

　　狭小的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沐浴露残留的淡淡香气。空间逼仄，两个人站进去几乎要挨在一起。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林栀夏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强作镇定，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锁定沈逾白：“你想干什么？”

　　沈逾白没有立刻回答。他反手轻轻关上了浴室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声音。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深邃莫测。他直视着林栀夏充满敌意的眼睛，缓缓从连帽衫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投影仪和一个小小的、加密的U盘。

　　“给你看点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他动作熟练地将U盘插入投影仪，对着浴室相对干净的白色墙壁按下了开关。

　　瞬间，清晰的影像投射在墙壁上！
　　画面正是沈逾白从学校监控系统中恢复的那段关键录像！
　　**时间：暴雨之夜。**
　　**地点：化学实验楼一楼走廊。**
　　林栀夏走向器材室。
　　陈雨薇和张莉从消防通道后闪出！
　　**画面放大、清晰定格！**
　　陈雨薇的侧脸无比清晰！她脸上带着恶毒而得意的笑容！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银色的学校标准钥匙！钥匙尖端**精准插入锁孔！手腕用力，做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顺时针旋转（锁门）动作！**
　　紧接着，画面显示她拔出钥匙，对张莉得意扬眉！
　　而她左手，赫然攥着一个深红色的油漆罐和一片方形的载玻片！
　　两人迅速跑开，器材室的门被牢牢锁死！

　　画面结束。浴室的灯光重新占据主导，但那短短十秒的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林栀夏的视网膜上！铁证如山！

　　林栀夏的呼吸骤然停止！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虽然她亲身经历过，但亲眼看到陈雨薇那张带着恶毒笑容的脸和那清晰无比的锁门动作，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和强烈的恨意翻涌！

　　“这就是陈雨薇把你反锁在器材室的证据。”沈逾白收起投影仪，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实验数据，“清晰，完整，时间点吻合。足以证明她非法拘禁和蓄意伤害。”

　　林栀夏强迫自己从震惊和恨意中抽离，眼神更加冰冷地看向沈逾白：“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威胁我？还是想证明你多厉害？”

　　“交易。”沈逾白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昏暗的光线，直刺林栀夏的眼底，“我用这个证据，帮你钉死陈雨薇。让她退学，甚至承担她应负的法律责任，为你所遭受的校园霸凌讨回一个明面上的公道。”

　　林栀夏的心脏猛地一跳！钉死陈雨薇？这无疑是她恨意深处最渴望的结果之一！但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更加警惕地盯着沈逾白，等待他的条件。她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在这个过于冷静的转学生面前。

　　“作为交换，”沈逾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浴室吊顶的方向，“把你手里的东西——关于□□犯罪、以及你母亲车祸真相的证据原件，交给我。”

　　果然！
　　林栀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果然知道！他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
　　“凭什么？！”她几乎是低吼出来，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绷紧，“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妈妈用命换来的东西交给你？！”

　　“凭你拿着它，什么都做不了。”沈逾白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你试过了。举报信石沉大海，网络被屏蔽，邮寄被拦截。□□的势力盘根错节，你一个孤立无援、甚至被公开打上‘精神病’标签的学生，拿着再致命的证据，也只会引来更彻底的毁灭。他们可以轻易让你‘被自杀’，或者让你母亲‘再出一次意外’。”

　　他冰冷的分析像一盆冰水，浇在林栀夏燃烧的怒火上，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无力。他说得没错……她尝试过了，结果只有绝望。

　　“而我，”沈逾白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我父亲沈明远，是市局首席法医。他接触的是司法系统最核心的层面，有直接向市检察院反贪局递送关键证据的渠道和人脉。更重要的是，□□的手，伸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只有通过我父亲，才能确保这份证据被真正有力量、且相对独立的人看到，并启动调查程序。这才是能真正撼动□□、为你母亲讨回公道的唯一途径。”

　　司法系统？首席法医？检察院？这些词汇对林栀夏来说遥远而冰冷，但她听懂了其中蕴含的力量和可能性。这确实是她这个“疯子”无法触及的层面。

　　“至于信任……”沈逾白看着林栀夏眼中剧烈的挣扎和怀疑，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你可以选择不信。你可以继续抱着你母亲的遗物，在仇恨和绝望里沉沦，等着陈雨薇和她父亲找到你，毁掉你和你母亲最后的一切。或者，”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赌一次。赌我沈逾白，不是□□的人，并且有能力、也有意愿让这对父女付出代价。”

　　他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和一个小巧的黑色U盘（显然是监控录像的拷贝），放在洗手台干燥的角落。
　　“这是监控录像的拷贝，和云端加密空间的访问密码。算是我预付的‘诚意’。”他不再看林栀夏，转身拉开了浴室门，“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要陈雨薇身败名裂，还是要抱着无法使用的证据一起毁灭，你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停留，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径直穿过客厅，无视了林母惊疑不定的目光，离开了这个充满绝望和压抑的家。

　　浴室里，只剩下林栀夏一个人。她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内心的激烈交战而微微发抖。沈逾白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他给出的选择太诱人。钉死陈雨薇！通过司法途径撼动□□！这似乎是唯一的、能真正复仇的途径。
　　但代价也太沉重。交出母亲用命守护的证据原件！交给一个她完全不了解、无法信任的陌生人！万一……万一他是□□的人？万一他拿了证据就消失？或者他父亲也……

　　“喵呜……” 一声微弱而柔软的猫叫声从虚掩的浴室门外传来。小橘不知何时拖着受伤的后腿，蹭到了门口，正用它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

　　林栀夏看着小橘那双纯净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洗手台上那张冰冷的U盘和写着密码的纸片。一边是复仇的诱惑和渺茫的希望，一边是深藏的恐惧和彻底的毁灭。巨大的挣扎如同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