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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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书扬的暑假一般都在练琴和练琴之间度过，偶尔也陪母亲去逛街看电影。这个暑假也不能例外，只是这次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几个月前母亲发消息给他，说林意妈妈外出时被违规行驶的货车撞伤，送去医院却没能抢救回来。母亲还特意叮嘱他别和林意提这件事，她会先帮着处理。这个消息对邱书扬而言格外震惊，她想起林阿姨的笑和他们家好吃的不得了的各种美食，然而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邱书扬觉得很伤心，明明林家是多么好的一家人，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结局。母亲让他不要和林意提这件事，这倒是不难，毕竟他们本来就很少联系，在同一所大学读了三年，两人也没打过一次照面。只是……想到林意，邱书扬心里微微一颤，如果林意知道林阿姨的事，他会怎么样呢……
邱书扬心里不太安定，他不愿以这种状态去弹琴，于是他拿过手机，刷了几下朋友圈。吴想天天不是在秀恩爱就是在秀恩爱，邱书扬点开一张吴想和他对象的合照，女生气质清冷，男生圆润油腻，怎么看邱书扬都想不通为什么莫之遥会喜欢上吴想这个憨憨。邱书扬继续往下划了划，无非就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事情，他息屏了手机，靠在椅背上。他没看见林意发的朋友圈，印象里林意好像基本没发过朋友圈，所以他也没办法通过朋友圈得知这几天林意的状态。邱书扬静静地想着，他觉得林意一直是一个成熟稳重又懂事的人，从小到大都是，他很少见林意有负面情绪，基本上是刚发生一件事，林意就不动声色地解决了，他似乎很强大。他又想起那个雷雨夜，林意着急的敲着他的房门，要和他一起睡，只不过当时自己太害怕，以为林意是来嘲笑自己，没在意这件事。现在想来……那天林意没说完的话，该不会是，“他也害怕”吧？
邱书扬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有点吃惊，原来林意也会害怕。只是这么多年，都是林意照顾自己多一点，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他，何况他又不善言辞……
他有些愧疚，想拿起手机给林意发个消息，问问他近况。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书扬，来吃饭了！”听见母亲叫自己吃饭，邱书扬不好让母亲久等，便打开房门，把想要发消息这事暂时搁置了。
今天母亲做了油焖大虾和番茄鸡蛋汤，都是邱书扬喜欢吃的，他盛了一大碗米饭，大口大口地吃着。不时，他还会给母亲夹一筷子蔬菜，又给母亲剥了好多虾。
邱母没有拒绝邱书扬的“照顾”，她觉得被孩子照顾的感觉非常幸福，只是轻轻提醒，“书扬你自己也多吃点。”
邱书扬轻轻地应了一声。
“书扬呀，最近小林和你有联系吗？”邱母吃着邱书扬给她剥的虾说。
邱书扬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没。”
邱母神色有些凝重：“唉，小林那孩子先前刚遇到那种事，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习惯啊。你林阿姨和我也是旧相识，当初她对你多有照顾，如今她不在了，我也得把小林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心疼啊。”
听母亲这样说，邱书扬低下头，沉默不语。打邱书扬有记忆起，他就没见过林意的父亲，只觉得林阿姨为人热情谦和，又擅长各种美食，所以觉得林家十分温馨。只是，没有父亲的家庭，又怎么会“温馨”呢？
“妈，林意的父亲去哪儿了？”邱书扬问道。
“也是个苦命的人，小林刚出生不久，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那个时候小林可能都还没记住他的样子……”邱母惋惜地说。
饭桌上沉默了，只有饭菜的热气蒸腾着向上，好像有些模糊了邱书扬的双眼。或许这就是林意比同龄人成熟的原因吧，邱书扬心想。
母亲给邱书扬盛了碗热汤，“喝点汤，别等它凉了。”
邱书扬双手接过碗，“谢谢妈。”他喝了一口汤，幽幽地说，“妈，原来林意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邱母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傻孩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的生活能够一帆风顺呢？我们只能让自己乘风破浪罢了。”
邱书扬点点头，仰头把汤一口喝完了。
吃完饭，邱书扬像往常一样帮母亲收拾碗筷，整理厨具。一只灰喜鹊飞到了窗前，它似乎在寻找食物，邱书扬向窗外望去，那个方向是林意家，“他在做什么呢。”邱书扬自言自语道。
夏季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霎时却乌云密布，紧接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覆盖了整个天空。雨水打在窗前，惊动了正在觅食的灰喜鹊，它扑棱了几下翅膀，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母亲急急忙忙地收下晾在窗外的衣物，关上窗。邱书扬默契地接过母亲手中的衣服，开始一件件地叠。一件、两件……他像在整理思绪，严谨认真，不放过衣服的任何一个褶皱。
这场雨下得很急，差不多只有十来分钟，雨就停了，太阳又微微探出脑袋，好奇的望着被水洗过的城市。林意打开窗户，贪婪的汲取空气中的氧气。这几天他都在收拾家里的东西，有没用的就拿去卖掉，有用的就好好留着。在整理母亲房间的时候，林意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很多字，似乎还有音符，直觉告诉他，这件东西很重要，不能扔，因为它藏在母亲的首饰盒里。
他把这张纸慢慢抚平，尽管上面的许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林意还是想好好看看被母亲珍藏这么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艰难地识别着纸张上的文字，慢慢地他发现这是一首曲子，好像还填了词。林意不太看得懂谱子，但是看文字内容，应该是一首情歌。他心里隐约有了些许答案。之前邱书扬问他为什么总唱《小星星》，他说他习惯了，其实是因为小时候他经常听母亲唱，有时家里还会放这首曲子的钢琴演奏版。那么母亲为什么喜欢这首曲子呢？
林意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这张颇有年代感的纸上，难道这是《小星星变奏曲》？他有些激动，这也许就是当年父亲写给母亲的……
邱书扬收拾完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窗户让风穿过整间屋子。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干燥而清新，混合着木质地板散发出的淡淡松香。邱书扬的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的手腕迷人而白皙。
他拿起手机，点开林意的对话框，给他发了个消息。
窗外的雨刚停不久，夏日的阳光重新穿透云层，斜斜地落进来，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邱书扬的手指在琴键上舞蹈，随着他手指起起落落的是一串串跃动的音符，那是德彪西的《月光》。
这是他最私密的倾诉。当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堆积在胸口时，他总是弹这首曲子。邱书扬的手指按下第一个音符，清澈的琴声在雨后的空气中荡开，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
琴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邱书扬微微垂着眼睫，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他的指节修长，在阳光下甚至能够看到他因为练琴而生出的老茧，琴键随着旋律起伏，在邱书扬的手中，这首曲子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雨后的风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带着微微的青草气息。邱书扬的呼吸渐渐与琴声同步，胸口那股莫名的郁结随着旋律一点点化开。他想起第一次弹这首曲子时，林意评价他“像星星落在水面上”，那时父亲与母亲也还恩爱。
他弹到中段时，楼下突然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应该是邻居王阿姨家的双胞胎放学回来了，这两个小家伙总爱在雨后的水坑里蹦跳。邱书扬的手指没停，但嘴角微微扬起——林意小时候也这样，每次下过雨都要拉着他在小区里找最大的水坑踩。
琴声渐渐变得轻柔。邱书扬的指尖像是触碰着什么易碎的东西，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阳光慢慢移动，照在他的左手腕上，斑驳的光影像一只蝴蝶留恋的停靠在他身旁。
邱书扬的手指在琴键上轻柔地游走，如同抚摸一片易碎的月光。他想起林意笑起来的样子——那双并不大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弯成两道月牙，右眼下的泪痣也跟着微微上扬。明明不是什么惊艳的长相，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的琴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柔，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捧起什么珍贵的东西。
楼下又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这次还夹杂着王阿姨喊他们回家吃西瓜的呼唤声。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像在呼应他的琴声，他盯着钢琴上自己的倒影看了会儿，突然很想喝冰镇绿豆汤。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邱书扬的手指久久没有离开琴键。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了突然鸣叫起来，打破了寂静。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微微上扬。
林意听见了对面传来的悠长琴声，他知道这是邱书扬在弹琴。
“嘟嘟”他的手机发出提示音，打开一看，是邱书扬的消息。
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有一张欠欠的表情包，傻乎乎的。
林意回复了三条消息：
刚睡醒。
吃了泡面。
你在弹琴？
最后一条是两分钟前发来的语音。邱书扬点开，听到背景音里隐约的琴声——正是自己刚才弹的《月光》。林意大概把手机贴在门边录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邱书扬的指尖悬在键盘上，突然不知道回什么。
不一会，林意又发来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
邱书扬点开，发现是一张破旧的琴谱，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林意又发来一条消息。
这上面写的是不是《小星星变奏曲》？
《小星星变奏曲》？邱书扬在心里疑问，他把图片放到最大，努力辨认。
五线谱上的音符褪成了淡褐色，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化作一片模糊的羽状痕迹。
他微微眯起眼，鼻尖几乎贴到手机屏幕上。
高音谱号旁的第一个音符已经褪去了一半，只剩下蝌蚪状的符头悬在第三线上，尾巴的旗状符干早已消失不见。第二小节的十六分音符连成了一片褐色的涟漪，像被雨水打湿的墨迹。
左手低音部的和弦尤其难以辨认——低音谱号下方的降记号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圆形符头挤在加线之间。邱书扬用手指极轻地悬空描补着缺失的符干，手指随着视线的移动轻轻颤动。他突然停住——第二小节出现了标志性的降六级音，这个突如其来的F自然音让邱书扬眉头舒展——莫扎特原版里没有这个变化。当看到第三行那组独特的切分节奏变奏时，他终于确定：这确实是那首《小星星变奏曲》，只是被人为地改动过。谱面空白处还有淡淡的铅笔写的细小标注，像是有人曾在这里反复推敲每个音符的重量。
五分钟后，邱书扬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打：
是小星星变奏曲，但改动了很多处。第三变奏的降E音很特别，不像莫扎特原版。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谱子下面有模糊的字迹，像是歌词，但看不清。
消息发送后，邱书扬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继续盯着林意发来的图片。他发现那些褪色的铅笔印记像是被反复擦拭过。在变奏衔接处的空白里，隐约能辨认出几个音节：“……星……光……你……”，字迹工整却透着小心翼翼的克制，像是要把满腔柔情都压抑在规整的五线谱间。
窗外的蝉鸣突然安静了一瞬，邱书扬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普通的练习谱，而是一个音乐人最私密的心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