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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戒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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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春光像揉碎的奶糖,透过浅米色窗帘的缝隙漫进来,在浅棕色木制地板上淌出几道淡金色的光斑。
光线不算浓烈,却带着初春特有的软嫩暖意,轻轻舔着地板纹路,连空气里都飘着点鲜活的气息。
这是幸司头一回觉得春天能把人裹得这样有活力——倒不是阳光多特别,是因为此刻指针正指向上午十一点,她才刚从床上坐起来。
棉质睡衣领口还带着体温,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颈侧,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怔,忽然想起从前在剧组的日子……
哪怕收工到十一二点,第二天早上最晚七点也得睁眼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松弛感,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上学时她是被司女士管着的“乖学生”,闹钟定在五点半,叠被要棱角分明,连早餐吃多少都有规矩。
进了剧组更成了“发条人”,哪敢这样任由自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连梦都做得绵长。
可这份松弛里,又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
昨晚她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杀青宴上的喧闹像还在耳边,可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谈琉欣和商明玥的纯爱、片场的打板声,还有虞颜站在灯光下,朝她笑时眼里的光。
那些画面太清晰,清晰到让她醒来时,还恍惚以为自己该去片场报到。
幸司盯着地板上的光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阳光晃得她眼睛发涩,才慢慢挪开视线。
指尖碰到冰凉的床单,她忽然生出种不真实的疏离感——好像“幸司”的生活是新的剧本,她还没来得及入戏。
慢吞吞地穿鞋下床,冷水扑在脸上时,才算彻底清醒。洗漱、热牛奶、烤吐司,一套流程走下来,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十二点。
她看着盘子里没吃完的吐司,干脆又煮了碗简单的面条——反正早午两餐,凑在一起吃也没什么。只是早餐的牛奶还在胃里晃,午餐的面条只吃了小半碗,就觉得撑得慌。
幸司端着剩下的米粉,窝在沙发里看电子书,嗦粉的动作慢悠悠的,汤汁溅在嘴角也没在意。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跳出来电提醒,白渝九的视频通话请求像颗突然炸响的小炮仗,吓了她一跳。
她慌忙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指尖划开屏幕,下一秒,手机里就闯进一个放大的鼻孔,还带着点背景音的嘈杂。
“我去白一九,你有病吧?”幸司想都没想就吐槽,手指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远挪了挪。
白渝九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接着手机镜头晃了晃,她大概是支棱着手机找角度,连额前的空气刘海都被扒拉得乱了些。
可等她调整好镜头,抬头一看,却见幸司把手机随便搁在沙发扶手上,屏幕里的人半靠在沙发上,头发随意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柔和的下颌线。
哪怕是仰拍的角度,也衬得她皮肤透亮,连没睡醒的倦意都像加了层柔光滤镜。
白渝九轻嗤一声,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的羡慕:“幸司,你刚起吧?别告诉我你没化妆,这素颜也太能打了。”
幸司正吸溜着一根米粉,闻言从大碗上抬起头,舌尖舔了舔嘴角,眼里带着点笑意:“我在家化什么妆呀,纯素颜哦,嫉妒了吧。”
“谁嫉妒了!”白渝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耳朵尖却悄悄红了——幸司这张脸,就是素着也能吊打一圈女明星,她哪能不羡慕。
只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别的:“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语气软乎乎的,转甜美风了?”
幸司没接话,喝了口米粉汤,汤汁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慢悠悠地看向镜头:“你在哪啊?怎么这么吵,感觉你不管去哪,都能把地方变成菜市场。”
白渝九像是等这句话很久了,立刻切了后置摄像头。
屏幕里瞬间出现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头顶是璀璨的水晶灯,人潮像流动的潮水,从镜头里匆匆掠过。
接着镜头又晃了晃,对准了负一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活动舞台,背景板上的海报隐约能看清轮廓。
幸司眯起眼睛,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声音轻得像怕惊到什么:“那是……虞颜吗?”
“可以啊七一,眼神够尖!”白渝九立刻切回前置,屏幕里的她呲着牙笑,“就是那狗alpha,来G商场做活动。本来这商场人就多,她一来,简直比演唱会还挤,我挤了半天才能看见个后脑勺。”
说着,她的语气又沉了点,正视着镜头里的幸司:“要不是为了给你看一眼,我才不凑这热闹呢,那狗东西……”
“她好像挺忙的。”幸司没接她的话,小声嘀咕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蹭着手机边缘——明明前几天才刚杀青,怎么转眼就又投入新的工作了?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吗?
白渝九的脚步顿了顿,镜头里的背景好像安静了些,她皱着眉,语气带着点认真:“司姐,都这时候了你还关心她?别提她了,我给你打电话不是说她的。”
幸司被她说得有点心虚,偷偷瞪了镜头里的人一眼,才端着空碗站起来,往厨房走去:“知道了知道了。”
“哎你人呢?”白渝九的声音带着点急,“镜头里怎么只剩天花板了?”
幸司慢悠悠地走回沙发,把手机重新摆好:“来了来了,催什么催。”
镜头里的白渝九已经坐进了一辆粉色的轿车,方向盘上还挂着个毛绒兔子挂件。
她系好安全带,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轻快:“我开车呢,不跟你聊了,你赶紧换件好看的衣服,我现在就去找你。”
话音刚落,电话就“嘟”地一声挂断了。
幸司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愣了愣,才慢慢起身走向衣柜——白渝九的热情像团小火焰,总能轻易地把她的疏离感烘得暖起来。
幸司挂了电话,转身就往衣帽间走,脚步没半分犹豫——白渝九向来是说风就是雨,晚了指不定要在楼下按多少遍喇叭。
推开衣柜门,挂得满满当当的私服立刻占满视线,左边是她自己常穿的休闲款,右边几件亮片裙和定制外套格外惹眼,标签上的价格都过万,全是白渝九上次出国顺手带的,美其名曰“给你撑场面”。
她指尖扫过一件香槟色连衣裙,最终还是停在挂着的薄荷绿针织开衫上——那是她上个月逛街自己挑的,马海毛的质地摸起来软乎乎的,像攥着一团初春的风。
她把开衫取下来搭在臂弯,又从抽屉里翻出件纯棉白T,领口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淡香。
下身配了条高腰直筒水洗蓝牛仔裤,裤脚微微卷着,露出一小节脚踝。
最后蹲在鞋柜前,指尖勾出那双穿得有些旧的平底小白鞋,鞋边的磨损痕迹都透着熟悉的自在——比起那些精致的高跟鞋,她还是更爱这种踩在地上稳稳当当的感觉。
收拾好衣服,她眼角余光瞥见玄关墙上的吸铁钩,上面挂着顶深灰色棒球帽,帽檐内侧还绣着个小小的“X”字,是自己买的没戴出去发博过,她平时不常戴,倒成了此刻最合适的搭配。
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幸司抬手拨了拨头发,指腹触到发梢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原本为“司妍”染的黑色早已洗掉,露出底下有些枯黄的原生发色,发丝不算毛躁,却没什么光泽,像失了水的枯草。
长期为角色频繁染发,发质早就糟得不行,她现在出门都得偷偷夹几片假发片,才能撑起镜头前的蓬松感。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又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溅在脸颊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倦意。
抬头时,镜子里的人皮肤透着自然的白皙,捏一下仿佛能掐出水来,偏黑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深邃,少了镜头前的刻意,多了几分松弛的清冷。
这是大方清冷幸司,不是那个躲躲藏藏的“司妍”。
意识到这点时,她自己都没察觉地弯了弯嘴角,弧度很轻,像初春河面上刚化开的一小片冰,细碎的笑意里,藏着点终于找回自己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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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司刚把棒球帽往玄关挂钩上一挂,门外就传来急促的门铃声,一下接一下,透着股熟悉的风风火火。
她趿着拖鞋跑去开门,果然看见白渝九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时髦。
上是件oversize的黑色牛仔外套,内搭亮黄色吊带,下身是破洞牛仔裤配马丁靴,手里还拎着个限量款的帆布包。
一看就是刚从喧闹的商场直接赶过来,眼底带着点未散的雀跃,又掺着丝风尘仆仆的倦意。
“你动作倒快。”白渝九不等幸司让开,就侧身挤了进来,把帆布包往鞋柜上一扔,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前,毫不客气地瘫坐下去,连鞋都没换。
她扫了眼茶几上的水杯,自己动手倒了杯凉白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才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垫,语气熟稔得像在自己家:“过来坐啊,杵门口干嘛。”
幸司无奈地摇摇头,慢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眼神里带着点“我看你又要搞什么名堂”的了然,静静等着她开口。
白渝九放下水杯,身子往沙发里缩了缩,侧头看向幸司,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姐带你出去旅游怎么样?就咱们俩,玩个三四天。”
“旅游?”幸司愣了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抬眼对上白渝九炽热又期待的目光,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是诚实地摇摇头,“可是我不喜欢到处逛,人多,又累。”
“不是吧七四,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跟块捂不热的木头似的?”白渝九被她气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指尖碰到薄荷绿的针织开衫,软乎乎的触感让她的语气又放柔了些。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过了几秒才认真开口:“你忘了?演员拍完一部戏,尤其是那种跟角色、跟剧组绑得特别紧的戏,杀青后很容易有‘戒断反应’的。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开心开心,就好了。”
“戒断反应?”幸司在脑海里飞速搜索这个词,翻遍了自己所知的所有行业术语,却半点印象都没有,只好如实蹙起眉,眼里带着点困惑。
白渝九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准是没听过,当即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我很懂”的样子,把自己昨晚百度到的知识点搬了出来:“就是说啊,你演谈琉欣太久了,又跟剧组那群人天天在一起,还有前女友,狗alpha虞颜……突然抽离出来,就会觉得空落落的。
具体表现嘛……比如情绪恍惚,总把自己和角色搞混;还有心里头莫名的失落、难过;对现实生活没什么实感,觉得跟周围隔着层东西;不想接新工作,明明很累却又静不下来……差不多就是这些。”
说到这儿,她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语气都激动起来:“嗷嗷对了!刚才视频的时候,你跟我说‘我在家化什么妆呀,纯素颜哦,嫉妒了吧’
——你当时那语气,又是‘呀’又是‘哦’的,我就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用这么多肉麻的语气助词了?”
她故意皱起眉,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学了一句,末了还嫌弃地撇撇嘴:“啧啧,跟个小女生似的,肉麻死了。”
幸司猛地怔住了,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巾。
是啊,刚才那句话说出口时,她没觉得有什么,可经白渝九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种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娇憨的语气,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分明更像剧本里那个可爱灵动、爱跟人撒娇的omega主角“谈琉欣”。
这几小时里,她恍惚间说的话、做的小动作,好像都带着“谈琉欣”的影子。
“我……有点害怕。”幸司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抬起头,眼底没了平时的清冷,反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看向白渝九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求助。
她怕自己陷在角色里太久,最后连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嗨,这有啥好怕的!”白渝九见状,立刻收起了玩笑的语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安抚的意味,“多大点事儿啊,我带你出去玩几天,吹吹风、看看风景,保准过几天就把‘谈琉欣’和虞颜忘到后脑勺,找回你自己了!”
说着,她突然挺直腰板,故意压低声音,模仿着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语气,挑眉看向幸司:“说吧女人,想去哪?不管是山还是水,姐都满足你。”
幸司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弯了弯嘴角,眼底的慌乱散了些,她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阳光。
轻声在她后面接了一句,声音又轻又柔,却带着笃定:“海。我想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