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惊瑜

29、当年

　　手机刚连上信号，程漾的消息就弹出来，问她有没有落地，黎雨简单回了句就背着包往外走。

　　沪城的冬是潮湿的冷，从她外套和围巾的缝隙里丝丝渗入。

　　“江小姐！”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黎雨顿住脚步，沪城应当没有喊她江小姐的人才对，她疑惑地转身。

　　“陈老师？”

　　陈思尔身着红丝绒套裙，站在川流的人群中，漂亮优雅的不可方物。
　　几月不见，黎雨都快忘记她这个人了。
　　陈思尔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黎雨的手，盯着她良久后终于开口：“有时间和我聊聊吗？”

　　许久未见，陈思尔身上依然有一股莫名吸引她的劲儿，黎雨只犹疑了一瞬，就点头应下。
　　她们就近找了个咖啡厅坐下。

　　不同于上一次在江家的欲言又止，陈思尔开门见山：“你是今年七月被江家从苏城接回去的吗？”
　　陈思尔的长相美得很有攻击性，不做表情的时候也总是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距离感，可此刻她的神情却格外亲和，让黎雨原先还有些紧张的神经放松了很多。

　　她不知道陈思尔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只定定地点了点头，反正这也是公开的事实。
　　“你在苏城…”陈思尔顿了顿，“原先的亲人呢？”
　　黎雨皱眉，她不知道陈思尔和赵汝兰的交情究竟如何，就按照给程漾讲的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外婆去世了，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陈思尔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她整理好情绪，将包里的一叠资料递给黎雨。
　　黎雨伸手接过，迟疑着翻开第一页，黎月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她攥紧拿着资料的手，没有继续往下翻。
　　她像只刺猬似的竖起防备，双眼紧盯着陈思尔：“你想干什么？”
　　陈思尔能拿出这份资料，应该已经把她的底细摸了个遍，隐瞒掩饰都是无用，不如坦诚一点。

　　“你的亲生母亲叫黎月。”陈思尔一字一顿，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在洞察一切的眼神里展露，“你不是赵汝兰的女儿。”

　　“所以呢？”黎雨也不再用江家时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面对陈思尔，沉眉冷声道，“你调查我的目的是什么？想用这个威胁我，还是威胁江家？”

　　陈思尔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难道不恨江家吗？”
　　“你和你母亲被江书荣抛弃，这么多年不管你们死活，到了要利用你的时候又把你接走，你难道真的愿意为了江家，嫁到程家吗？”

　　咖啡厅里的音乐悠扬婉转，暖气在这个角落似乎被隔绝，黎雨浑身泛起一阵冷意。
　　陈思尔是赵汝兰找来的人，她问这些是不是在试探她。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黎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试图驱散周身的寒意，偏开脸看向窗外，“江家能给我更好地生活，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

　　陈思尔沉默片刻，眼里的失望更盛，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再试试。
　　“如果我告诉你，江昭是你的亲生哥哥，江家当年却只带走了他呢？”

　　黎雨猛地回头，陈思尔没有从她眼里看到任何震惊，反而是不解和警惕。
　　她早就知道！
　　她一直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黎雨也不再管陈思尔究竟是不是赵汝兰的人，厉声质问，“是赵汝兰告诉你的吗？还是江书荣!”
　　这个事情，除了江书荣赵汝兰还有黎月，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
　　可他们为什么会告诉陈思尔这种秘辛，这不符合常理。

　　陈思尔眼神复杂地看着黎雨。
　　如果她早就知道江昭是她的亲生哥哥，那她这几个月又是以何种心态面对江家这些人的。
　　“小雨。”
　　陈思尔软了神情，也软了声音，甚至变了对黎雨的称呼，温柔地好似多年前黎月喊她的样子。
　　黎雨晃了神。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原先的名字是陈斯雅。”

　　斯雅。
　　黎月的日记本里提到过很多次，最后一次是——
　　斯雅今天来苏城看我了，说不久后要出国留学，可能要好几年才能回国，她说等回来，就能看到我和宝宝了，让我一定要好好保重。
　　我很舍不得她，但是看她越来越好，我也很为她开心，希望斯雅在国外一切顺利。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等她回来。

　　“她告诉我，如果生了女儿，就叫她——”
　　“黎雨。”

　　第一次见面陈思尔听到她名字时的反常表现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黎雨竖起的尖刺慢慢软下来，终于化作眼里的一滴泪，噗通一声落到桌面上。
　　“她没有等到你。”

　　陈思尔红了眼眶，仰头将眼泪憋了回去：“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恨不恨江家？”
　　她需要听到黎雨最真心的回答。
　　肯定也好否定也好。

　　“江家从我妈妈身边抢走了哥哥，还扔下她不管不顾，让她疯了这么多年。”黎雨没有任何犹豫，“我怎么会不恨他们。”

　　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陈思尔却更加忧心，黎雨似乎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不知道黎雨能不能承受得住。
　　。
　　陈思尔握住黎雨的手，不停地用手揉搓，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细细打量她的脸：“你长得和你妈妈很像。”

　　上次匆匆一面，陈思尔留给黎雨的印象只有一个词，野心勃勃。
　　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事值得她停下脚步。
　　现在坐在她对面，陈思尔却恋恋不舍地看着她，透过她看向二十年前的黎月。
　　当年一别，已经是万水千山。

　　“斯雅阿姨。”黎雨轻声喊她，“你知不知道当年妈妈为什么会和江书荣走到一起？”

　　陈思尔摇了摇头。
　　“那年你妈妈在北城怀孕，我从苏城赶过去看她，她不肯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也是见到你之后，才知道当年那个男人是江书荣的。”

　　当年的事情串在一起，事事都透露着奇怪的感觉。
　　黎月大学毕业就被导演带去北城拍戏，却传来她在北城怀孕的消息，再之后黎月在苏城产下双胞胎，江昭刚出生就被江家带走。
　　等外婆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只见到了嗷嗷待哺的黎雨和已经神志不清的黎月。
　　所以黎月一直喊着要找儿子的时候，外婆也只以为是黎月把黎雨当成了男孩，没有往更深一层去想。
　　黎月恢复清醒后急着见了一个人，然后就出了车祸，黎雨放学刚好看到这一幕，冲到她身边。
　　她说：“小雨，找到哥哥。”
　　见到江昭后，黎雨才终于确定，她妈妈当年生下的，还有她的哥哥。

　　黎月是怎么认识江书荣的，她知不知道江书荣有妻子，江书荣和赵汝兰为什么抢走江昭，黎月最后又见了什么人。

　　陈思尔听完黎雨断断续续地讲述，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事情比她了解到的更加复杂。
　　她走到黎雨身边坐下，用手按住黎雨的肩膀，深呼吸了一口气：“接下来我说的内容，可能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你现在一定要冷静。”

　　“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江书荣和赵汝兰在你妈妈怀孕之前就已经结婚了。但是，你妈妈当年见我的时候和我说过，等她生下孩子，那个男人就会和她结婚。”

　　陈思尔说的这些内容，其实黎雨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不然赵思媛当时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羞辱她，但赵家似乎也不知道江昭并不是赵汝兰的亲生儿子，赵汝兰对外一直是把江昭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长大的。

　　陈思尔接下来说的话，回答了她的疑惑。
　　“据我所知，当年赵汝兰也怀孕了，对外宣称去苏城旅游的时候早产生下了江昭。”

　　“我合理怀疑，他们早就知道赵汝兰不能生育，所以江书荣从你妈妈身边抢走了江昭。”
　　陈思尔将微微颤抖的黎雨搂得更紧。
　　“甚至，他们一开始就已经算计好，把你妈妈当做生子的工具。”
　　“她被骗了。”

　　时间仿佛停滞，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黎雨喘不过气来，胃里翻江倒海，甚至想呕出来。

　　好恶心，好恶心。
　　他们利用完黎月，还要让江昭恨她，最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她女儿的婚姻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榨干黎月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滴价值。
　　黎月在别人眼里，是不懂自爱的疯女人，她在赵家人和江家人眼里，是可以随意羞辱的私生女。
　　他们在北城光风霁月。
　　名声，利益，他们全都要捏在手里。

　　所有的声音都化为刺耳的轰鸣声，就像那年黎月满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一样。
　　她将手攥成拳头锤自己的胸腔，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

　　眼见她呼吸急促，陈思尔赶紧帮她拍背顺气：“小雨，深呼吸！”

　　黎雨艰难地深呼吸了几口，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发颤。
　　原先她只想不顺从江书荣想要利用她联姻的安排，搅乱他们试图改变颓势的计划，找时机和江昭相认后就离开，并不想致他们于死地。
　　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忽然，手机铃声在一旁响起，陈思尔帮她拿起手机递到面前。
　　是程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