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惊瑜

27、生日

　　黎雨从沪市飞回北城，落地已经是晚上七点。
　　北城的冬日寒风瑟瑟，她冻得两颊通红，打车随便去了家蛋糕店。

　　蛋糕店里的蛋糕已经卖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甜品，和一块形状做坏了的草莓蛋糕。

　　黎雨伸手点了点玻璃柜，示意要这块蛋糕，店员很耐心地解释道：“小姐，这块蛋糕样子有些坏了，我们不卖的。”

　　“没关系的。”
　　黎雨轻声道，眼眶泛着微红，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不佳。
　　“我今天过生日，没来得及订生日蛋糕，能不能把这个卖给我。”

　　没来得及订？
　　店员一听，就猜到并没有人记得黎雨的生日，所以她才只能大晚上来蛋糕店买，店员松口道：“那就打五折卖给你，生日快乐，妹妹。”

　　“谢谢。”
　　黎雨冲她感激一笑。

　　她把蛋糕拎回江家，轻轻叩开江昭的门。
　　江昭穿着一件深蓝色丝绸睡衣，看见黎雨突然出现在家里，还以为他做梦了，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自从黎雨和程漾的事情众人皆知之后，赵汝兰对她都有些小心翼翼，还嘱咐他注意对黎雨的态度。

　　江昭知道她的意思，但总归还是有些不自在，还好黎雨很快就回学校了，只是她今天拎着蛋糕突然出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江昭复杂的眼神下，黎雨轻声问他，“能不能陪我过个生日，我不想一个人过生日。”
　　江昭忽然有些心软。
　　相比于从小在江家众星捧月长大的他，黎雨的出生是不被江家祝福的，回了江家也只是他们眼中的工具，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给她过生日。

　　她买的是个4寸草莓蛋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蛋糕半边有些塌陷，他觉得这个蛋糕过于磕碜了，一时间心绪更加复杂起来。
　　其实她也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她在江家已经做得够小心了，自己也没必要太苛待她。

　　见江昭没回答，黎雨默认他的拒绝，转身往楼下走。
　　“等一下。”江昭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你把蛋糕拿出来，我去拿打火机，帮你点生日蜡烛。”
　　黎雨的杏眼瞬间亮了起来。

　　江昭给她点完蜡烛，又顺手关了灯。
　　二人围坐在餐桌边，黎雨也没有提出其他要求，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她许得极为认真，睫毛垂在眼睑上轻轻颤动，额前的刘海已经长长，被她夹在一边，褪去刚来时的稚嫩。

　　江昭忽然发现，她长得确实和自己十分相似，不自在地挪开眼神。
　　等她吹完蜡烛，他随口问了句，“过完生日几岁了？”

　　“二十二岁。”
　　黎雨答道。

　　和他同岁？

　　江昭有些惊讶。
　　黎雨看着很显小，他一直以为她比自己小个两三岁。
　　今天是十二月八日，自己父亲在母亲怀孕一个多月的时候就孕期出轨了黎雨母亲，他泛起一阵恶心，直直起身离开。

　　“等一下。”黎雨匆忙喊住他，“不一起吃蛋糕吗。”

　　“你自己吃吧。”
　　江昭的语气骤然冷淡下来，又恢复到平日里的疏远。

　　黎雨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苦涩，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捏着刀叉的手又松开，放回到桌面上。

　　在一片昏暗的餐厅里，她一个人小声唱起生日歌来。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
　　生日快乐。

　　她将蛋糕重新装回盒子里。
　　黎雨并不打算在江家过夜，早已经买好第二天的机票，拎着蛋糕盒子就走出大门。

　　不知何时，程漾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看着一团小小的白色人影逐渐放大，慢慢地往门外踱步，垂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眼见着就要撞上他的车了，程漾轻按了一下喇叭，黎雨才恍然惊醒。
　　“你怎么来了？”

　　“萧凌生在机场看到你了。”半个月没见，程漾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每次离开北城都会长些肉，“身为你的未婚夫没有接机，我很失职，不是说要寒假才回来？”

　　“回北城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追问道，语气像是责备，却并不严厉，倒有几分埋怨。
　　“先上车。”

　　未婚夫。
　　黎雨从刚刚的情绪里抽出来一些。
　　的确，在外人面前，他们正在恋爱，不久之后就要订婚。
　　她回北城程漾不知道，反而是他朋友告诉他，确实不妥当。

　　她捧着蛋糕盒子上了车，将身上的背包取下放在膝盖前，“我就是临时回来一下，打算第二天就走的，所以没和你说，下次不会了。”

　　程漾“嗯”了一声，瞥见她膝盖上的生日蛋糕，有些疑惑，“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我的。”黎雨笑笑，想起十月末江昭刚办的生日宴，又觉失言，“我之前的生日，过习惯了。”

　　程漾瞥了一眼，蛋糕分毫未动，只有些插过蜡烛的痕迹。

　　“你家人没陪你吃蛋糕吗？”

　　家人。
　　当初为了程家的联姻，江书荣说是以后就是一家人，也没见他对自己有除了和程漾关系如何之外的任何关切。
　　黎雨眼皮快速眨了两下，随手扯了个谎，“这个本来也不是我的生日，我就没喊他们一起。”

　　她在说谎。
　　黎雨总是这样，说话讲一分藏三分，剩下六分是绝对不主动示于人前的，哪怕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是陌生人，关系甚至比朋友更亲密一些。
　　但他又拿她没办法。

　　“养你长大的家人呢？”
　　黎雨来北城后，程漾从来没听过关于她养父母的传言。

　　因着程漾的提问，黎雨回忆起从前。
　　以前每年生日，外婆都会拿出几十块钱，让她去镇上买蛋糕。
　　那时候只能买到老式奶油蛋糕，口感甜腻，但黎雨和黎月每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
　　她长大懂事后，知道外婆赚钱不容易，就想着省钱不买蛋糕了，却被外婆推着出门。
　　外婆笑得脸皱皱的：“囡囡，外婆有钱，你去买小蛋糕吃。”
　　黎月就在一旁笑眯眯地拍手：“小蛋糕。”

　　黎月去世后，黎雨其实就不太想过生日了，外婆也知道她的情绪不对，也不再强求，只塞了钱给她。
　　再后来外婆去世，就再没有人记得过她的生日。

　　“外婆去世了。”黎雨将放在膝盖上的蛋糕盒子抱得更紧，语气平静，“没有其他家人了。”

　　程漾很少见她流露出今天这样的神情，故作镇定的脸上是一双哀伤的眼睛。
　　她的肢体动作在自我保护，并不想向任何人敞开心扉。
　　他心脏有些钝涩，又有些道不明的心疼。

　　江家也一直并没有把她当回事。
　　明明和江昭是一母同胞生的，为什么境遇天差地别，是因为从小没养在身边吗？
　　可这不是黎雨的错，反而是他们对不住她，不更应该补偿她。

　　程漾很不解，江家的态度他到现在都看不明白，他想问些什么，又怕伤了她的心，几番吞吐之下，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送我去机场吧，程漾。”黎雨小声道，“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回学校。”

　　“先陪我吃个晚饭。”
　　他并没有听她的，而是带着她往兴和楼开。

　　路上下起了星星点点的雪。
　　黎雨偏头看着。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北城的冬天，原来这里下雪这样早。

　　下车的时候，程漾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蛋糕，让她先去包厢，随便点几个菜，他还有些事情。

　　黎雨“噢”了一声，在服务员带领下走进了包厢，随便点了几个菜，窝在位置里等程漾。
　　她其实也没有吃晚饭，只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饿。

　　前一晚没怎么睡好，黎雨等着等着眼睛就眯起来
　　程漾拎着新买的蛋糕走进来时，她头歪在椅背上，脖子上的蓝色围巾都忘了摘，睫毛铺在眼睑上。

　　这么困？
　　他将蛋糕取出来，放在一旁的推车上，又拿出特意选过的烟花蜡烛，插在蛋糕上。

　　“黎雨。”
　　程漾轻喊了她一声，在暖气房内穿着衣服裹着厚围巾睡着，出去了很容易冻着，他想将她喊醒。

　　她眉头皱了皱，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他没法，只好托起她垂在一旁的手，稍微用劲捏了捏手指。
　　她的手条件反射似的，握住了他的大拇指，凉凉的，还带着室外的冷意。

　　他无奈俯身，凑得更近，换另一只手拍她的背，“这里睡着会着凉。”

　　黎雨睁眼，程漾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了平时的冷淡，蕴藏春煦一般注视着她。
　　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此时此刻，她居然有些想吻他。
　　黎雨眼睛眨了两下，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用力拍了拍脸，试图甩开自己脑海里不可思议的念头。

　　程漾以为她是刚醒过来发懵，才用手拍脸清醒，不由笑了一声，然后挪开身形，露出挡在后面的双层蛋糕来。
　　蛋糕通体是奶蓝色的，又用白色裱花装饰了奶油涂层，最上面还插着一只金色的焰火蜡烛。

　　黎雨望向他，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眼圈有些发酸，心跳如鼓点般狂擂，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程漾。

　　他今天应该是刚从家里赶来，并没有来得及打理自己的头发，原先不明显的微卷头发，今日显得格外卷翘，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一下子将他平日身上的压迫感扫的一干二净。
　　如果以现在的形象示人，怕是之前没见过他的人，都会添几分怀疑，他是否是传言中手段强势的程少。

　　程漾伸手点燃蜡烛。
　　灯光熄灭后，焰火蜡烛在黑暗中绽放出星芒四射的火花，星星点点的光芒下。

　　他的眼睛映出她的身影，薄唇张合。

　　“生日快乐。”
　　“小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