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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假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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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嘉丝缇斯没有遭遇车祸也没有觉醒替身的世界。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教堂高耸的彩绘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本就晦暗的天光。
室内,空气沉滞得如同粘稠的粉尘,混合着百合花过于浓郁的甜香和旧木头、湿羊毛的气息。
嘉丝缇斯·星野坐在硬质的长椅上,她并不习惯穿的裙子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略带约束感的触觉。
黑色的裙摆像一片沉重的阴影覆盖着。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无意识地绞紧了同样黑色的薄纱手套。
前方,在铺着深色绒布的高台之上,一束过于明亮的追光,静静地笼罩着一个空置的位置。
那里摆放着一幅小小的、镶着素净木框的油画——画中是杜王町海岸线在夕阳下的剪影,色彩沉静而孤独,笔触细腻得令人心碎。画框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支削尖的铅笔,和一对樱桃样的耳饰。
嘉丝缇斯的目光无法从那耳饰和那支铅笔上移开。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虚空感攫住了她。她本该感到……更具体的悲伤的,不是吗?毕竟,她只是花京院典明的……同学?一个比其他人稍微靠近那么一点点的同学。甚至严格来说,都算不上朋友。
思绪像不受控制的潮水,涌回了杜王町那个樱花初绽的春天。她刚转学过来,带着地中海阳光晒出的些许莽撞和好奇。花京院典明,那个有着独特酒红色头发、永远安静得像一幅被精心收藏的画作的少年,几乎是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是惊鸿一瞥的惊艳,而是他周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静。他像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幽灵,又像一个沉默不语的观察者。
她记得自己曾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探究和好奇,试图靠近那层无形的冰壁。
一次美术课,她坐在他侧后方,看着他如何用铅笔捕捉窗外一树樱花的精魄。线条干净利落,阴影过渡自然得仿佛呼吸。她忍不住低语:“真厉害。”
花京院只是极轻微地侧了侧头,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回以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礼貌微笑:
“谢谢,星野同学。” 随即,那扇无形的门便轻轻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嘉丝缇斯身上有种奇异的韧性。她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直接,持续地、小心翼翼地“侵扰”他的边界。
分享一块从家乡带来的、味道奇特的意式杏仁脆饼,他礼貌地接过,用小指垫着,极其斯文地咬了一小口,评价“风味独特”;
课间“恰好”需要讨论一道刁钻的几何证明题,凑到他的桌旁,他思路清晰,解答简洁高效,却从不主动开启下一个话题;
放学后“偶然”发现他在空教室窗边对着暮色写生,便厚着脸皮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安静地看,他并未驱赶,只是在她偶尔因腿麻而挪动时,笔尖会极其短暂地悬停在纸面上空。
…
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联系,就在嘉丝缇斯单方面的“笨拙靠近”和花京院恒定疏离的“有限容忍”中,像石缝里艰难渗出的水滴,极其缓慢地积累着。
他依旧保持着精确到厘米的社交距离,但嘉丝缇斯那野性直觉般的敏锐,让她捕捉到了一些冰层下的微澜。
比如,当她又一次尝试用磕磕绊绊的日语讲一个自己都觉得冷的笑话时,他唇角那一丝极淡、快得如同幻觉的、并非出于社交礼仪的弧度。
又比如,那次她因替被欺负的同学出头而触怒老师,被罚独自留堂抄写冗长的课文。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然后,门被轻轻推开。
花京院走了进来,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摊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图册,一页一页地翻看,直到她落下最后一个句点。
空气里只有翻页声和她的书写声,但那无声的陪伴,像一块投入寒潭的暖石,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星野同学,”他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时,曾罕见地主动驻足,声音依旧是那温和的调子,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的迟疑,
“真的有必要吗?” 他问嘉丝缇斯,也是在询问自己。
嘉丝缇斯当时只觉得心头一暖,像被阳光晒过的猫,只是不以为意地扬起脸笑。
那时的她,眼眸明亮,笑容里盛满了无畏的青春,丝毫未曾察觉命运的暗流已在脚下悄然汇聚。
教堂里肃穆的管风琴声缓缓流淌,低沉哀婉的音符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将嘉丝缇斯从那些带着春日暖意的碎片中狠狠拽回。
神父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讲述着一个年轻生命的故事,用词隐晦而充满遗憾,仿佛在描述一颗过早划过天际、留下璀璨却短暂轨迹的星辰。
嘉丝缇斯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闷的钝痛蔓延开来,带着一种迟来的、巨大的茫然。她看着那束追光下空荡荡的位置,看着那顶孤零零的樱桃耳饰,看着那支仿佛随时会被主人拾起的铅笔……
追光灯移动了。一个又一个身影站起来,走向那个被光笼罩的发言席。他们的声音或哽咽,或低沉,诉说着与画中人相关的点滴——才华、安静、礼貌、一丝不苟……那些词汇像一片片雪花落在嘉丝缇斯心头,勾勒出一个她认识、却又似乎从未真正靠近过的、完美的轮廓。
终于,那束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嘉丝缇斯站起身,走向那片刺眼的光明。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站在发言席前,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光滑的木质边缘。台下是模糊的、沉浸在哀伤中的面孔海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空旷的胸腔里擂鼓。
该说什么呢?
她不是他的挚友。他们没有促膝长谈的夜晚,没有分享过最深沉的秘密,没有经历过足以铭刻一生的冒险。
他们的交集,不过是教室里的几句问答,走廊上的偶然点头,画室窗边一段无言的陪伴,以及他那句包裹着冰霜的的提醒。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在他那精密划分的人际版图上,是否真的比“礼貌相待的同学A”多占了一格。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组织语言,想用“同学”、“欣赏他的才华”、“一个安静特别的人”这样的词汇来定义他们之间那点稀薄的联系。这似乎是最准确、最得体、也最不会僭越的说法。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一种汹涌的、完全陌生的情愫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
眼前闪过他笔下樱花的静美,闪过他紫罗兰色眼眸深处那抹极淡的、并非出于社交的微澜,闪过空教室里那令人安心的翻书声……那些微不足道的碎片,此刻却像燃烧的炭火,灼烫着她的心。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混杂着无尽遗憾和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涩悸动的洪流,淹没了她。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重的空气:
“我将缅怀他,花京院典明,我的同学,我的…挚友。”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