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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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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恒君是个快死的疯子,传闻是那样杜撰的。
张会长起初不肯信,现今看来,事实容不得他存疑。
萧恒君在天刚蒙蒙亮时,带着讣告闯进了会客厅,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热气,愈发令人焦灼不安。
萧恒君进去时天还未亮,孤身一人,张会长身旁立着的,是萧景的外祖父。
外祖父横眉冷眼,一身掩不住的怒气,斥道:“你母亲没教过你以下犯上死罪一条?!”
张会长左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上下打量了萧恒君一眼。
萧恒君很年轻,年轻又清秀的眉眼再往下,是一张紧闭的嘴唇。
他什么话都没说。
张会长也不恼,因为萧恒君开始咳。
边咳边向前走,将纸放在了办公桌的桌角旁,萧景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张会长甚至有点想躲,在这寂静的会客厅,萧恒君轻咳声变得格外清晰,清晰的让人害怕。
那桩传闻他略有耳详,他记不起了,理是身边的人提过那么一嘴,不管怎样,来此的萧恒君手里攥着的纸,是一张讣告。
迈出会客厅的前一步,萧恒君仍轻咳不止,且似有愈重之势。张会长有些后怕的想,午时定要医生来一趟。
回去的路上,萧恒君一言不发。他一路小跑着来,跑的急了,咳嗽好一会都不见好。
他已然做好了步行的打算,走在最前面的是外祖父,如果他没有邀约,他们大概是不能同乘,而且他也不想共乘。
拦住他的,是司机。
司机绅士的向他鞠了一躬,做出邀请的手势,过去打开了后座车门。
萧恒君觉得很尴尬,但他不能拒绝。
外祖父的脸色,变得比炉火里的煤球还要黑,而且格外骇人。
车里空气诡异的宛若坐着三个死人,只有四遭汽笛声,时不时打破沉寂,不合时宜的,却又像是一个福音。
终于,外祖父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谁派你来的?”
萧恒君垂眸,他忽然又不咳了。旁边是辆黑色轿车,在等绿灯。
萧恒君伸手试着按了按车窗,没下来。看来是被锁住了。
他望向车窗外。
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你不说我也该猜到的。”
还是沉默。
萧恒君微微阖上了眼,气息有点弱,“我父亲卒于昨日辰时。”
“生是异乡魂,何必呢?”
萧恒君便不接话了。
他觉得有点难受,许是车内太过闷热的原因。
可是萧恒君绝对不会拜托司机摇下车窗,他到底在执拗个什么劲?
张会长,这个拥有一座豪宅的男人,是萧恒君的外祖父。
也是这世上最憎恨他父亲的人。
萧恒君不想再说话了,他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葬礼在何时?”
萧恒君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他看到副驾上的外祖父透过反视镜在观察他,丝毫没有要收回目光的意思,这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母亲说……”
外祖父微微蹙了下眉。
萧恒君又开始咳嗽了,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绝。他的咳嗽声亦如他的说话声,不猛烈,不响亮。很慢,很慢,又沉又缓。
怎么会有人咳嗽是这个样子?
萧恒君花了好大的力气,压下想要不停咳嗽的冲动。
张会长没有很生气,他只是不悦的皱眉,还是耐着性子等。他在等萧恒君咳完。
萧恒君再开口,声若细蚊,“母亲说,一切听您安排就好。”
透过反视镜张会长仍在看,丝毫没有要移眼的想法。
萧恒君生的一点也不似他的母亲,他的骨相无疑是很差,样貌也不讨人喜欢。
张会长冷嘲一声,“你母亲可真是敢说。”
萧恒君便什么话都没有了。
他本也不是话多之人,更是不善言辞,萧景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无言。
再向前走,有一段高桥,驶上去之后,萧景透过车窗向下望去,底下乌泱泱全是人。
他的身体无法长久待在太过喧闹吵杂的环境,萧景喜静,也需要静处。
但如果能晚归,好像在这多待会也没什么的。
他的思绪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飘着,张会长终是忍不住了,他的声音里有些无可控制的怒不可遏,“怎么回事?”
他问司机。
明明能看到,司机礼貌的回他,“遇上人流拥挤了。”
“还得等多久?”
萧恒君有些想笑,这是故意刁难,或者,迁怒。他向左侧了半个身位,向前探了探脑袋。他忽然很想知道,司机是什么表情。
萧恒君向前探身,又退了回来。可惜了,他的位置看不到那张脸。
萧恒君忽然心情愉悦的抿了下唇。
他听见了。
“恐怕还得半个小时。”
司机是那样说的。
不知为何,萧恒君觉得心情很好。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定在抖。
因为他的声音也是抖的。
“您若觉得累了,可小憩一会,我会喊您的。”
萧景面上染了不可多得的笑意。
张会长朝身旁看了一眼,他无端觉得萧恒君在笑,于是他回头了。可他又佯装无事的转了回去。萧恒君面无表情。
张会长觉得奇怪,又说不上是哪奇怪,他闭上眼。
车在午时方才驶进别墅,跨过回形长廊时,张会长忽然就想起,昨日品茶会时,好像有人说过,今日在赛车场有场比赛,难怪人流拥挤。
张会长回头,方才发现他甩了萧恒君一大截。
萧恒君走路很慢,是真的很慢。张会长从那步伐里品出了点闲庭信步的意味。他一下就火大了。
他想,这么几步,足够谈下一笔价值连城的藏品。顿时就怒了,冷言道:“萧恒君,若我需要背你就直言。”
萧恒君面色有些难堪。
他加快了步伐,但他脚步不稳,虚浮的厉害,像是再急一点便会立刻摔倒。
好在他追上了张会长,没出什么意外。
张会长摆手,示意他走在前面。
萧恒君又陷入了犹豫。他想:这恐怕于理不合。
张会长气的想给他一脚。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真疼啊。
萧恒君觉得他的骨头快要断了,他扶着柱子慢慢轻喘。
张会长扶额,无语凝噎。
可是萧恒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透明塑料瓶子,扭开仰头一饮而尽。
他朝张会长微微一笑,“补点葡萄糖。”
张会长只是皱眉,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次萧恒君加快了速度,张会长跟在后面,偶尔出声提示他该往哪边走。一路无话。
从后面望去,萧恒君步伐摇摇晃晃,张会长怕他下一步就倒地上不省人事。
走上几步萧恒君就又会慢下来,张会长不再催了。
他的身体真是弱的可以。
进了正厅有两个人搬着一副约莫长三十英寸,宽二十英寸的画往外走。张会长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的艺术品,他见过太多太多了。
画没有相框,应当不是要裱起来的。
那幅画,张会长没有见过。他叫停了搬运的人。
那是一副深色颜料染出的蔚蓝大海,湖面平静,中部的蓝是湖天的蓝,再往上,与天空的蓝相交汇聚一处,底部用白色线条晕染,不粗,但也不细,刚好足够做海浪。内容不出色,画风却很舒服,它让人联想到了深海里的沉溺。那么宁静,与世无争。
张会长想到了一个人,他转身看着萧恒君,“你画的?”
萧恒君低低嗯了一声。
“真俗。”
这话,并非张会长所说。
萧恒君抬头,二楼大理石砌成护栏边站着一个约莫比他小两三岁的少年。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魔方,他的红色卫衣帽领高高耸立,染着浅淡的黄色头发,头发不长不短,前面的刘海有几缕长过了眼睛,头发有些微微卷曲,高挺的鼻梁上加着一副黑框眼镜。
少年很瘦,从萧恒君的站位向上仰视过去,身高估摸有一米七六,比他高上那么两三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