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楹絮引》滞默

1、第 1 章

　　月色渐暗，街上寂静无声。
　　两名士兵站在门口，在月光下警惕地巡视。突然，左边草丛微微晃动，两道寒光激射而出，精准地刺入士兵心口。两具尸体被后面伸出的手轻轻放倒。
　　宋泠一身夜行衣，将斗篷的帽子向下压了压，遮住眼中神色，只露出半张冷峻的脸。她疾步向牢房深处走去，脚步带起地上的尘土。
　　最里侧靠墙的牢房内，一盆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是这冰冷囚室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墙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令人望之心寒。牢房中央的十字刑架上，一个女人垂着头，长发散落两侧。身上的血一滴滴落在肮脏的地板上。她微微动了一下，手腕上的铁链随之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此刻，女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一阵若有似无的雾气飘过门外长廊，守在那里的士兵也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
　　刑架上的女人闻声抬起头。只见一个黑衣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借着炭火微弱的光，她看清了黑衣人胸前特制的木牌——椭圆形状，中心刻着醒目的蓝色印章。随着黑衣人的走动，令牌轻轻摇晃。宋泠走到女人面前，放下了兜帽，露出精致却冰冷的面容。
　　“宋泠？”阮笙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是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宋泠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阮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是……是组织派你来的？”
　　“猜得不错。”宋泠缓缓走近，声音毫无波澜，“阮笙，抱歉，我没法救你。”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阮笙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宋泠！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早就情同姐妹！你现在……你要杀我？！”
　　宋泠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淡淡陈述：“你的任务失败，组织早就已经放弃你了。继续留在这里受刑，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过是……提前送你一程。”
　　“宋泠！你还有没有心！”阮笙绝望地嘶喊。
　　宋泠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微微俯下身，看着女人眼中最后的慌乱：“少天真了。这次任务，你不死，我就得死。”冰冷的刀锋映着炭火的红光。
　　太子府内，月色冷清。
　　“太子殿下！不好了，不好了！”黎澄急匆匆闯入内室。
　　萧亦被惊醒，烦躁地撑起身：“说！”
　　“阮笙死了！”
　　“死了？”萧亦猛地掀被下床，“何时的事？派人查了？”
　　“刚……刚得到消息，就在刚才！”黎澄气息未平。
　　萧亦抬眸，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轮廓：“消息上报父皇了？”
　　“是，陛下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黎澄语气一转，忧心忡忡，“殿下，阮笙一死，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断了，这案子怕是要被迫搁置……”
　　“派人去薛济叫过来。”萧亦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边吩咐边拿起外衣披上。
　　“牢里当值的士兵呢？现在何处？”他系着衣带问道。
　　“殿下，人……都死了。”黎澄声音沉重。
　　萧亦动作一顿，随即大步向外走去，经过黎澄时拍了下他的肩：“走，去现场看看。”
　　黎澄急步跟上，单膝跪地拦住去路：“殿下，万万不可！牢中守卫尽数被杀，人手都派出去搜捕刺客了。此刻府内空虚，您若亲自前往，恐有危险！”
　　萧亦脚步不停，推开黎澄拦阻的手：“他们眼下不会再来。刺客此行的目标，估计只是阮笙。”
　　“殿下何以如此肯定？”黎澄脱口追问。
　　萧亦没有回答，只冷冷扫了他一眼。黎澄心头一凛，立刻噤声。
　　牢房内。
　　寂静笼罩着幽深的长廊，唯有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声诉说着惨烈。
　　“都查过了？”萧亦快步走入，眼前景象让他眉头紧锁。他俯身探了探一名倒地士兵的颈侧脉搏，触手冰凉。
　　“回禀殿下，”一名下属上前禀报，“牢内看守的士兵皆因吸入迷烟中毒而死，牢外守卫则身中毒针毙命。”
　　“阮笙的牢房在哪？”萧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殿下，这边请，属下带路。”
　　——
　　一推开审讯室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被绑在刑架上的女人。她长发散乱，浑身浴血。萧亦眉头紧锁，走近细看。一道致命的刀伤精准地贯穿了心口，死者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痛苦，透着不甘。
　　“哟，还知道来牢房看看啊？我还以为太子殿下此刻会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呢！”一声清朗的调侃自身后响起。阴影中踱出一名青衣男子，正是薛济。
　　“薛济，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萧亦转过身，手按在他肩上，“把你大理寺的人手借我用一下。”
　　薛济震惊地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人都借你，我大理寺还干不干了？”
　　“都是兄弟，这么小气做什么？”萧亦挑眉。
　　“怎么，不敢找你父皇借调人手？”薛济反问，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老头子这会儿估计恨不得扒了我的皮。”萧亦随即想到什么，“哦，对了，这案子不是该归你大理寺管吗？”
　　“哎！”薛济不满地叫起来，“萧亦你讲不讲道理？这案子明明是陛下亲自交给你的！你别想一句话就推给我！”话音未落，一名侍卫快步上前：“太子殿下，有发现！”
　　“讲。”
　　“毒针上的毒是特制的，其配方独一无二。目前已知拥有并使用此毒的，只剩下一个组织——‘空刃’。此组织恶名昭著，网罗众多高手，行事散乱诡秘，爪牙遍布各地，手下血债累累，杀人手段极其残忍，且毫无规律可循。
　　薛济率先发问：“‘空刃’组织？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杀牢里一个将死之人？”他看向萧亦。
　　萧亦目光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刑架边缘：“此事绝不简单。他们既然能悄无声息潜入大牢，完全有能力将人救走，却选择了灭口……”他顿了顿，语气更冷，“只能说明，他们彻底放弃了阮笙。要么是怕她熬不住酷刑吐露消息，要么……”
　　“要么阮笙根本就是‘空刃’的人！”薛济猛地一拍手，接口道。
　　萧亦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点嫌弃。话都让你说了，还装得跟你想出来似的。他收回目光，沉声道：“就算如此，阮笙也早成了弃子，他们却非要冒险补上这最后一刀。不管怎样，看来‘空刃’行事，根本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
　　他转身便走，“黎澄，跟我走！”
　　“哎！还没查清楚呢，你这是要去哪儿？”薛济在他身后喊道。
　　“线索都断了还查什么？等我补个觉再说。”萧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拍拍薛济的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薛济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才猛地反应过来：“萧亦！你还是不是人？！”
　　然而走远的人仿佛没听见，脚步反而溜得更快，生怕被他追上。
　　渝淞山，深夜。
　　密林深处，一道黑色人影无声掠过，停在一棵古树下。
　　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任务办完了？”
　　“阮笙已死。”宋泠的声音毫无波澜。
　　黑衣人似乎满意地勾起嘴角：“干得不错。”
　　宋泠神色微顿，并未言语。
　　那人走近一步，拍了拍她的肩：“宋泠，你要记住。进了组织，绝不可对他人滋生多余的情感，更不可过度信任依赖。”
　　“我知道。”宋泠的回答简洁而冰冷。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先休息几天。下一个任务……会更加棘手。”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他随手捻起一片，指尖摩挲着叶脉，目光深沉。
　　天刚破晓。
　　渝淞山脚下，几队人马整装待发。
　　“萧亦，不是我说你，”薛济骑在马上，一脸无奈，“二殿下、三殿下出来打猎也就罢了，你一个‘废柴’跟来，这不是添乱吗？”
　　一旁的二皇子萧恒闻言，笑着接口：“是啊大哥，我们来是打猎的。你可别到时候吓得腿软，反要我们保护。”
　　“谁需要你们保护了？”萧亦懒散地靠在马鞍上，浑不在意，“我就找个地儿待着，等你们满载而归。”
　　几人笑着下马，纷纷取下弓箭。三皇子萧政又补了一句：“皇兄，你待会儿可别被什么野猪兔子吓着了！”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哄笑。
　　萧亦干脆从马背行囊里扯出一把轻便的折椅，寻了块平坦草地，潇洒地坐下，甚至跷起了腿。“你们赶紧去，黎澄会保护我的。”他挥挥手，像在驱赶苍蝇。
　　三人带着随从，策马没入山林。萧亦依旧坐在椅子上，阳光渐渐驱散晨雾，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头凝视着地上的草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几人呢？去了多久了还不回来？”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山脚显得有些突兀。
　　“殿下，才刚过了一刻钟。”黎澄回道。
　　萧亦眼眸微动，挥手道：“走，进去看看。”他抬脚向前方走去。前方的树林愈发浓密，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再往里已看不真切。
　　黎澄紧握佩刀，紧随其后。萧亦大步向前探路。突然，脚下踩到一处虚浮的落叶，整个人瞬间失重！一张坚韧的网猛地收拢，将他整个人兜住，高高吊起挂在树上。
　　萧亦被晃得七荤八素，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中陷阱了！
　　“黎澄！快放我下来！”他在网中挣扎喊道。
　　只听“唰”的一声剑鸣，绳索应声而断。萧亦“哎哟”一声摔落在地。他揉着胳膊站起身，气恼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和落叶。
　　“薛济他们搞什么鬼！”这种无聊的陷阱，除了那三个家伙，还能有谁？此次临时起意出行，根本没外人知晓。
　　黎澄警惕地环顾四周，一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就在这时，林中一道黑影疾速掠过！
　　“谁？！”黎澄厉喝，瞬间拔刀出鞘。
　　几乎同时，三道黑影如鬼魅般骤然从不同方向扑向黎澄！黎澄反应极快，脚下急点树干借力后跃，同时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不退反进，竟旋身绕至其中一人身后！刀光剑影交错，四人顿时缠斗在一起，林中响起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萧亦见状，心头一紧——来真的？！他顾不上多想，趁着混乱，立刻猫腰转身，拔腿就往反方向跑！他拼命狂奔出十几米远，前方的树影里却猛地又闪出一个黑衣人，直直拦在路中央！
　　萧亦吓得魂飞魄散，急刹车扭身就往左边的小路钻。那黑衣人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萧亦边喘着粗气狂奔，边试图喊话：“大……大哥！听我说！咱俩无冤无仇，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你想杀谁？告诉我，我……我亲自带你去！”他试图用“兄弟”套近乎。
　　黑衣人冷笑一声，声音冰冷：“杀的就是你，当今太子，萧亦。”
　　“萧亦？！”萧亦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忙不迭地喊，“哎呀！误会！误会！萧亦在另一边！我……我就是他们带出来的一个小跟班，这不迷路了嘛！你抓错人啦！”他拼命撇清关系。
　　“能和他一起出游，关系定然匪浅。抓了你，不怕他不来换！”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脚下更快。
　　萧亦眼见距离越拉越近，自己双腿灌铅般沉重，心知跑不过了。他索性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大……大哥！你……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太子这人最是薄情寡义！你抓了我，他眼都不会眨一下，根本不会来救的！”他试图攻心。
　　“有没有用，抓了便知！”黑衣人毫不迟疑，加速逼近。
　　萧亦被逼得连连后退，眼角余光扫到身后，心猛地一沉！他慌忙刹住脚步——前方是杀气腾腾的追兵，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他已被逼到了绝路。
　　黑衣人见状，也放缓了脚步，停在数步之外。他如鹰隼般紧盯着被逼至悬崖边的猎物，眼神冰冷而充满压迫感。
　　我堂堂太子，居然要因为这点破事丧命？黎澄他们人呢？这么大个人丢了也不知道找找！
　　正自怨自艾，林中果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枝叶摩擦声！萧亦眼睛一亮——有救了！
　　然而，当四个黑衣人如鬼魅般无声地自林间排开，呈扇形将他牢牢围困在悬崖边缘时，萧亦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五双眼睛（连同追兵）冰冷地锁定着他，气氛紧绷如弦。
　　其中一人似乎按捺不住，正要上前擒拿，却被中间那个看似领头的人抬手制止：“上面有令，必须留活口。”那人动作立刻僵住。
　　留活口？落到他们手里，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萧亦心中更寒。眼见五人眼神交换，默契地同时向前逼近一步，萧亦被逼得下意识后退，一只脚猛地踩空！碎石哗啦啦滚落深渊，瞬间被云雾吞没。他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收回脚，再不敢挪动分毫。
　　几人见他如此狼狈，眼中甚至掠过一丝轻蔑，再次交换眼神，一齐向前紧逼！
　　“别！别过来！各位大侠，万事好商量！”萧亦是真慌了，声音都变了调。他不想死！可对方的脚步毫不停顿。“停！停下！再过来我真跳了！”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那五名黑衣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脚下依旧步步紧逼，将他活动的空间压缩到极致。眼看最近一人的手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襟，萧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嗖！”一声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撕裂空气。
　　萧亦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在肩头，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身不由己地向后倒去！冰冷的山风猛地灌入口鼻！
　　完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个念头疯狂盘旋：太子之位还没坐热乎，大好年华……竟要死得如此荒唐？
　　崖边的五名黑衣人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疾冲向前试图抓住他，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萧亦的身影已如断线风筝般消失在翻滚的云雾之中。
　　“混账！”领头的黑衣人猛地转身，一把揪住旁边一个手下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向崖边！那手下猝不及防，脚后跟瞬间悬空，全靠黑衣人揪着衣领才没掉下去，脚尖勉强够着崖边碎石，吓得面无人色。
　　“说！刚才那支冷箭是不是你放的？！”领头者声音阴寒刺骨。
　　“属……属下……”那人吓得魂飞魄散。
　　“头儿！冷静！”旁边一人急声提醒，“殿下还在等我们复命！不能内讧！”
　　领头者眼中怒火翻腾，盯着脚下深渊看了片刻，终究是强压下去。他猛地用力一扯，将那几乎悬空的手下拽回安全地带。
　　“呃啊！”那手下惊魂未定地摔在地上，腰间一块青黑木牌却因这剧烈的拉扯，“啪嗒”一声滑落，径直坠入深不见底的云雾里。
　　领头者看也不看那瘫软的手下，目光如刀扫过其余人，指向其中两人：“你们俩，立刻回去向殿下复命！”随即指向剩下的人，声音斩钉截铁：“其余人，跟我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