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时见你》岸上舟

5、脆弱面

　　"卡！再来一次！"

　　导演的吼声在片场回荡。乔佳站在聚光灯下，感觉汗水顺着脊椎滑下。这是今天第十四次拍摄林小雨崩溃大哭的场景，但每次导演都摇头喊停。

　　"乔佳，林小雨这时候的情绪不是单纯的伤心，而是愤怒、失望、背叛感交织在一起！你的眼泪太单薄了！"导演不耐烦地挥手，"休息十分钟，调整状态！"

　　乔佳低头道歉，快步走向休息区。她能感觉到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眼光——"果然流量明星就是没真本事"、"靠脸上位的花瓶"。最让她难受的是，钟韫瓷今天有别的戏份不在现场，没人能给她那安心的眼神和专业的建议。

　　"乔姐，喝点水。"小杨递来温水，担忧地看着她，"要不要补个妆？眼妆有点花了。"

　　乔佳摇摇头，躲进化妆间。镜中的她眼睛红肿，脸颊因为反复的情绪调动而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她盯着自己，突然感到一阵陌生——这个满脸泪痕的女人是谁？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偶像去哪了？

　　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忆钟韫瓷教过她的方法——"不要表演情绪，而是成为那个真正经历这一切的人"。但无论她如何努力，眼泪就是出不来真正的质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钟韫瓷发来的消息：「听说你今天拍哭戏不顺。别急，晚上我帮你看看。」

　　简短的文字，却让乔佳眼眶再次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回复：「谢谢钟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到片场，乔佳勉强又拍了几条，导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今天就到这里吧，"最后他无奈地宣布，"明天继续这场。乔佳，你今晚好好准备。"

　　收工时，乔佳最后一个离开。她坐在空荡荡的片场，看着搭建好的林小雨卧室布景——那张被撕碎的情书道具还散落在地上，旁边是翻倒的椅子。这场戏本该是林小雨性格转折的关键点，却被她演得如此苍白。

　　"还没走？"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佳转身，看到钟韫瓷站在门口，已经换下了戏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钟老师！您不是今天有外景戏吗？"乔佳慌忙站起来。

　　"刚回来。"钟韫瓷走近，递给她一瓶水，"听说你卡在第十七场了。"

　　乔佳接过水瓶，喉咙发紧："我...我演不好。导演说要复杂的情绪，但我只能做到单纯的伤心..."

　　钟韫瓷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走到布景中央，捡起地上那封道具情书看了看。"剧本上说林小雨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发现她最好的朋友和暗恋的男生一直在欺骗她..."乔佳回答。

　　"不，"钟韫瓷摇头，"她发现的是自己天真的幻想破灭了。不是针对那两个人，而是对自己的一种愤怒——为什么没能早点看穿？为什么轻易相信别人？"

　　乔佳愣住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理解过这场戏。

　　"再来一次，"钟韫瓷放下水瓶，"就从你读信开始。"

　　空荡的片场只剩下她们两人。乔佳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封道具信，开始表演。她努力按照钟韫瓷的解读去感受——不仅是伤心，还有对自己的愤怒和失望。

　　"停。"钟韫瓷突然打断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小雨应该很生气..."

　　"不，你在想'钟老师教我要这样演'。"钟韫瓷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太依赖技术了，完全没让自己真正感受。"

　　乔佳的肩膀垮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感受...我没经历过这种背叛。"

　　钟韫瓷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第一次登台表演时多大？"

　　"十六岁，在高中文艺汇演上。"

　　"记得当时的感觉吗？"

　　乔佳点头："记得。我准备了两个月，每天练到嗓子哑。但上台前五分钟，老师告诉我节目被砍掉了，因为时间不够。"

　　"然后呢？"

　　"我...我躲在厕所哭了半小时，然后擦干眼泪去当观众。"回忆起那个遥远的下午，乔佳的喉咙依然发紧，"后来才知道是另一个女生故意让老师砍掉我的节目，因为她喜欢的男生夸我唱歌好听。"

　　钟韫瓷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现在，拿起那封信，不要想着演林小雨，就想着十六岁的你，看到那个女生得意洋洋地站在台上，而你的节目被无故取消。"

　　乔佳再次拿起道具信。这一次，她没有刻意控制表情，而是让那个尘封已久的记忆涌上来——厕所隔间里的抽泣，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礼堂里刺眼的灯光和那个女生假惺惺的安慰...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漂亮的、顺着脸颊滑落的泪珠，而是汹涌的、带着轻微哽咽的哭泣。她的肩膀颤抖，手指紧紧攥着信纸直到它变形，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炸开——委屈、愤怒、对自己的失望，还有一丝不甘心的倔强。

　　"很好。"钟韫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记住这种感觉。"

　　乔佳慢慢平静下来，用袖子擦了擦脸，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失控了。"

　　"这才是真实的表演。"钟韫瓷递给她一张纸巾，"技术是基础，但真正打动人的永远是真实的情感。"

　　"您第一次拍哭戏也这么难吗？"乔佳好奇地问。

　　钟韫瓷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更糟。我的第一部电影，一场哭戏拍了三十多条。"

　　"真的？"乔佳难以想象完美如钟韫瓷也会有这样的经历。

　　"导演差点换掉我。"钟韫瓷嘴角微微上扬，"那天晚上我躲在片场仓库里哭到脱水，第二天眼睛肿得没法拍。"

　　乔佳睁大眼睛："后来怎么克服的？"

　　"一个老演员告诉我，不要害怕自己的脆弱。"钟韫瓷的目光落在远处，"演员的力量恰恰来自于敢于展示那些普通人拼命隐藏的部分。"

　　月光透过片场高窗洒进来，为钟韫瓷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影后，而只是一个同样经历过挫折和迷茫的同行者。乔佳突然有种冲动，想拥抱这个鲜少展示脆弱的女人。

　　"再试一次？"钟韫瓷提议。

　　乔佳点点头，再次投入表演。这一次，她不再拘泥于技巧，而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那种复杂的情绪中。当最后一个动作结束时，她抬头看向钟韫瓷，寻求评价。

　　钟韫瓷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轻轻点头："明天就这样演。"

　　简单的肯定让乔佳心里炸开烟花。她收拾东西时，发现窗外开始下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很快演变成倾盆大雨。

　　"我没带伞。"乔佳皱眉看着窗外。

　　钟韫瓷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折叠伞："我只有一把，但够两个人用。"

　　两人站在片场门口，雨水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钟韫瓷撑开伞，示意乔佳靠近。伞不大，她们不得不紧贴着对方才能不被淋湿。乔佳能闻到钟韫瓷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雪松又像冷泉，清冽而沉稳。

　　"走吧，雨不会停了。"钟韫瓷说。

　　她们冲进雨幕中。雨水很快打湿了裤脚和鞋子，乔佳却感觉不到冷——钟韫瓷的手臂紧贴着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在一个拐角处，一阵强风差点把伞吹翻，钟韫瓷下意识抓住乔佳的手腕稳住她，那一瞬间的触感像电流般窜遍全身。

　　"小心！"钟韫瓷在乔佳耳边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

　　乔佳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她不确定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她们终于跑到酒店门口，都有些气喘吁吁。钟韫瓷的刘海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衬衫也湿了一小半，但眼睛在雨中闪闪发亮。

　　"您...您都湿了。"乔佳结结巴巴地说，伸手想拂去钟韫瓷肩上的水珠，又在半路停住，怕太过冒昧。

　　钟韫瓷却自然地接过她的动作，轻轻拍掉乔佳背上的一些雨水："你也是。"

　　两人站在酒店门口，一时无话。雨声填补了沉默，乔佳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长。

　　"明天见。"最终钟韫瓷打破沉默，转身走向电梯。

　　"钟老师！"乔佳突然叫住她，"谢谢您...今晚的一切。"

　　钟韫瓷回头，嘴角微微上扬："不客气。晚安，乔佳。"

　　回到自己房间，乔佳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她的手腕还残留着钟韫瓷手指的温度，耳边还回响着那句"晚安，乔佳"。不是"乔小姐"，不是客套的称呼，而是她的名字，简单而亲密。

　　她摸出手机，想给钟韫瓷发条消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她只是打开备忘录，开始疯狂记录今晚的一切——钟韫瓷分享的失败经历，雨中紧贴的温度，还有那句"晚安"。她害怕如果不记下来，这些珍贵的细节会像梦一样消散。

　　写完最后一个字，乔佳突然意识到一个让她心跳停滞的事实：她对钟韫瓷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偶像与粉丝，甚至超越了朋友。她爱上她了。不是对明星的崇拜，而是对一个真实的人的深切爱慕——那个会耐心指导她表演、会分享自己失败经历、会在雨中紧握她手腕的钟韫瓷。

　　这个认知让她既兴奋又恐惧。兴奋的是，她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恐惧的是，钟韫瓷可能永远只会把她当作一个有潜力的后辈，一个需要指导的新人。

　　乔佳走到窗前，雨已经小了。月光透过云层，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今晚钟韫瓷教她的——最动人的表演来自于真实的情感。那么，最真实的情感呢？是否也应该像今晚的表演一样，勇敢地展示出来，不惧脆弱？

　　但这不是舞台，不是可以重来的表演。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退路。钟韫瓷会怎么反应？会厌恶地推开她吗？会从此断绝来往吗？还是会...

　　乔佳摇摇头，不敢继续想下去。她回到床上，关掉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明天还有戏要拍，她需要休息。但每次闭上眼睛，浮现的都是钟韫瓷在月光下的侧脸，和雨中那双紧握她的手。

　　窗外，最后几滴雨水从屋檐落下，像她无法言说的心事，轻轻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

　　第二天，乔佳顶着黑眼圈来到片场。出乎意料的是，第十七场戏一条就过了。导演惊讶地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甚至拍了拍她的肩膀："开窍了啊，乔佳！这才是我要的感觉！"

　　乔佳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钟韫瓷，后者对她眨了眨眼，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动作，却让乔佳的心再次加速。

　　午休时，小杨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乔姐，你和钟影后昨晚一起回来的？"

　　乔佳差点被水呛到："谁说的？"

　　"酒店前台的小妹。她说看到你们一起淋得湿漉漉的，还共撑一把伞..."小杨八卦地眨眼，"你们关系真的很好啊。"

　　乔佳的脸热了起来："只是碰巧遇到下雨..."

　　"张伟刚才来打听你了，"小杨压低声音，"他好像特别关注你和钟影后的互动。"

　　乔佳皱眉："他还问什么了？"

　　"问你们是不是经常私下见面，有没有一起过夜之类的..."小杨做了个厌恶的表情，"我直接说不知道。但乔姐，你得小心点，这种人最喜欢捕风捉影了。"

　　乔佳点点头，心里升起一丝不安。张伟显然在刻意收集她和钟韫瓷的"证据"，如果被他挖出什么断章取义的材料，对注重隐私的钟韫瓷会是巨大伤害。

　　下午的拍摄间隙，乔佳找到独自看剧本的钟韫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钟老师，有个事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她把小杨说的情况简要告诉了钟韫瓷，后者听完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眼神明显冷了下来。

　　"我知道了。"钟韫瓷合上剧本，"谢谢你告诉我。"

　　"我...我很抱歉如果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钟韫瓷打断她，"这种事我见多了。只是..."她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我们可能需要更谨慎一些。"

　　乔佳的心沉了下去。"更谨慎"是什么意思？减少接触？停止私下见面？她刚想追问，场务却来通知钟韫瓷准备下一场戏。

　　钟韫瓷起身离开前，低声说了一句："今晚的对戏取消吧，改天再说。"

　　乔佳站在原地，感觉昨晚雨中那点温暖像梦一样消散了。她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不该告诉钟韫瓷关于张伟的事？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收工后，乔佳独自回到酒店，路过钟韫瓷的房间时，她停下脚步，抬手想敲门，又慢慢放下。如果钟韫瓷现在需要空间，她应该尊重。

　　回到自己房间，乔佳机械地洗漱、换睡衣、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立刻抓起来看——只是一条广告推送。她失望地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

　　突然，一条新消息提醒响起。乔佳几乎是扑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钟韫瓷的名字：「明天早上六点，酒店后花园。带上剧本。」

　　乔佳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钟韫瓷没有疏远她！她依然愿意继续指导！兴奋过后，她又感到一丝困惑——为什么要去后花园？为什么这么早？

　　但这些疑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早上，她又可以见到钟韫瓷了。乔佳把手机贴在胸前，感觉一整天的阴霾都被这条简短的消息驱散了。

　　窗外，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为爱忐忑的年轻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