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时见你》岸上舟

4、心墙初裂的瞬间

　　乔佳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搜索记录："哮喘患者适合喝什么茶"，"杭白菊对呼吸系统的益处"，"如何泡制蜂蜜枇杷茶"。凌晨四点的酒店房间，只有台灯发出温暖的光。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把最后一条有用的信息记在便签上。

　　自从两周前偶然发现钟韫瓷的哮喘秘密后，乔佳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研究这个疾病。她下载了医学论文，加入了患者论坛，甚至偷偷记下了钟韫瓷使用的药物名称。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能在钟韫瓷需要时提供正确的帮助。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乔佳看了看时间，迅速收拾好笔记，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酒店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清洁工推着车在远处走动。她坐电梯下到大堂，直奔酒店隔壁的二十四小时超市。

　　"请问有新鲜枇杷吗？"乔佳压低声音问值班店员。

　　店员睡眼惺忪地指了指生鲜区。乔佳仔细挑选了六个金黄的枇杷，又拿了一罐优质蜂蜜和一包杭白菊。结账时，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盒薄荷糖——钟韫瓷发病后常吃的那种。

　　回到酒店，乔佳借用公共厨房开始忙活。她把枇杷洗净去皮去核，切成薄片，与菊花一起放入小锅中慢煮。水开后转小火，加入适量蜂蜜，轻轻搅拌。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太大声音吵醒其他客人。

　　"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乔佳吓得差点打翻锅子。她转身看到钟韫瓷站在厨房门口，一身黑色运动装，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似乎刚晨跑回来。

　　"钟老师！您...您起这么早？"乔佳结结巴巴地说，下意识用身体挡住灶台上的锅。

　　钟韫瓷微微挑眉："我每天五点起床跑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在煮茶。"乔佳侧身让开一点，"枇杷蜂蜜菊花茶。对...对嗓子好。"

　　钟韫瓷走近几步，低头看了看锅里翻滚的金黄色液体。蒸汽升腾而起，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乔佳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反应。

　　"你知道我有哮喘。"钟韫瓷说，语气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

　　乔佳的手指绞在一起："我查过资料，这个配方对呼吸系统很好，不会刺激...如果您不喜欢，我马上倒掉..."

　　"为什么要做这个？"钟韫瓷打断她。

　　厨房陷入短暂的沉默。乔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该怎么回答？说因为她每晚都会想起钟韫瓷发病时苍白的脸色？说因为她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只为减轻偶像一丝痛苦？

　　"剧组盒饭太油腻了，我想喝点清淡的。"乔佳最终选择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多做了一些...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钟韫瓷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突然伸手关小了火："快煮干了。"

　　乔佳这才发现茶汤已经减少了许多，连忙抢救。她滤出茶渣，将金黄色的液体倒入保温杯，犹豫了一下，又小心地挑出两朵完整的菊花浮在表面。

　　"给您。"她双手捧着杯子，像个献宝的孩子。

　　钟韫瓷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乔佳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立刻像被烫到般发热。她低头嗅了嗅茶香，然后小啜一口。

　　"...不错。"片刻后，钟韫瓷轻声评价。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乔佳心里炸开了烟花。她努力控制面部肌肉不要笑得太明显："真的吗？会不会太甜？我蜂蜜可能放多了..."

　　"刚好。"钟韫瓷又喝了一口，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谢谢。"

　　乔佳愣在原地。这是钟韫瓷第二次对她说"谢谢"，比第一次更加自然，更加...亲密。

　　"七点半，老地方。"钟韫瓷放下杯子，转身离开厨房，"别迟到。"

　　乔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长舒一口气。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看了看锅里剩下的茶汤，突然傻笑起来。

　　——

　　"卡！这条过了！"

　　导演的声音让乔佳从角色情绪中慢慢抽离。她眨了眨眼，适应片场刺眼的灯光。这是林小雨与男主角摊牌的重头戏，原本预计要拍一整天，没想到三条就过了。

　　"乔佳，进步很大啊。"导演难得地露出赞许的表情，"特别是最后那个转身的动作，情绪很到位。"

　　"谢谢导演。"乔佳谦虚地点头，余光却忍不住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钟韫瓷坐在监视器旁，正和编剧讨论着什么。感受到乔佳的目光，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乔佳能读懂的笑意——那是她们之间的秘密信号，意味着"做得不错"。

　　过去两周的晨间对戏让乔佳的表演有了质的飞跃。每天七点半，她们都会在钟韫瓷的房间或安静的角落研读剧本。钟韫瓷是个严苛的老师，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会要求乔佳反复练习同一个表情，直到能精准传达角色内心；她会突然改变对手戏的台词，测试乔佳的临场反应能力；她会让乔佳闭上眼睛，只用声音表达情绪。

　　这些训练起初让乔佳倍感压力，但渐渐地，她开始理解钟韫瓷所说的"表演不是做表情，而是成为角色"的真正含义。现在的她不再刻意设计每个动作，而是让角色自然地通过自己呈现。

　　"乔姐，喝水。"助理小杨递来保温杯，"刚才有个记者来打听你和钟影后的事。"

　　乔佳的手顿了一下："哪个记者？"

　　"就那个《娱乐周刊》的，姓张。"小杨压低声音，"他问我你们是不是经常私下见面。"

　　乔佳的心一沉。是那天早上遇到的张伟。"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清楚啊，我就是个小助理。"小杨机灵地回答，"不过乔姐，你和钟影后确实走得挺近的，剧组里已经有人在议论了。"

　　乔佳握紧保温杯。她不介意别人议论自己，但钟韫瓷最重视隐私，如果因为自己而给她带来困扰..."都是工作交流，钟老师人好，愿意指导新人而已。"

　　小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乔佳走向休息区，路上听到两个场务的对话：

　　"...装什么高冷，不就是拿过几个奖吗？"

　　"听说她从来不参加剧组聚餐，连导演的面子都不给..."

　　乔佳放慢脚步，耳朵竖了起来。

　　"人家可是'国际影后'，哪看得上我们这些小人物。你看她对那个流量小花倒是挺热情的，估计是看中人家背景了吧..."

　　血液瞬间冲上乔佳的头顶。她转身走向那两个场务，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声音却冷得像冰："请问你们是在讨论钟韫瓷老师吗？"

　　两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就是随便聊聊..."

　　"钟老师不参加聚餐是因为她对酒精过敏，"乔佳一字一句地说，"她每天最早到片场，最晚离开，从不抱怨工作时间长。上周那场雨戏，她在冷水里泡了三个小时，一句怨言都没有。这样的专业态度，你们凭什么在背后议论？"

　　场务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平时温和的乔佳会突然发难。

　　"乔小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钟老师真的势利眼，"乔佳继续道，音量不自觉地提高，"她根本不会花时间指导我这种'没背景的流量艺人'。你们知道她每天提前一小时来和我对戏吗？知道她把私人电话号码给我，让我随时可以请教表演问题吗？"

　　话一出口，乔佳就后悔了。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几乎整个剧组的人都在看着这边。更糟的是，她余光瞥见钟韫瓷正从远处走来，显然听到了她最后几句话。

　　乔佳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刚刚做了什么？不仅公开了钟韫瓷对她的特殊待遇，还可能在所有人面前暴露了她们之间超出工作关系的事实。

　　"对...对不起。"她对两个场务仓促道歉，然后快步走开了。

　　躲进化妆间，乔佳把脸埋在手掌里。太冲动了。钟韫瓷最讨厌的就是私事被公开讨论，而现在她等于向全剧组宣告了她们的特殊关系。钟韫瓷会怎么想？会觉得她是个不知分寸的麻烦精吗？

　　"乔佳。"

　　门被轻轻推开，钟韫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佳僵在原地，不敢转身。

　　"看着我。"

　　乔佳慢慢转过身，预料中的怒容并没有出现。钟韫瓷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些。

　　"对不起，钟老师，我不该..."

　　"为什么要道歉？"钟韫瓷打断她，"你说了实话。"

　　乔佳眨了眨眼："可是...您的隐私..."

　　"我听到了你说的话。"钟韫瓷走近一步，"关于我的工作态度。那都是事实，没什么好道歉的。"

　　乔佳的心跳加速："但我不该公开您指导我的事..."

　　钟韫瓷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书，递给乔佳："给你的。"

　　乔佳接过书，是一本《表演的艺术》，已经绝版的经典教材，书页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大学时的教材，"钟韫瓷说，"里面有我的笔记。可能对你理解角色有帮助。"

　　乔佳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着"韫瓷 2007"，字迹清秀有力。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笔记，有些地方还画了表情分解图。这是钟韫瓷的私人藏书，承载着她学生时代的记忆。

　　"这...太珍贵了..."乔佳的声音微微发颤。

　　"比枇杷蜂蜜茶珍贵？"钟韫瓷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嘴角微微上扬。

　　乔佳呆住了。钟韫瓷在笑，真的在笑，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一个真实的、带着温度的笑容。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钟韫瓷，一时间忘了呼吸。

　　"明天七点半，"钟韫瓷转身走向门口，"别迟到。"

　　门关上了，乔佳还站在原地，捧着那本珍贵的书，心脏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她轻轻抚摸扉页上那个褪色的签名，仿佛触摸到了二十岁的钟韫瓷——那个还未成为影后、只是热爱表演的普通学生。

　　当晚，乔佳没有回自己房间。她抱着那本书，在钟韫瓷酒店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她毫不在意。一页一页地翻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与年轻的钟韫瓷对话。

　　书页间偶尔夹着些便签或票根——某场话剧的入场券，某部电影的票根，甚至是一张咖啡店的收据。乔佳把这些小碎片都视为珍宝，因为它们都曾属于钟韫瓷，都曾被她触碰过，珍藏过。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乔佳翻到了最后一章。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滑落——是年轻的钟韫瓷站在某个校园里的合影。乔佳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发现照片被撕掉了一半，只剩下钟韫瓷和一小截搭在她肩上的手臂。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毕业快乐——永远记得我们的约定。"

　　乔佳盯着那半张照片看了很久。那个被撕掉的人是谁？什么约定？钟韫瓷从未在采访中提过大学时期的朋友。她把照片轻轻放回原处，决定不去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她尊重钟韫瓷所有的过去。

　　七点二十分，乔佳站在钟韫瓷门前，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但精神却异常振奋。她轻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钟韫瓷正在整理剧本，抬头看到乔佳怀里的书，眼神闪烁了一下："你通宵了？"

　　"嗯。"乔佳老实承认，"太精彩了，停不下来。特别是您关于'表演中的留白艺术'的批注，完全颠覆了我对电影表演的理解。"

　　钟韫瓷放下手中的文件，示意乔佳坐下："那是我大二时写的，很幼稚。"

　　"不，它太棒了！"乔佳急切地说，翻开做了标记的一页，"您说'最动人的表演往往存在于台词之间的沉默中'，这完全解释了为什么您在《北鸢》里那个长镜头那么..."

　　她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自己正像个狂热粉丝一样喋喋不休。钟韫瓷会不会觉得她很烦？

　　但钟韫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一丝乔佳读不懂的情绪："你真的读了每一页。"

　　"当然！"乔佳点头，"连购物清单都读了。"她指着书页间一张泛黄的小纸条。

　　钟韫瓷突然轻笑出声，那声音像是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那是我大一时写的。牛奶、鸡蛋、方便面...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生活记录。"

　　乔佳也跟着笑起来。晨光透过窗帘洒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个温暖的光斑。这一刻，她们不再是偶像与粉丝，不再是影后与新秀，只是两个热爱表演的人，分享着共同的热情。

　　"今天我们来分析第十七场戏。"钟韫瓷恢复了一贯的专业语气，但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柔和，"林小雨在这个场景中的转折点..."

　　乔佳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记下要点。但她的心思偶尔会飘向那本珍贵的书，和书里那张被撕掉一半的照片。钟韫瓷的过去像一本合上的书，而她刚刚窥见了其中一页的只言片语。

　　总有一天，她希望钟韫瓷能自愿向她展示更多的页面。不是作为偶像对粉丝的恩赐，而是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

　　这个念头让乔佳的心跳再次加速。她偷偷看了眼专注讲解的钟韫瓷，阳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美得让人屏息。

　　乔佳迅速低下头，假装认真做笔记，生怕对方从自己眼中读出那份已经超越崇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