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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伤痕的见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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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阴雨持续了一周,温室的玻璃屋顶上爬满水痕,像是一张巨大的泪痕地图。许卿皖蜷缩在角落的旧沙发上,相机放在膝头,镜头对准窗外模糊的雨景。江斯年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翻着一本物理参考书。
"你冷吗?"江斯年注意到许卿皖的手指有些发红。
许卿皖摇摇头,但身体却不自觉地缩了缩。温室在雨天格外阴冷,潮湿的空气渗入骨髓。
江斯年放下书,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别感冒了。"
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许卿皖想拒绝,但温暖实在太诱人,她将外套裹紧了些。"谢谢。"
"你昨天没来上学。"江斯年状似随意地提起,"周老师很担心。"
许卿皖的指尖在相机边缘轻轻敲打。"爸爸在家。"
"他...又动手了?"
许卿皖没有立即回答。雨滴敲打着玻璃,形成一种奇特的节奏。她慢慢卷起左臂的衣袖,露出手肘上方一片青紫的淤痕,边缘已经泛黄,正在愈合。
"这是上周的。"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拦在他和妈妈中间。"
江斯年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伤痕时停住了,仿佛那些淤青会灼伤他的手指。"疼吗?"
"习惯了。"许卿皖放下袖子,遮住那些伤痕,"妈妈更严重。她请了三天病假,实际上是在等脸上的淤青消退。"
江斯年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能怎么办?"许卿皖苦笑,"报警?找妇联?我们都试过。每次他们来做做记录,说几句调解的话就走了。然后..."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江斯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妈妈想见你。"
许卿皖惊讶地抬头。"什么?"
"我跟她提过你喜欢摄影。"江斯年解释道,"她正好是设计公司的艺术总监,认识不少摄影师。她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给你一些指导。"
许卿皖的手指绞在一起。"你...告诉她了?关于我爸爸的事?"
"没有。"江斯年摇头,"那是你的故事,该由你决定什么时候告诉谁。我只说了你很有摄影天赋。"
许卿皖松了口气,低头摆弄相机。"我不确定..."
"就当是去见个老师。"江斯年轻声劝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雨势渐小,阳光透过云层,在温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许卿皖看着光线在相机镜头上跳跃,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周六下午,许卿皖站在江斯年家门前,心跳如擂鼓。这是一栋三层联排别墅,不算奢华但很有设计感,门前的小花园里种满了各色花草。她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唯一特别的是手腕上那根红色手绳。
门开了,江斯年穿着休闲的格子衬衫,头发似乎刚洗过,还带着湿气。"你来了!"他笑着让开位置,"进来吧,我妈妈在工作室。"
许卿皖小心翼翼地踏入玄关,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迎面而来。屋内装修简约现代,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作,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质地板上的样子,像是被精心设计过一般和谐。
"我妈妈的工作室在二楼。"江斯年领着她上楼,"别紧张,她人很好的。"
二楼尽头是一间明亮的房间,三面都是落地窗,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设计桌,各种画具、电脑设备和摄影器材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一个穿着亚麻长裙的女人正站在灯箱前查看幻灯片,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这就是许卿皖吧?"女人微笑着走近,"我是苏雅,斯年的妈妈。"
许卿皖没想到江斯年的母亲这么年轻优雅,她看上去不超过四十岁,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眼角有几道笑纹,整个人散发着艺术家的气质。
"阿姨好。"许卿皖小声问好,不自觉地往江斯年身后躲了半步。
苏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没有强行握手或拥抱,只是温和地说:"斯年给我看过你拍的照片,构图和光影感都很棒,尤其是那张温室的逆光照片。"
"真的吗?"许卿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当然。"苏雅走向工作台,拿出几张照片,"你看这张,光线透过玻璃的折射效果捕捉得恰到好处,这种质感很多专业摄影师都拍不出来。"
许卿皖走近看那些照片,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苏雅开始讲解一些专业摄影技巧,如何利用自然光,如何构图才能让画面更有叙事性。江斯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许卿皖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能让我看看你的相机吗?"苏雅问道。
许卿皖解下肩上的尼康递过去。苏雅仔细检查了相机,点点头:"保养得不错,虽然是老型号,但镜头素质很好。"她顿了顿,"有兴趣试试专业设备吗?"
没等许卿皖回答,苏雅已经从柜子里取出一台佳能5D Mark III,装上24-70mm镜头。"来,试试这个。"
许卿皖犹豫地接过相机,沉甸甸的手感让她心跳加速。她透过取景器看向窗外的花园,画面清晰得令人惊叹。
"去拍点什么吧。"苏雅鼓励道,"花园,街道,随便什么吸引你的东西。"
江斯年上前一步:"我陪你去?"
许卿皖点点头,两人一起下楼来到花园。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花瓣上还挂着水珠。许卿皖专注地调整参数,按下快门。江斯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工作。
"你妈妈真好。"许卿皖突然说。
江斯年靠在苹果树旁,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很喜欢你。"他顿了顿,"我爸爸今天不在,他去上海出差了。不然他也会想见你的。"
许卿皖的手指在相机上停顿了一下。"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工作狂。"江斯年耸耸肩,"明远设计的创始人,整天飞来飞去谈项目。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他从来不会对妈妈大声说话,更别说动手了。"
许卿皖放下相机,望向远处。"真好。"
"皖皖..."江斯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许卿皖掏出手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屏幕上显示"爸爸"两个字。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喂?"
"你在哪?"许志刚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冰冷而清晰,"不是说去图书馆吗?为什么同学说看到你和男生在一起?"
许卿皖的手指紧紧攥住相机带。"我...我在图书馆附近。"
"立刻回家。"许志刚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许卿皖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仿佛冻僵了一般。江斯年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得走了。"许卿皖的声音颤抖,"我爸爸...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我送你回去。"
"不!"许卿皖的反应激烈得让江斯年吓了一跳,"绝对不行。如果让他看到你..."她没有说完,但恐惧在眼中清晰可见。
江斯年想坚持,但看到许卿皖的表情,只好点头:"至少让我帮你叫辆车。"
回到苏雅的工作室,许卿皖匆忙道别,感谢她的指导。苏雅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但没有多问,只是将相机还给她,并说:"随时欢迎你再来。"
江斯年坚持送许卿皖到小区门口等车。雨又开始下了,他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两人站在伞下,肩膀几乎相触。
"他会对你怎么样?"江斯年终于问出这个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许卿皖盯着路面,等待出租车出现。"不知道。也许只是警告,也许..."她没有说完。
一辆空车缓缓驶来,许卿皖快步上前,在拉开车门前回头看了江斯年一眼。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谢谢你今天的一切。"
车门关上,出租车驶入雨幕。江斯年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手中的伞微微倾斜,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许卿皖回到家时,屋内一片寂静。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正准备溜回自己房间,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许志刚坐在沙发上,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威士忌。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目光打量着女儿。
"图书馆?"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
许卿皖站在玄关,书包还挂在肩上,雨水从发梢滴落。"我去见了同学的妈妈,她懂摄影..."
"男生?"许志刚打断她,"江斯年?"
许卿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知道江斯年的名字?
仿佛读懂了她的疑问,许志刚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会调查吗?这段时间你天天魂不守舍,成绩虽然没掉,但心思早就不在学习上了。"他站起身,慢慢走近,"那个男生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撒谎去见他?"
许卿皖后退一步,背抵在门上。"他只是...帮我补习数学。"
"是吗?"许志刚停在一步之外,威士忌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为什么有同学看到你们一起进出后花园?那里有什么数学题需要解?"
许卿皖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父亲的眼神让她想起暴风雨前的低压,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听着,"许志刚突然放柔了声音,却更让人毛骨悚然,"高三了,我不希望你分心。那个男生,以后不许再见。明白吗?"
许卿皖机械地点头。
"好孩子。"许志刚拍拍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算是捏掐,"去洗澡吧,别感冒了。你妈妈今晚加班,晚饭我们自己解决。"
许卿皖逃也似地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才敢大口呼吸。她滑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发抖。几分钟后,她听到父亲出门的声音,才稍微放松下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斯年的消息:"到家了吗?你还好吗?"
许卿皖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复。她应该告诉江斯年父亲禁止他们见面吗?如果说了,江斯年会怎么做?她不想让他冒险,但想到不能再见到他,胸口就像被挖空了一块。
最终,她只回复:"到家了。明天学校见。"
放下手机,许卿皖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她偷偷拍下的母亲伤痕的照片。她一张张翻看,最后目光停留在最新的一张上——母亲在厨房的背影,转头时脸颊上的淤青清晰可见。
这些照片是证据,是无声的呐喊。许卿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拍下它们,就像江斯年说的,这些照片会说话。也许有一天,它们能说出她和母亲无法说出口的真相。
第二天清晨,许卿皖比平时早半小时出门,借口是去学校背单词。母亲正在准备早餐,脸上的妆容比平时更浓,显然是为了遮盖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
"妈,"许卿皖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如果...如果有人能帮我们,你愿意离开爸爸吗?"
林侨妍切菜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动作,没有抬头。"别胡思乱想,专心学习。"
"我是认真的。"许卿皖上前一步,"我们可以..."
"皖皖!"林侨妍突然提高声音,然后又压低,"别说了。你爸爸...他压力大,但不是坏人。快去上学吧。"
许卿皖咬住下唇,拿起书包转身离开。走到楼下时,她发现江斯年站在小区门口,手里拿着两杯豆浆和一袋包子。
"早。"他微笑着递过早餐,"猜你可能没吃。"
许卿皖惊讶地接过豆浆,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指尖。"你怎么..."
"我记得你说过七点出门。"江斯年耸耸肩,"我六点半就在这儿等了。"
许卿皖的心跳加速,既因为感动,也因为担忧。"我爸爸..."
"我知道。"江斯年的表情变得严肃,"陈默告诉我了,你爸爸昨天打电话问他我的事。"
许卿皖的手一抖,差点打翻豆浆。"他监视我?"
"看起来是的。"江斯年压低声音,"所以我们得小心点。学校见。"
他快步离开,留下许卿皖站在原地,手中的早餐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她意识到,父亲的控制远比想象中严密,而江斯年似乎已经决定冒险继续他们的友谊。
这个认知既让她害怕,又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
上午的课堂上,许卿皖尽量不与江斯年有眼神接触,但她能感觉到他不时投来的关切目光。课间时,周老师叫住了她。
"许卿皖,"周老师推了推眼镜,"能来我办公室一下吗?"
办公室里,周老师关上门,示意许卿皖坐下。"最近怎么样?学习压力大吗?"
许卿皖摇摇头。"还好。"
"我注意到你和江斯年走得很近。"周老师直奔主题,"高三了,老师不反对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但要注意分寸。"
许卿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我们只是朋友。"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学生。"周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许卿皖,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跟老师说。明白吗?"
许卿皖抬头,不确定周老师话中的含义。这位中年女教师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明白。"她最终回答。
周老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回去吧,下节课要开始了。"
放学后,许卿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温室。推开门时,她发现江斯年已经在里面,正在整理一堆书本。
"周老师找你说了什么?"他头也不抬地问。
许卿皖放下书包,坐在他旁边。"让我们注意分寸,别影响学习。"
江斯年哼了一声。"她找我说的也是这个。"他顿了顿,"不过最后她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
"'如果你真的关心一个人,就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寻求帮助。'"江斯年模仿着周老师的语气,"你觉得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许卿皖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但我觉得她可能是真心想帮忙。"
江斯年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我查了一些资料,关于家庭暴力的法律保护。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我跟我爸爸说了你的事。"
许卿皖猛地抬头,脸色煞白。"什么?"
"别担心,他很谨慎。"江斯年赶紧解释,"他认识几个专门处理家暴案件的律师。他说如果你和妈妈决定采取法律行动,他可以提供帮助。"
许卿皖的呼吸急促起来。"这太危险了...如果我爸爸发现..."
"我知道。"江斯年握住她的手,"所以一切都要谨慎。但许卿皖,你不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许卿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江斯年的掌心温暖干燥,与她冰冷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她想起早上母亲在厨房的背影,想起那些照片中隐藏的伤痕,想起父亲监视般的目光。
"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道,"妈妈还没准备好。"
江斯年点点头,没有逼迫。"无论你决定什么时候行动,我都会帮你。"他松开手,指向那些书本,"这些是我找的资料,你可以看看,了解更多选项。"
许卿皖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是《家庭暴力法律指南》。她突然意识到,江斯年为她做的远比想象中多。他不是简单地同情她,而是实实在在地寻找解决方案。
"谢谢。"她轻声说,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却是她能表达的全部。
阳光透过温室的玻璃照在书页上,那些法律条文和案例突然变得不再冰冷抽象,而是承载着真实的希望。许卿皖第一次感到,也许,只是也许,改变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