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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新的生活 ...

  •   雪停了。
      江斯年站在窗前,看着阳光照射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没有许卿皖微弱的呼吸声,没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只有冰箱运作时偶尔发出的嗡嗡声提醒着时间的流动。
      葬礼已经过去一周,但他仍无法接受许卿皖真的离开了。她的物品散落在公寓各处——书桌上的相机,沙发上的毛毯,浴室里的牙刷...每一样都在提醒他,她曾真实地存在过,又残忍地消失了。
      床头柜上放着《逝年》的样书,出版社今早刚送来。江斯年翻开封面,扉页上是许卿皖手写的题词:"给斯年,感谢你让我的生命如此完整。"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她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
      门铃响了。江斯年机械地走去开门,是苏雅,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炖了汤,"她轻声说,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趁热喝点。"
      江斯年点点头,接过保温桶放在餐桌上。苏雅环顾四周,看到沙发上许卿皖常盖的那条毯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妈,"江斯年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我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整理皖皖的...遗物。"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像一把刀刺进心脏,"我做不到。"
      苏雅理解地点头:"当然。你想保留什么?"
      "所有。"江斯年简短地回答,"但先收起来...我暂时不能看到。"
      苏雅轻轻拥抱儿子,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颤抖。这个曾经阳光开朗的男孩,如今像一具行尸走肉,灵魂似乎随着许卿皖一起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雅和江明远轮流来陪伴江斯年,帮他处理各种琐事——整理许卿皖的物品,与出版社沟通《逝年》的发行事宜,回复雪片般飞来的慰问信...江斯年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既不参与也不反对,只是机械地吃饭、睡觉、呼吸。
      直到一个阴沉的下午,江斯年在整理文件时发现了许卿皖的心愿清单。那张纸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她日记本的夹层里。他颤抖着展开它,看到上面已经完成的项目被小心地打上了勾:
      ? 被求婚
      ? 结婚
      ? 完成《逝年》
      ? 看雪
      还有一些未完成的:
      □跳伞
      □学油画
      □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
      □看极光
      □在薰衣草田完成求婚(划掉,改为"被求婚")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和江斯年一起变老"——这个愿望被划掉了,旁边写着"留给来世"。
      江斯年的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墨水。他小心地将清单放回原处,然后走向书架,取下许卿皖的相机。这台徕卡M10是她的最爱,记录了他们共同的无数回忆。相机里还有最后几张未导出的照片——许卿皖在病床上自拍的那组"最后的肖像"。
      江斯年将照片导入电脑,一张张查看。屏幕上的许卿皖瘦得脱形,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最后一张照片是在她离世前一天拍的,光线从侧面照过来,勾勒出她凹陷的脸颊和突出的锁骨,氧气面罩的阴影投在脸上,形成奇特的图案。照片下方是她颤抖的手写标注:"最后的微笑"。
      江斯年关上电脑,走到阳台上深呼吸。冷空气刺痛了他的肺部,但无法缓解胸口的窒息感。许卿皖最后的心愿是让他好好活下去,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呼吸,更别说生活了。
      "皖皖,"他对着虚空低语,"我该怎么做?"
      风吹过空荡荡的阳台,没有回答。
      第二天清晨,江斯年做了一个决定。他打电话给航空公司,订了一张去挪威的机票——那里有极光,是许卿皖心愿清单上的一项。如果他不能为自己而活,至少可以为她完成未竟的心愿。
      收拾行李时,他在衣柜深处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许卿皖母亲留下的银项链和一本薄薄的日记本。他记得这条项链——许卿皖在临终前将它送给了他,说是母亲的遗物。日记本则是他从未见过的,扉页上写着林侨妍的名字。
      江斯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日记本。大部分内容都是日常琐事和心情记录,直到最后几页:
      "皖皖今天问我她的亲生父亲是谁。我该告诉她真相吗?那个秘密已经埋藏了二十年...如果她知道江斯年其实是..."
      字迹在这里中断了,后面几页被撕掉了。江斯年皱眉,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许卿皖的亲生父亲不是周正阳吗?为什么会提到他的名字?他翻遍日记本,再没找到任何相关线索。
      带着这个未解之谜,江斯年踏上了前往挪威的旅程。飞机穿越云层时,他恍惚想起许卿皖曾说过想和他一起坐长途飞机,看看云海之上的星空。如今他独自一人完成了这个小小的愿望,却无人分享。
      特罗姆瑟的冬天寒冷而黑暗,却是观赏极光的绝佳地点。江斯年住在郊外的一间小木屋里,每晚都出门等待极光出现。北极圈的寒风刺骨,但他固执地站在雪地里,仿佛这种自虐般的寒冷能稍微缓解内心的痛苦。
      第四天凌晨,绿光终于出现在夜空中。起初只是一道淡淡的绿色光带,然后逐渐扩大、舞动,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的绸缎,变幻出各种形状和颜色。江斯年架好相机——许卿皖的那台徕卡,拍下了这壮观的景象。
      "看到了吗,皖皖?"他对着极光低语,"就像你想象的那样美。"
      极光在夜空中舞动了近两小时才渐渐消散。江斯年回到木屋,手指冻得发麻,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平静。他打开电脑,将照片导入,然后开始写一封邮件——收件人是许卿皖的邮箱,尽管知道永远不会被阅读。
      "亲爱的皖皖:
      今天看到了极光,替你完成了心愿清单上的一项。它比照片上还要美上千倍,像有生命的绸缎在夜空中舞动。我试图用你的相机捕捉它的神韵,但再好的设备也无法还原那种震撼..."
      写到这里,江斯年停下来,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他突然明白了许卿皖为什么坚持要完成心愿清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继续前行的理由。
      从挪威回来后,江斯年开始尝试回归正常生活。他重新经营工作室,接手许卿皖未完成的摄影项目,甚至开始学习油画——心愿清单上的另一项。每当完成一项,他就在清单上打勾,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
      春天来临时,《逝年》正式出版,在摄影界引起不小反响。许卿皖的"最后的肖像"系列尤其受到关注,多家画廊提出展览邀请。江斯年选择了一家小型独立画廊,因为许卿皖生前曾说过喜欢那里的氛围。
      展览开幕当天,人头攒动。媒体记者、摄影爱好者、艺术评论家济济一堂,讨论着许卿皖作品的独特视角和情感深度。江斯年站在角落,看着墙上那些熟悉的照片,每一张都勾起一段回忆。
      "江先生?"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江斯年转身,看到一位戴着大墨镜的中年女性站在面前。她穿着简约的黑色套装,气质优雅,但嘴角紧绷,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
      "我是陈雨晴,"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许卿皖的...阿姨。"
      江斯年皱眉。许卿皖从未提起过有什么阿姨,母亲那边的亲戚几乎都断绝了联系。"您好,"他礼貌地说,"皖皖没提过您。"
      "我知道,"陈雨晴苦笑,"因为我从未有机会认识她。"她指向展厅一角,"能借一步说话吗?"
      他们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陈雨晴从包里拿出一个旧信封,递给江斯年:"这是林侨妍——皖皖母亲临终前托我转交的信。当时情况复杂,我没能及时送到..."
      江斯年接过信封,上面确实写着"致许卿皖女儿",是林侨妍的笔迹。"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我出国多年,最近才回来。"陈雨晴解释,"听说皖皖的事后,我立刻找了过来..."她的声音哽咽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江斯年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简短的信:
      "亲爱的皖皖: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真相——你的亲生父亲不是周正阳,而是江明远。"
      江斯年的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他弯腰捡起,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
      "大学时,我和江明远相爱,但家庭反对迫使我们分开。分手后我发现怀孕了,当时江明远已经出国留学,联系不上。我独自生下你,后来遇到许志刚,谎称你是他的孩子...这个秘密我埋藏了二十年,现在该让你知道了。江斯年其实是你的..."
      信在这里中断了,最后一页似乎被撕掉了。江斯年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个信息。许卿皖是他的...姐姐?这怎么可能?但仔细回想,父亲确实从未提起过大学时的恋情,而他对许卿皖的异常关照也突然有了新的解释。
      "这...不可能..."江斯年喃喃自语。
      "是真的,"陈雨晴轻声说,"我是侨妍的大学室友,亲眼见证了她和江明远的恋情。后来侨妍独自生下皖皖,我帮忙照顾过一段时间。"
      江斯年突然想起许卿皖母亲日记中那句中断的话:"如果她知道江斯年其实是..."现在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弟弟"。
      这个认知像炸弹一样在脑海中爆开。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图画——为什么父亲如此支持他们,为什么母亲对许卿皖视如己出,为什么他们从未反对两人的关系...因为他们不知道。许卿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你父亲知道吗?"陈雨晴问。
      江斯年摇头:"我不确定..."他突然想起什么,"信的最后一部分呢?"
      "被撕掉了,"陈雨晴苦笑,"侨妍临终前神志不清,可能自己撕掉了重要部分。"
      江斯年需要确认这个惊人的真相。他告别陈雨晴,直接驱车前往父母家。一路上,各种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回——父亲第一次见到许卿皖时的异常反应,母亲对许卿皖超乎寻常的关爱,甚至许卿皖自己偶尔提到的"我们长得有点像"的玩笑...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但他拒绝相信。
      江明远正在书房工作,看到儿子脸色苍白地冲进来,立刻明白了什么:"你知道了。"
      这三个字证实了一切。江斯年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江明远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一开始我不知道皖皖是我的女儿。林侨妍从未告诉我她怀孕了。直到皖皖高中时,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她的血型记录...与我、林侨妍的完全吻合,不可能是许志刚的孩子。"
      "然后你...就放任我们相爱?"江斯年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不知道!"江明远痛苦地说,"我以为皖皖知道真相,故意接近你...后来才发现她完全不知情。那时你们已经深爱彼此,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本可以阻止!"
      "怎么阻止?"江明远反问,"告诉你真相,毁掉你的幸福?还是告诉皖皖,让她承受又一个打击?"
      江斯年无言以对。确实,无论哪种选择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也许沉默是最不残忍的选择。
      "你母亲也不知道,"江明远继续说,"她只是单纯喜欢皖皖这孩子。"
      父子俩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金色的条纹。
      "现在怎么办?"江斯年最终开口,声音空洞,"这个秘密要永远埋藏吗?"
      江明远摇头:"秘密已经埋藏得够久了。但揭露它...对谁有好处呢?皖皖已经不在了..."
      提到许卿皖的名字,江斯年的胸口再次传来熟悉的刺痛。无论他们是否有血缘关系,他对她的爱是真实的,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而现在,他甚至无法确定这份爱是否正当。
      "我需要时间..."江斯年站起身,踉跄地走向门口。
      "斯年,"江明远叫住他,"无论血缘如何,你对皖皖的爱是真实的。不要让它被这个秘密玷污。"
      江斯年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地开车在城市中穿行,最终停在了高中校园外。天色已晚,校园空无一人。他翻过围墙——就像六年前为了上天台找许卿皖那样——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夜风凛冽,星光璀璨。江斯年站在许卿皖曾经想跳下去的边缘,俯瞰城市的万家灯火。六年前,他在这里救下一个陌生女孩的生命;六年后,他在这里祭奠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而如今,这段爱情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个永远无法得到解答的疑问。
      "皖皖..."他对着夜空低语,"你早知道吗?"
      风呼啸而过,没有回答。江斯年从脖子上取下那条银项链——许卿皖临终前送给他的"母亲遗物"。现在想来,林侨妍是否通过这条项链暗示了什么?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纪念品?
      他将项链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刺痛了皮肤。这种疼痛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慰——至少证明他还活着,还能感受。而许卿皖,无论是否与他有血缘关系,都已经永远离开了。
      回到家,江斯年取出许卿皖的心愿清单,在"看极光"一项上打了勾。还有几项未完成,包括跳伞和学油画。他决定一个一个完成它们,不为别的,只为兑现对她的承诺——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江斯年拨通了跳伞俱乐部的电话,预约了周末的首次跳伞课程。挂断电话后,他站在阳台上,看着朝阳缓缓升起,照亮了整个城市。新的一天开始了,没有许卿皖的一天,但他依然呼吸,依然前行。
      这或许就是对爱最好的纪念——不是沉溺于悲痛,而是带着对方的愿望继续生活,在每一个微小的瞬间里,延续那份曾经共同拥有的光。
      因为生命如光,短暂却灿烂;爱情似影,永恒而深沉。而她,将永远是他生命中最亮的那束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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