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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遗作的震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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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白墙在晨光中泛着冷色调的蓝。许卿皖缓缓睁开眼睛,窗外树枝上停着一只麻雀,正歪头看着她。这个简单的景象突然变得无比珍贵——鸟儿的每一次眨眼,树枝的每一下晃动,都是生命最纯粹的证明。
"醒了?"江斯年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沙哑而疲惫。他整夜未眠,眼下挂着深重的黑眼圈,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却依然对她露出微笑。
许卿皖想回应,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江斯年立刻扶她坐起,递上吸管杯。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唇舌,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三天了,自从那次严重的心脏病发作被送进医院,医生们已经不再谈论治疗方案,而是专注于"临终关怀"和"疼痛管理"。许卿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终点就在不远处,她已经能看见它的轮廓。
"今天感觉怎么样?"江斯年帮她整理散乱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艺术品。
许卿皖没有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而是指向窗台上的相机:"能帮我拿来吗?"
江斯年犹豫了一下:"你需要休息..."
"最后一次拍摄,"许卿皖坚持道,"'最后的肖像'系列还差最后一组。"
江斯年抿紧嘴唇,但最终顺从了她的意愿。他拿来相机,调整好参数,然后递给她。许卿皖的手已经虚弱得几乎拿不稳相机,江斯年便坐在床边,双手覆在她的手上,一起托住这个沉重的设备。
镜头对准自己苍白的脸,许卿皖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一刻——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瘦削的脸颊,唯有眼睛依然明亮,闪烁着生命最后的倔强。
"再来一张,"她轻声说,"带窗光的。"
江斯年帮她调整角度,让晨光从侧面照亮她的脸。这一次,她努力露出微笑,尽管这个表情让憔悴的面容更加触目惊心。快门声再次响起,记录下这个微笑,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坚定。
拍完一组照片后,许卿皖精疲力竭地靠回枕头上,呼吸急促。江斯年立刻按下镇痛泵的按钮,药物通过静脉流入她的身体,缓解不适但也加速了意识的模糊。
"还有...一件事,"许卿皖挣扎着保持清醒,"我想...完成心愿清单。"
江斯年翻开床头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她未完成的心愿:"看雪"、"结婚"、"整理作品集"...他咬紧下唇:"医生说你的情况..."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许卿皖打断他,"所以...先完成最重要的。"
江斯年握紧她的手:"什么是最重要的?"
"和你结婚,"许卿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海边,像我们计划的那样。"
江斯年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们曾无数次幻想未来的婚礼——海边的露天仪式,亲友的祝福,夕阳下的誓言...但这个梦想随着许卿皖的病情恶化被无限期搁置。
"可是你的身体..."
"简单一点,"许卿皖坚持道,"就我们俩,或者...加上你父母和李律师。"
江斯年看着她眼中的决心,知道无法拒绝。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我去安排。"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江斯年打了无数个电话——联系医院安排临时出院,寻找最近的教堂,通知必要的亲友...医生起初强烈反对,但在江斯年的坚持和许卿皖的清醒确认下,最终勉强同意了这个冒险的计划,条件是必须有医护人员陪同,且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下午三点,一切准备就绪。护士为许卿皖换上便携式氧气瓶和镇痛泵,江斯年则帮她穿上那条白色亚麻连衣裙——这是她去年夏天在集市上淘到的,一直珍藏着准备在特殊场合穿。如今裙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像挂在一具骨架上的白旗,但江斯年依然说她美得惊人。
轮椅推到医院门口,温暖的阳光洒在许卿皖苍白的脸上。她眯起眼睛,像第一次见到阳光的新生儿,贪婪地呼吸着不属于医院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海风的气息,远处飘来的花香,甚至汽车尾气的刺鼻,都变得如此鲜活。
"天气很好,"她轻声说,"像特意为我们准备的。"
江斯年点点头,小心地将她抱进提前准备好的商务车。护士调整好她的氧气和监测设备,然后坐到前排。车子缓缓驶向海边,许卿皖靠在江斯年肩头,透过车窗看着闪过的城市景象——行人匆匆,商店照常营业,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仿佛没有注意到一个年轻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海边的小教堂。这是一座白色的小建筑,尖顶上的十字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周围是低矮的灌木和盛放的野花。潮声隐约可闻,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脸庞。
苏雅和江明远已经在教堂门口等候,还有李律师——这位帮助许卿皖母女摆脱许志刚的女性,如今也来见证这个特殊时刻。看到轮椅上的许卿皖,三人的表情都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换上祝福的微笑。
"新娘子真漂亮,"苏雅上前整理许卿皖的头纱——这是她临时买的,简单但精致,"我带了捧花,小小的,不会太重。"
许卿皖接过那束白色满天星和蓝绣球的组合,轻声道谢。她的力气只够最简单的动作和最短的句子,但眼中的感激不言而喻。
江斯年推着她进入教堂。内部比外观更加简朴——十几排长椅,一个小小的祭坛,彩绘玻璃窗将阳光过滤成斑斓的色彩投射在地板上。牧师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看到许卿皖的状况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仪式依然庄重而温馨。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
牧师的致辞简短而真挚,省略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直奔主题。许卿皖全程靠在轮椅上,手捧花束,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江斯年。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米色休闲裤,没有领带,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在她眼中,他比任何盛装的新郎都英俊。
"江斯年,你愿意娶许卿皖为妻,无论健康或疾病,顺境或逆境,都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到生命尽头吗?"
"我愿意。"江斯年的声音坚定,只有许卿皖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许卿皖,你愿意接受江斯年为你的丈夫,无论健康或疾病,顺境或逆境,都爱他、尊重他、陪伴他,直到生命尽头吗?"
许卿皖深吸一口气,氧气面罩蒙上一层薄雾:"我...愿意。"
没有戒指交换——许卿皖的手指已经肿胀到无法佩戴任何饰品;没有深情拥吻——她的身体脆弱得经不起任何挤压。但他们的眼神交汇,胜过千言万语,胜过任何形式的誓言。
仪式结束后,江明远推着许卿皖的轮椅来到教堂后的草坪,那里可以俯瞰整片海域。夕阳西沉,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奏响自然的乐章。
"美吗?"江斯年蹲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许卿皖点点头,目光贪婪地记录着每一处细节——海浪的弧度,云彩的形状,光线在水面上的跳跃...作为摄影师的本能即使在生命最后时刻依然强烈。
"谢谢你...完成我的心愿,"她艰难地说,每个字都消耗着宝贵的体力,"现在...我有个请求。"
江斯年凑近她,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什么请求?"
"好好活着,"许卿皖直视他的眼睛,"答应我。"
江斯年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一块坚硬的石头:"我...答应你。"
许卿皖微微笑了,然后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细的银项链,坠子是一个小小的相机造型。"妈妈的...遗物,"她将项链递给江斯年,"给你...记住我们。"
江斯年小心地接过项链,银链还带着她的体温。他将它戴在自己脖子上,相机坠子贴在胸前,正好位于心脏的位置。"我会永远珍藏。"
回医院的路上,许卿皖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药物和疲惫终于战胜了她顽强的意志。江斯年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一刻不离她起伏微弱的胸口,仿佛能用视线维持她的生命。
夜幕降临,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和氧气瓶的轻响。江斯年坐在床边,借着床头灯的微光整理许卿皖的摄影作品——从最早的高中时期到最后的自拍肖像,每一张都记录着她的成长和蜕变。他将它们分类、编号,按照她的意愿整理成册,命名为《逝年》——既是"逝去的年华",也暗含两人的名字。
凌晨三点,许卿皖突然醒来,眼神异常清明:"斯年..."
江斯年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凑到她面前:"我在这里,需要什么吗?"
"《逝年》...完成了吗?"
"快好了,"江斯年展示给她看,"还差最后几张的排序。"
许卿皖微微点头:"最后一页...用我们在教堂的照片..."
"好,"江斯年答应着,喉咙发紧,"李律师拍了很好的角度。"
许卿皖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下雪了..."
江斯年转头望去——窗外确实飘起了雪花,轻盈地落在窗台上,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都早。他想起心愿清单上的"看雪",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真美..."许卿皖的声音越来越轻,目光渐渐涣散,"妈妈来接我了..."
江斯年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着脉搏的微弱跳动:"皖皖,再坚持一下,天快亮了..."
"别怕..."许卿皖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会...变成雪...变成风...永远...陪着你..."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心跳线变成了一条平静的直线。医护人员迅速涌入,但江斯年知道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俯身亲吻许卿皖的额头,泪水滴在她已经平静的脸上。
"晚安,我的爱,"他轻声说,"做个好梦。"
窗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整个世界,纯净而安宁,仿佛在为这个年轻灵魂的离去铺就一条洁白的天路。
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小雪纷飞,落在黑色墓碑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像天空的眼泪。许卿皖被安葬在母亲旁边,墓碑上刻着"爱使我们短暂分离,却永恒相聚"。
来悼念的人比预期的多——大学同学、摄影界同行、家暴救助组织的成员、甚至几位她拍摄过的"家暴幸存者"系列的主角。他们轮流在墓前放下白色花朵,讲述许卿皖如何影响他们的生活。
江斯年站在一旁,脖子上戴着那条银项链,接受着 condolences,却仿佛置身事外。他的灵魂似乎随着许卿皖一起离开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机械地完成葬礼的流程。
仪式结束后,人们陆续离开,只有江斯年留在墓前,雪花落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皖皖,"他轻声说,仿佛她还能听见,"我会完成你的心愿清单...包括你划掉的那条。"
风吹过墓碑间的空隙,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像是回应他的承诺。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江斯年发现一切都还保持着许卿皖离开时的样子——她的拖鞋摆在床边,洗漱用品仍在浴室,甚至半杯没喝完的水还放在床头。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拒绝向前流动。
他坐在床边,翻开《逝年》的最后一页。那里确实如许卿皖所愿,放上了婚礼的照片——她坐在轮椅上,白裙飘飘,手捧小花束;他蹲在她身边,两人相视而笑。照片下方是许卿皖生前写下的最后一段文字:
"生命如光,短暂却灿烂;爱情似影,永恒而深沉。感谢你,我的光,让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感谢你,我的影,陪我走过每一段路。再见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伴。——许卿皖"
江斯年的泪水终于决堤,滴在相册上,晕开了墨迹。他紧紧抱住这本凝聚了许卿皖一生心血的相册,像抱着她本人一样小心翼翼又无比用力。
窗外,雪停了,云层中透出一缕阳光,照在床头的照片上——那是他们在高中天台的合影,青春洋溢的笑容定格在最好的年华。江斯年伸手轻抚照片,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相纸感受到彼时的温度。
"晚安,皖皖,"他轻声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