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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魂归故里 ...
长安的冬夜北风呼啸。
好在这段日子没有怎么下过雨,虽是夜里有些冷,倒还不至于热头天那般潮湿,再加上死牢向来没有透光的地方,一进去就满是经年不散的朽味。
没有谁人心惶惶,因为进来这里的人就已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第二日便是盛韬被下令行刑的日子。
太子刚进来死牢时,门口滴滴答答的声音很是嘲哳,她转过头去一看,是一个钟摆正在摇摆着时刻。
她烦的是,那是盛韬的倒计时。
她一身素黑披风罩了全身,帽下将面容遮得严实。柳润正提着宫灯走在她前面,脚下那条青石路满是污秽,她提醒主子夜里行路仔细当心。
狱卒们早已被提前清场,但守在更深处铁门前的几个,见到宫灯摇曳而来,那紧绷的脊背瞬间弓了下去,面上堆满了不自然的谄媚。
“敢问尊驾是?”
柳润亮出手中的令牌,只待那狱卒瞥了一眼,瞬间脸色煞白,径直跪了下去。
身后的几个虽然没看清,但眼前的人已经打好了样子,他们也赶紧跪下:“小人叩见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太子没有搭理,柳润替她问了话:“盛韬盛大人在哪,还不快带路。”
“回殿下,盛大人就在就在最里面那间牢房。”狱卒抬手指向那黑暗深处,纷纷起身让开了一条路,嘴里恭维着:
“殿下,您请,您请……”
越往里走越是阴冷阴冷,光线稀薄得可怜。四周牢房没有一个窗,只有走廊道的最前方开着一道气窗,那窗被铁封得只能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
太子从未来过这儿,那味儿实在呛得刺鼻。
她们走到牢房跟前时,只见盛韬在角落中席地而坐。那角落从未见过天光,自是漆黑深如无底之洞。
若不是看得仔细,还发现不了那儿坐着一个人。
柳润吩咐狱卒打开铁门,挂在门上那厚重的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随着铁门打开,将那微弱的月光也截断了些许。
太子抬了抬手,示意柳润和狱卒退下。柳润离开前将宫灯置于门边一侧,带着所有人无声无息地退出了这里。
盛韬感觉到身后的异动,还以为是狱卒循例送来了饭食。可平日里从未需要打开过牢门,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回头,先是循声问道:“东西随意放下即可。”
“……”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倒是有食盒置于桌面的声音。那是一张破旧的桌子,表面上坑坑洼洼的,好些地方甚至凹了几个窟窿。
盛韬这才转过身,只是看到来人一身玄袍,在晦暗中更显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容。
太子看出了盛韬的不解,抬手褪下肩上那厚重的披风,直接随手丢在了一旁。
那宫灯疲弱,盛韬总算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是太子。
只见她眉眼一阵诧异,随即跪倒在地叩首道:“罪臣盛韬,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没有走到她跟前,反而是先走到了食盒旁,打开了盖子取出酒倒了两杯:
“起来吧,你我之间,何须多礼。我知道你素来爱酒,今儿特意给你带了坛子好酒。”
酒在这个地方实属突兀,金黄色的酒液在昏暗中泛着幽光,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陈酿香气。
“罪臣多谢殿下。”
盛韬起身走了过来,正好有两张凳子,两个人面对而坐。
这牢房的环境实在太差。
太子瞧着盛韬那衣襟上沾染着的霉味,一丝愧疚涌上心头。她强忍住眼底的酸涩,故作打趣道:“早知道本宫就该让人给你换一间干净屋子,你瞧你,一身闷味儿。”
这话引得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却似有一丝洒脱,死牢阴森显得尤为独特,竟生生驱散了几分沉重。
盛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的思绪有些飘散,眼中带着几分遥远的追忆:“臣这一生最是畅快的日子,莫过于在奢延的时候了。”
她的嘴角带着笑意,幻想着回到了那个贫瘠却充满生机的西边梦乡。
“无人在意,也无人构陷,没有那么多心机,县衙的事不过尔尔远没有人心复杂,前儿可以去老刘家帮着锄地,明日又可以去陈头儿那儿一道放牛,好不自在快活。”
太子说不出一个字,眼底的愧疚愈发深重。
她看着盛韬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脑海中浮现出奢延县的风沙,又想到她曾经在那样倾尽所有救济黎民。而她名义上贵为储君,却是连这样一位忠直的臣子都留不住。
盛韬见她这般模样,心知自己无意中触动了太子的伤怀。对她而言死则死矣,不愿徒增她人痛苦。她将那空空的酒碗推到太子面前,示意太子再为她斟上一杯。
太子看着这一幕不禁笑了出来:“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要我斟酒的。”
盛韬毫不客气道:“那罪臣就先在此谢过殿下了。殿下可是明日启程前往安西?”
太子点了头,挤出一抹自嘲:“是啊,总算是可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想想本宫这太子当真是做得窝囊,倒不如去那安西,就当散散心了。”
她回想起和盛韬的往事,揶揄道:“我想起你刚来东宫的时候,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容不得本宫做事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总是当着人面就数落我,弄得我可没面子,我那会儿特烦你。”
盛韬听着太子对自己的抱怨,不由得笑了起来:“是啊,那时臣心气高傲,总觉得自己多少要为苍生做些什么。但如今想来倒也不亏,这次虽是出师未捷,但臣也算是救了不少人,到了地下阎王问起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太子翻过一个白眼,骂道:“别说那时候了,你到现在都还清高着呢,这临了了还不忘夸自己一句。”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仿佛回到了东宫那段从相互埋汰到相互扶持的岁月。
眼瞅着酒碗又落了空,太子再一次斟满,一边倒酒一边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我兴许还能帮你实现。”
这就是她今日来的目的。晏枚希望今日她不是太子,她只是盛韬的一个朋友,来看望自己的故友,并且能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当然了,也是她对这位忠臣的最后的报答。
盛韬瞧了一眼满脸凝重的太子,她不希望这个话题如此沉重,故作挑刺道:“殿下如今真的还能帮我嘛?”
太子挑眉骂道:“这是瞧不起我了,快说!”
盛韬看向别处,语重心长道:“从前我总想着踏平大宁疆域,阅尽山河壮阔,走到哪儿算到哪儿。”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现在却更想落叶归根,能回到奢延埋在我女儿身边,我想一直陪着她。”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眼中的泪水早已蓄满:“是我对不起她,没有照顾好她。不过还好,我也没有活得太久太老,我怕她认不出太老的我,毕竟那个时候她才三岁,上天看样子还是眷顾我的。”
盛韬回想起女儿气息奄奄时看她的最后一眼,已经泣不成声。
太子看着盛韬痛哭失声的模样,想到自己刚满周岁的女儿,心中酸涩。
那阴阳两隔之痛,时间是抹不平的,只能不断地麻痹自己,死亡就是下一次的相见。
她又饮尽一杯,玩笑道:“你瞧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应该高兴才是。”
这安慰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却又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当盛韬已被行刑的消息传到立政殿时,皇帝正就这半日空闲,倚在龙椅上正在午憩。
“陛下……”
耳边传来艾纵的声音。
皇帝没有睁开眼,语气间是未醒的疲惫:“什么事?”
“陛下,是指挥使大人求见。”
“传她进来吧。”
算了一下时辰,简骛这是报信来了。
简骛进殿后跪下请安:“微臣叩见陛下。”
皇帝揉了揉眉心,问道:“起来吧,事儿都办完了?”
“是,罪臣盛韬已被明正典刑。”
“朕知道了,退下吧。”
简骛站着没动,有些欲言又止,皇帝问还有什么事。
“太子殿下请奏,能否将盛韬的尸首运回奢延,安葬于其故土。”
“……”
皇帝一时没有回答,更没有睁眼。简骛以为皇帝并未听见,却又不敢擅动再度进言,只好在原地候着。
直到过了半刻,那龙椅上才传来最后的通牒。
“朕罚归罚了,其余的,就交给上天吧。”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悲喜,平静得好似盛韬的死不过是沧海一粟。
好似她从未听过,也好似这与她无干。
这句似允又似未允的答复,是独属于帝王不可言说的孤独。
奢延的风沙,终将是她最后的归宿。
秦鸢自那日被晏楼下令带走后,便被锁在后院的一个偏房之中,每日都会有专人看管。
吃食虽是不曾短缺,却也无法再往外踏出一步。但她倒也识趣,也没想着再出去。
景忬经过几日的将养,身上的伤已然无碍。
后日便是她与晏楼商议好回京的日子了。
临行前,她特意来到了这间偏房看望秦鸢,更多的是希望能够说服她,与自己一同回京。
毕竟把她留在这里,或是再放出去,对她来说都不是妥当的选择。
“景姑娘。”守在门前一步不离的近卫见到景忬,立刻躬下身行礼。
景忬的目光落于那紧闭的房门,询问道:“秦鸢在里面吗?”
“是。”
“她人怎么样了?”
近卫摇了摇头,似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卑职等也不太清楚,这个女人每日也不闹,吃食照常。”
秦鸢那日是以刺客的身份被带走的,自然无人愿意与她近距离接触,近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也正常。
景忬没有再追问:“我知道了,开门吧。”
随着门大开,当她进屋时,看见秦鸢正坐在那椅子上。
那儿虽是正对着房门,可秦鸢手倚着下巴,眉眼垂落似在出神。见有人进来的功夫,秦鸢才被惊醒抬头,但好巧不巧正好与景忬的目光撞上。
她没想到景忬会来,一时之间,尴尬与复杂的情绪在屋内弥漫开来。
等到那大门再次紧闭,屋里只余流转着她与景忬二人的气息。秦鸢先打破了沉默,没好气道:
“胆子不小,还敢来。”
写了点配角的戏份,现实往往就是这样好人不得善终,这章有些苦涩,我就爱这种苦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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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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