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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寻闻江东(3) ...

  •   与江东官员几番交道下来,晏楼并没有在钟离停留多久,而是吩咐了第二日一早便出发直达江宁。

      这倒是让宋留犯了头疼。她知道晏楼来江东的目的,为保万全之策便已提前下令命各地官府做好吴王随时巡查的准备,在长安到江宁的必经之路上,搜查各地流逃人员,一旦查到轻者就地关押,重者立地处决。

      层层震慑下见效很快。尤其是官道附近的村庄,那是最容易暴露的地方,为防突有奇怪之人路过寻访,官兵们扮作平民每日在村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等着晏楼的到来,表演一场天衣无缝的国泰民安。而原来住在这里的百姓都被转移到偏僻之地,远离江宁。

      她一步一步筹谋周密,而当她主动提及这件事时,却没曾想晏楼直接没搭上这根弦。

      彼时用过晚膳,宋留端来一杯茶躬身站在她的面前,言辞颇有恳切:

      “江东百姓闻听殿下亲临,皆翘首以盼呢。”

      晏楼轻抿了一口,那清香还驻留在唇间,深呼了一口气略去这一路来的风尘跋涉。刚还一副凝神静思的姿态,转头就换了模样,眼底是一片意味深长:

      “打搅了百姓安乐并非本王之愿,就不去了。本王这次来是长安得了消息,台胥有人自尽一事,这事你知道吧?”

      “臣知道此事。”

      “台胥太守现下在何处?”

      “就在外面候着,”宋留转身匆匆瞧了一眼门外的下人,“可要臣现在派人把他叫过来?”

      说完便要出去,晏楼连忙制止了她:“别叫了,在这儿查算怎么回事,等去了江宁再说,这事的前后细节可有记录在案,江东各州郡这几年征税的账本在哪?”

      可算是等来了正事,宋留悬着的心算是松了一些,看来一切还是在她的算盘之内:“殿下放心,此案都有详细的籍册,连同征税版籍一同存放在江宁,只待殿下检看。”

      “如此,那就辛苦宋大人了。”晏楼拍了拍宋留的肩,笑着说道。

      宋留连连推却:“不敢不敢,都是臣分内之事。”

      对于晏楼拒绝亲探民情的表现,宋留很难不说没有一丝诧异。

      她原以为晏楼会顺着同她的意思,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做做样子,回京了也好向皇帝交代。但转念一想倘若是晏楼的内心的确是无意稽查,那对江东所有的官员来说无疑是更好的消息。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此番苦心经营已久的谎言也就少了被拆穿的风险。

      正是这个风险关乎江东所有大小官员的乌纱帽,更直接关系着她的人命仕途。能有这样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机会,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只是宋留并不知道的是晏楼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对于一个已经被精心打扮的场面,晏楼着实也提不起赏光的兴趣。她这样顺手推舟实则是为了减少官兵们在民间的动作,也为景忬尽量扫除了被发觉的隐患。

      同时也为了降低江东官员的戒备之心。毕竟晏楼心里只要一日念叨着民情,他们就不敢放下一分一毫的提防。

      这一举两得她何乐而不为呢。

      晏楼不得不斡旋于纸醉金迷的谄媚,而景忬面对的是险象环生的山崖密林。

      走了几个时辰便已到临州边界,日头早已换上了浓重的月色。

      只是这林间幽邃,黑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月光。

      夜色下赶路几乎是寸步难行,一行人只好四处寻着落脚之所。她们在山间找了一个似是已经破败不堪的茅草屋。

      一眼望去,那残檐下还透露着些许微光,想来里面还住着人。

      景忬打量了茅屋四周。这里远离官道,一路走来连人迹都未见着,此地应是安全得多。

      近卫上前敲门却无人回应,所有人耐着性子等着。

      直到秋风吹过那门竟直接开了个缝,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她们小心走了进去,生怕惊吓到那屋里的人。

      只是那屋子虽有些大,里面却只住着一位苍老的妇人,以及她的怀中一个骨瘦如柴的幼孩。

      那孩子看起来睡得很沉,陌生的脚步都未扰了她的睡意。

      景忬走上前,靠近那微弱颤抖的烛光时才得以看清面容枯槁的老妇。

      那双眼睛浑浊失真,脸上刻满的风霜困苦透出对世间停留的漠然。面对来人,那充满警惕的目光中是藏不住的麻木,恐惧与害怕同时挤压她最后的面色。

      老弱无力在这一刻活生生展现在她们眼前,被惊动的主人连一句完整的抱怨都说不出。

      景忬看出了对方的怯生,命令近卫往身后退去几步,自己则留神上前,柔声安慰道:“老夫人别害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处想借住一宿。”

      老妇的反应虽有些迟钝,但手中的力道还是表露出她此刻尚存的胆战心惊。

      景忬没有在意,倒是那怀中熟睡的幼孩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茅屋破烂已久,瞧着偏风漏雨沙沙作响,屋里也有些泛冷。可那孩子面色潮红犹如朱丹、额间潮热出水汗,这丝病态对景忬来说很是熟悉,恍若高热不退之象。
      她叹了口气,转身便叫了一个近卫来到她跟前。不知道景忬在那人的耳边说了什么,近卫从药囊中取出一包随身携带的草药,那药包得扎实,打开是一堆看不清什么颜色的粉末,似是提前就已碾碎了以便使用。

      景忬看向秦鸢问道:“可愿意去那灶上取些热水来吗?”

      秦鸢站在她身侧,倒是看着她们主仆的一举一动出了神,面对景忬的突然发问一时有些语塞,她又看了眼那毫无动静的灶台:“啊,好。”

      她连忙走过去,瞧了眼灶台四周,还好,柴火什么的都还有,那木桶中也还有不少的清水。

      柴火烈燃咯吱咯吱的响,那锅中的水还看不出什么动静。秦鸢朝着另一边看过去,景忬正不知道和老妇说着什么。而拿药的近卫走了过来,问她是否热水已经好了。

      秦鸢瞧了眼锅中,刚还安静的水面这会儿就已沸腾了起来:“好了,待我找个碗。”

      倒也很是顺利,喂药的时候老妇并不怎么抗拒,连那孩子都十分听话,不过半刻就已吃下。

      那药是从长安带来的,原只是专供天家,自是见效很快。

      那孩子潮红的面容渐渐褪去了赤色,额间再未汗出如油,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了些。

      这家徒四壁的窘境明示着朝不保夕,景忬让近卫取下一些干粮和碎银递到老妇枯瘦如柴的手中。

      粮食的温热,还有那沉甸甸的银子,终于击溃了老妇人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原本麻木的眼神中,泪水开始汹涌而出。

      “谢谢,谢谢你们……”

      秦鸢问道:“老夫人,家中怎么只有你们祖孙二人。”

      “因为……因为俺家老头子,还有闺女、女婿,都被官府的人杀了。”她悲愤着大哭,每个字似乎都带着血泪。

      这个回答牵动了秦鸢的内心,她像是突然失了神,喉间掐着嗓子小心问道:“是因为征税吗?”

      老妇捂着眼泪,点头泣声道:“今年大旱田里颗粒无收,官府逼着咱们把家里最后一点粮食、甚至连换洗的衣裳都拿去抵,现在地也卖光了还是凑不够钱,我家老头子闺女他们就被官府的人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身后的近卫纷纷传来愤恨的质问:“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景忬似乎在心底看见了这一丝丝血泪的呐喊,她却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感在此刻绞杀她的良知令她煎熬异常。

      短暂的愤怒熄灭后留下的是长久仇恨的种子,这年复一年经久不衰的阵痛使她越发想做些什么。她意识到悲剧其实是重复的代价,她厌倦了这种代价,更是厌倦了这种重复。

      临州的夜色显得格外沉重。

      秦鸢昨日听了老妇的境遇一夜未眠,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得片刻安生。

      担心一直待在老妇家中会给她招来麻烦,一行人在天还未亮时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茅草屋。好在临州同钟离一般,不过是江东的一个小地方,不过半日的功夫,她们便已快要抵达秦鸢的家中了。

      这逐渐熟悉的山路,让秦鸢想起从前自己常与丈夫来此打猎砍柴。她有些激动地指着前方:“应该就在前面了!”

      就在她这句话刚落下,近卫敏锐地捕捉到前方林间一丝细微的异动,她立刻提醒道:“前面有声音,大家小心!”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旁边的草丛中,透过枝叶缝隙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不远处是几十个官兵正押解着一个男人,强迫他跪在地上。

      那男人虽然蒙着眼睛、衣衫破烂,但秦鸢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的眼瞳连带着身体瞬间僵硬,嘴唇颤抖着,发出毫无秩序的呻吟:“是,是他……”

      她突然要试图挣脱景忬的束缚,当即就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陆郎!唔!”

      景忬没有说话,只是捂住她的嘴死死地拽住了她。她知道此时秦鸢冲出去,除了一同赴死没有第二条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寻闻江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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