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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刺骨 ...

  •   未到十二月,蓝城忽然下起大雪。突如其来的冷空气把所有没准备冬衣的人打了个措不及防。
      学校的树和老师都开始面临秃头危机,覃渭渊顶着一头茂密黝黑的头发客套地回应着路上遇见的同事。

      教室里哆嗦一片。
      大雪降得突然,偏偏在周一,几乎大半的学生没有带暖和的羽绒服,有不少家长起大早来到校门口送衣服,家离得远的,只能挨冻。

      覃渭渊皱了皱眉,拿起空调遥控器开了个适合的温度,双手撑在讲桌上严肃地推了下眼镜,“一个个的锻炼意志力吗。”

      暖和的温度逐渐蔓延开来,大家呜呜地趴在桌上,看起来委屈极了。姚君子举起冻红的手,苦哈哈地说:“Daring不让。”

      覃渭渊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不用管他。”

      冬天意味着一个学期快要结束了。最近的学习安排十分紧凑,上课不是反复翻教材就是反复找卷子做卷子讲卷子,课间被要求提前三分钟就开始上课,午休时间减少了半个小时,晚自修“自愿”留堂二十分钟。
      即使这样,作业也只增不减。
      大家被这种全身心为学习运作的日常折磨了几个月,精神和身体都有些崩溃。每天几乎都是吊着一口气学,唯独午休才能借着吃饭发发牢骚,更有甚者一边吃饭一边背着单词。

      秦守华最近开始惜命了。她不再坚持早睡早起,反而开始赖床,醒了后便吃得饱饱的,在阳台做伸展运动。
      柴邵看着新奇,想起秦守华在阳台生硬地蹦蹦跳跳,不禁好笑,在课间用手肘碰碰秦删,“奶奶最近怎么开始有孩子气了。”
      秦删愣了愣,笑着回应:“大概人老了,总会想要放纵一些。”
      发现自己得了一个这样的病,秦守华开始害怕去医院。相比以前,她不去医院的原因是怕给秦删添麻烦,现在不愿意去,是怕自己查出别的什么病,把自己焦虑得心神不宁,早早走了,那秦删一个人就可怜了。好在医生说她这个是无痛性心梗,会少受一点儿苦。
      有时候秦守华很感激柴邵和秦删做朋友。自从柴邵出现,她不再无聊,秦删的生活多了一些笑。她记得自己摔到腿时,柴邵代替秦删的位置,每天送饭照料她,平日里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

      秦守华偷偷拉着秦删告诉他:“柴邵是个善良的孩子,和你做朋友是你的福气,将来你要报答他的。”
      秦删就握着她的手,好像是笑了一下,说:“我明白。”

      秦删没有告诉柴邵秦守华得了心梗。
      每当柴邵盯着躺在床上呼吸短促、乏力的秦守华,秦删都回答:“天冷了,老年人免疫力不好容易发烧。”

      秦删难免把时间都放在照顾秦守华上,柴邵也会在老人家呜咽着握紧他的手时,讲两个笑话逗她开心。
      为了平衡两边,柴邵会在周末申请回家。
      姜卿请了很久的假,终日在家郁郁寡欢。柴邵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柴椰也心情低落,并且他偶尔从荣誉街路过,还能隔着玻璃门看到柴椰发着呆苦笑。
      柴邵每次回到家都很压抑。
      姜卿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和叹气,有几次看着客厅里解数学题的他和面无表情抱着妮妮的柴椰,忽然就趴在沙发靠背上无声地哭起来。

      柴轩昂很久没再回家。家里两个女生,一个没日没夜地伤心难过,一个整天整天地不说一句话。
      侧身扫视这个孤寂的客厅时,柴邵忽然意识到,他必须振作起来,必须做那个大大咧咧的人,即便需要很多的精力,即便自己也很难受,反正两个女生得先笑起来。

      他不是天生幽默的性格。不得不减少一些学习的时间,在课间天马行空地想搞笑段子,想到了立马在草稿纸上记录下来,以便面对她们时,首先不是疲倦,而是张口就来的幽默。

      然而秦删这边也并不轻松,秦守华心口疼得厉害时,秦删一定要放下手头任何事情,带她去医院治疗,最近不知是压力太还是对未来的恐惧,秦守华变得伤春悲秋,心口就发疼,去医院的频率越来越高。
      医生建议做手术,秦守华拉着秦删就走,任凭怎么劝恳,老人家就是不去。

      家庭和学习同时吸食着两人的精气。

      学习之余,两人也没什么时间应付恋爱。比起亲密的牵手拥抱,他们更习惯在某个暂时安宁的夜晚坐在樱花树下,两颗脑袋裹在同一条围巾里面,紧紧地依偎着,听彼此的呼吸声。
      月光照得脖子上那枚银杏叶上反着淡淡的银光。有时一阵风吹来,两枚银杏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微微睁开眼睛,看来是时候各走一边。

      分别前,秦删总说要看着柴邵的背影走远,以免他一回头,秦删也就走不了了。

      但柴邵真的走出去一步,秦删又忍不住向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吻他耳垂后面的小痣,然后自己连忙转身走远。

      原来看着柴邵走远,自己才是最难舍的那一个,不如自己先舍得。柴邵脸皮薄,是不会向前追他的。只有这样才能分开得顺利。

      这样久了,每晚两人二十分钟的独处时间结束,秦删都会吻一下那颗耳垂痣。一开始柴邵还会觉得痒痒,后来就适应了。
      磕磕绊绊地过了一段时间,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沉寂许久的高三教学楼又热闹起来。不仅是出了成绩,还出了新闻。

      年级前五,其中两个掉进了年级前十。
      秦删掉到第六,柴邵掉到第九。

      两个人都没做什么反应。倒是班里的大家暗地替他们捏了一把汗。覃渭渊大失所望,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谈话。
      他观察过一段时间,发现两人最近学习明显不在状态,猜测过两人有在暗暗为了成绩斗争,或者闹了矛盾,但也不能互相影响到退步这么多。
      于是难为情地表示:“你们两个的座位还是分开吧。”
      大概是心中有了些阴霾。他们对于“分开”这个词变得敏.感,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覃渭渊好说歹说,实在也无招,只能妥协。

      柴邵从没见过覃渭渊对秦删失望的模样,就连之前在饭店打架,覃渭渊也只是心疼谁把秦删带坏了。这导致柴邵内心有点愧疚,所以开始借口躲开两人每晚独处的二十分钟,慢慢地,也不怎么独处了。

      一月上旬的某一天,秦守华和退休了还回来看她的徐老师聊了天,很爽快地答应秦删去做手术。难得一个空闲的下午,秦删带秦守华去检查身体,回去的时候,在家门口看见一个人。
      柴轩昂打听到秦删住在学校,心里激动,就欢喜地来了。来之前还买了很多东西。
      秦删没让他把东西带进屋里,也没让他出声,把秦守华安顿好以后,两人去到天台说话。

      柴轩昂极其不礼貌地打量着秦删,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通红,又自嘲地笑笑,自说自话:“叶子,你的孩子我都认不出来。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半辈子没见面了。”
      秦删心中满是厌恶,极其反胃。垂在腿边的双手紧握成拳。
      柴轩昂好久才回过神来,对秦删笑脸相待,慈爱地关心他怎么不多穿一件毛衣,说了些没用的废话。
      秦删嫌恶地错开他的手,“什么事。”
      “叔叔找你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说。”
      柴轩昂温和道:“你也许不知道吧,我和你妈妈是老同学呢。算起来认识二十多年了。”
      “知道。”
      男人的语调高了些,带着激动与期待:“你妈妈提起过我?”
      秦删不耐烦地看向别处,“没有。但她高中毕业照上眼神最猥琐的一个男生和您很像。”
      柴轩昂的表情微有凝固。不过很快笑起来,毕竟童言无忌。他故作自然地叹了口气:“我想知道你妈妈的联系方式。”
      秦删失笑。
      柴轩昂讪笑,依旧问着:“我很奇怪,怎么你妈妈不和你们住?”
      秦删阴郁地盯着他的眼睛:“她去世了。”
      ......

      不多时,很多在校园内漫游的学生都看到了一个脚步发虚,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呕吐的男人急匆匆地往校外跑。

      柴邵下午的时间待在教室和姚君子恶补英语,上课秦删回来的时候,脸上很明显地写着烦躁和疲惫。柴邵有点担心,他知道秦删今天带秦守华去坐检查了。于是轻轻碰他,压低声音:
      “秦删,奶奶还好吧?”
      秦删敷衍地嗯了一声,后来只是埋头写题,没再分给任何人一个眼神。

      柴邵忽地感到难过。他知道秦删倒也不是厌烦他的意思,只是累到做不出轻松的模样了。

      直到晚上,柴邵收到一条信息,才明白了秦删下午那样的原因。
      手机屏幕里的光在瞳孔闪烁,看手机的人早已气得发抖。

      柴邵洗完澡时,柴轩昂罕见地给他发了消息,他正疑惑,点进去看:
      柴轩昂:我今天找了秦删,得知他妈妈去世。当时我已经说不出话,忘记安慰他,请帮我转告一下,让他想开点,有困难我可以尽管找我。
      柴邵冷笑一声,用发抖的手指回复:我已经转告了,他说明天约你到咖啡店说点事情。
      柴轩昂很快就回了,看样子很激动,字都打错一个:好的,感蟹。

      躺在宿舍冰冷的被窝里,柴邵想着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嘴角露出一丝狠厉的笑。

      那天姜卿哭着告诉他这一切时,柴邵心中就恨透这个父亲了。他怕姜卿想不开,也怕柴轩昂会去烦扰秦删。

      毕竟这是个最不要脸的男人,自私极了,他永远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害了多少人,反而认为自己深情而无辜,伟大且光辉。

      第二天竟然下了点小雨。柴邵看着教室窗外“啧”了一声,秦删提醒:“做笔记。”
      柴邵回头冲他笑:“秦删,中午我要回家一趟,我写了个笑话在稿纸上,你记得帮我念给奶奶听。”
      秦删隐隐不安,却也并没摸清为什么,抿了下唇:“我说出来不好笑,还是等你回来念给她听。”
      柴邵犹豫了一下,爽快地点头。

      那场雨下了一半不下了。柴邵站在柴轩昂公司楼下角落等待,将伞关掉,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没一会儿,柴轩昂跟同事说着话往两边分开,柴邵放轻脚步跟着,跟到一条巷子,柴邵再也忍不住,举着伞柄朝面前连连叹气的柴轩昂打去。
      男人吃痛叫了一声,踉跄两步回头:“谁!”
      柴邵冷笑着步步紧逼,柴轩昂不自觉后退一步,捂着后脑大骂:“柴邵?你反了天了!”
      忽然他想到什么,终于意识到他被柴邵骗了。看着柴邵手中蠢蠢欲动的雨伞,柴轩昂吼道:“逆子...我可是你的父亲。”

      柴邵咬着牙把人逼进死胡同:“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牌可打。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

      少年手一抬,扔掉了雨伞。两人都怒火中烧,在断断续续的毛雨中互殴起来。

      拳头的闷响和砖瓦碎裂的声音光是听起来就让人发抖。柴邵内心感谢这份恨意让他的战力处于上风,他将柴轩昂踩在脚底下,硬拳如雨点般落在男人的颧骨和全身。

      他替姜卿觉得不值,拳头越来越重。他替所有无辜被牵连的人泄愤,恨不能将柴轩昂了结。

      柴轩昂被打到了鼻梁,鼻血哗哗地流,他忽然反起一股求生欲,奋力将柴邵扑倒在地,又揍又掐。窒息之际,柴邵摸到雨伞,使劲朝柴轩昂额头砸去,柴轩昂下意识躲避,被柴邵反手擒拿,摁在墙上踹。
      一个小时,柴邵痛快地揍了这个人渣一顿。

      打完人,他扛着流血的柴轩昂打急救。救护车将人抬上担架时,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吓得东蹿西逃。

      柴邵视而不见,抬起手背往脸上一抹,脸上伤口的血形成一道道鲜红的斜线,整个人显得野性阴森。

      除了皮外,柴轩昂还受了点内伤,但还不至于进icu,收到医院通知的时候,姜卿吓得要晕过去,还是柴椰驾车带她去的医院。途中还接了胡仁苍一起。

      三人坐在医院椅子上,姜卿低声抽泣着,胡了跟柴椰打电话了解情况。

      胡仁苍皱着眉往柴轩昂的病房瞪。好在两人没下死手,柴邵只是脸上挂了彩,身上挨了几脚,消完毒还能跑能跳,但柴轩昂怕是要在病房住一段时间了。

      母女两人见柴邵没事总算松了口气,柴轩昂躺在病床上,虚弱地望向门缝外的一家人,多么希望谁来关心他一下。可是没有。

      过了一会儿,柴邵就要走,姜卿和柴椰硬是带他回家让他换套衣服,还做了顿饭给他吃。
      独留下柴轩昂一个人,正绝望,一个苍老的身影走了进来。
      原来胡仁苍没走,只是下楼买粥去了。老爷子没好气地看着柴轩昂,着实又爱又恨。
      柴轩昂万万没想到留下来的是他,可是依旧拉不下面子张嘴接那口喂过来的粥。
      胡仁苍气得拍他伤口一下,柴轩昂痛得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一勺子就往喉咙里怼去,烫得嘴里起了个泡。
      喂完粥以后,胡仁苍也走了。柴轩昂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眼角落下泪来。

      褪下上衣,姜卿和柴椰用毛巾帮柴邵擦干净那些血,姜卿心疼地捂着脸哭,柴椰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柴轩昂该打。再说柴邵的伤又不是多么严重。
      后来快晚上十一点了,柴邵非要回学校,姜卿要帮他请假,还是柴椰帮忙劝说才让柴邵回去的。

      插着兜走在阴冷的路上,柴邵才开始觉得浑身都疼。他哼着歌缓解,翻墙进学校,意料之外地被人抱着双腿放在地上。他立刻回头喊:“秦删。”

      那人微低头,额发遮住眼神,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柴邵轻笑:“你真是了解我。”

      一见柴邵左边眉骨肿了起来,颧骨、侧脸、脖子上都贴了创可贴,秦删压抑了一整天的担心瞬间倾泻而出,抓起柴邵的手腕,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一字一顿:“谁干的?”

      柴邵心虚地别开脸,试图抽回手但抽不动,叹了口气:“这不关你的事。”

      秦删气笑了,将柴邵紧紧箍在怀里,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急促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你跟我说这个话?”

      “我...又不疼。”柴邵语气软了下来。
      “不疼你发什么抖。”
      “知道我疼你干嘛抱这么紧。”
      “不抱这么紧你就一直嘴硬下去?”话是这么说,秦删还是心软地松开了手。
      柴邵掸掸衣摆,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才不那么矫情。”
      秦删冷哼,“我竟然不知道平时开朗的柴邵也会和别人打架,还让自己这么狼狈。”
      柴邵也不甘示弱,斜睨他:“再狼狈至少我打痛快了,总比一直闷在这里,看喜欢的人被骚扰的好!”
      秦删一僵。

      “好啊。你想瞒着我,你以为自己藏着掖着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吧。你以为自己承受这些我就不用承受了吧。你想错了,你听好,不告诉我的后果就是柴轩昂会一直烦你,让你不得安生。让你看着就痛恨却因为是你恋人的父亲所以不能动手。之后你会越来越有压力,你会疲倦,你会见到我就想到他,你会在某一天爆发找到我对我说‘分手吧柴邵我真他妈受够你一家了’,我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你觉得那个时候到底是对我的尊重和保护还是伤害。秦删,你告诉我,我会高兴吗,你会高兴吗?如果你想那样,倒不如现在就分手来得爽快。”

      秦删不忍看柴邵情绪激动,于是控制自己也冷静下来,他去牵他的手,告诉他:“我很爱你,不想和你分手。”

      柴邵赌气甩开后退一步,“我不爱你!”
      秦删明知故问:“你真的不爱我吗。”
      “秦删,你原来这么缺爱吗,早知道我应该把你耍得深一些,让你—”

      话未曾说完脸颊被一只小心翼翼的手掌一下一下,怜惜爱护地抚过。柴邵听到那声看穿的笑,那人用最简单的眼神看着他,“你又在为难自己。”

      柴邵心痛,快要炸了,快要痛死了。眼睛好酸,鼻子好酸。
      秦删,你快抱抱我,只要你抱抱我,我就不嘴硬了。
      秦删……
      我…我说不出口,你懂我的抱歉吗。

      柴邵突然就不知所措,脸颊上的手掌还是那么温柔,沿着脸颊的骨骼滑到下巴,秦删的鼻尖很快就触碰到他的。
      另一只手掌轻贴着他的后腰往前一按,秦删极温柔地环抱着他。

      柴邵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泪水,他以为他猜到了秦删的下一步动作,但自己失去了全部机能,不敢主动靠近。
      可最终那份猜测的亲吻没有到来,秦删只是偏开相触的鼻尖,把脸颊和柴邵的脸颊贴在一起,分走了他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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