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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飞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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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空气最是新鲜,一早,学校便放了起床铃呼吁大家集中在绿茵场。
没站一会儿,像是故意似的,太阳的光线穿透云层,后来整个露了出来。
班主任领了号码牌,给班上报名了项目的都发了一块。姜苦生其实最害怕这种集体活动,因为每个人都会有点什么证明他们属于这场活动,而他空荡荡的,除了人站在那儿,没有任何事情关于他。
有些不算激烈的项目,其实参加了大概率不会出事,可是父母比他更惜命,楞是关于运动的一律不让参与。
覃渭渊说到底不过一个班主任,无权干涉他父母的决定,也是爱莫能助。
不过这次他留了点儿私心,当所有有归属的号码牌被带走后,剩下的那一堆中,覃渭渊顺了一个拿走,这也是他是所有班主任中最先去但是最后回来的原因。
红色的印着白色数字的布递到姜苦生面前的时候,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是给自己的,而是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侧身让路。
覃渭渊满脸堆笑地动了动红布,后来见他没有要拿的意思,便自顾自用别针帮他别在了背后。
姜苦生反手摸了摸背上的东西,虽说不和大家的一样有用途,却已经给足了人安慰。
这样他好像就不算是别人眼中的“好安逸”了。
开幕式照旧由校长主持,林主任也出奇地站在了讲台上,惹得台下莫名其妙一阵说笑。
但当林主任真的走到他们面前,便又不敢笑了。
开幕式一结束,负责各个项目的裁判和记录员便马不停蹄地朝场地走去。过来凑热闹的家长便一股股分流去找自己的孩子。
现在开始的是跳高和跳远以及短跑,三千米大概在中午以后才会开始。柴邵一边开始热身,一边纠正秦删的动作。
秦删抓住他往后乱拍的手腕,神情严肃。
热完身回到教室,藏在校服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柴邵接通,柴椰那边的背景音很是嘈杂,她兴许是热得嗓子发干,说话有些烦躁:“赶紧滚出来迎接你姐,顺便带两瓶水。凌艾,你喝什么?”
这位凌艾,想必就是老姐男朋友了。
柴邵连忙对秦删挑了挑眉示意他别说话,聚精会神地听着那边的声音。
“不用过于麻烦,矿泉水就好。”
柴邵心说:这男的嗓音倒是温柔。不过我什么时候答应带水了?...算了。看在第一次见面的份上。
柴邵点点头,哦了一声:“那你们先到观众席上找位置坐。”
然后柴椰就给挂了。秦删犹豫一会儿,道:“你姐姐?”
“嗯,你们见过一次。”柴邵恹恹地收起手机,“你还不知道呢,我姐也吃过奶奶做的小笼包,和我第一次吃的反应一模一样。”
“奶奶待会儿知道会很高兴。”秦删轻笑。
“这几次去看奶奶,她都出去逛去了,好像和那个徐老师相处的很好?”
“嗯,所以收音机积灰了。”
“是吗。”
超市人员爆满,等到拎着饮料到达观众席时,短跑比赛已经结束几轮了。柴椰坐在第三排,热得扎起了头发,旁边和她坐在一起的男人正举着一个扇子帮她扇风。
“怎么还不来。扇猛点,热的受不了。”
凌艾始终那么温柔地翘起嘴角,抬手挡着眼睛望了望太阳,轻声道:“要是实在渴,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去校外给你买。”
“不用了。”柴邵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举起装满饮料的塑料袋晃了晃,礼貌又疏离地对凌艾笑了笑。
凌艾站起来,伸出手:“这就是柴邵吧,总是想见你一面,这次终于见到了。我叫凌艾,是柴椰的男朋友。”
柴邵一时间愣了愣,伸出手象征性一握便抽开了,从袋子里挑出一瓶冷冻过的矿泉水扔给柴椰,又递给凌艾一瓶。凌艾接过,“谢谢。”
柴邵侧身,指了指秦删,“这是我同学,秦删。”
柴椰冲秦删打了个招呼。秦删礼貌地喊:“姐姐。”
凌艾看过去,忍不住脱口而出:“真是一表人才,你好。”
秦删点头,“你好。”
便和柴邵在旁边坐下。柴椰灌了几口水,探出脑袋朝秦删笑:“秦删,好久不见。听柴邵说你经常给他带小笼包。”
秦删摇头:“偶尔而已。”
“那你们都报了什么项目?”柴椰又转头问柴邵。
“四百米接力赛,三千米。”柴邵冲秦删昂起下巴:“我们一样。”
凌艾在想着该不该说点什么提高存在感,于是手肘往膝盖一支,探出身子笑道:“那你们两个真是兴趣相投。”
柴邵撇撇嘴没说话。
凌艾讪笑着收回身子,牵紧了柴椰的手。柴椰安抚似的捏了捏,主动提起:“你凌艾哥特意跟公司请了假来看你比赛,不打算多说几句话吗。”
“你知道,我从小不爱说话。”
柴椰凝噎,她知道柴邵在生气姜卿说的那句“闪婚”。
并且很明显,柴邵因为这个,所以对凌艾这个姐姐男朋友心存芥蒂。
“没关系,人与人相处本来就图个舒服,要是弟弟不爱说话,也不要过于勉强他。就这样晒着太阳,或看看比赛,也不失为一种友好。”凌艾继续拿着扇子帮柴椰扇风。柴椰闻言似乎是有些心疼他的善解人意,用指尖理了理他的头发。
柴邵在一旁看得白眼翻飞,心说谁丫的是你弟。
柴邵不耐烦地蹙着眉。
天气渐热,秦删大概看了眼对面大屏幕上的时间,起身:“先失陪了。”
柴邵仿佛抓到什么好机会,连忙站起来:“是不是回去做下午的值日,我也正要去。”
秦删点头。
终于摆脱这个凌艾,踏在烈日下的每一步都甘之如饴。柴邵用水瓶抵着额头,打着哈欠:“早上的比赛进行了一半,终于快到接力了。
“还早,你急?”
两人心照不宣地忘掉刚才为了逃脱而编造的谎言,肩并肩朝宿舍楼的小路上穿过。
“是急。急着让他俩走。”
“看出来你很不耐烦了。”
“看出来了你还不早点说要走?”柴邵咬着牙轻踹秦删小腿肚。
秦删反而笑起来,随便柴邵在他身上任性地撒气。
绿茵场内四侧围了一圈围栏,为防止比赛期间有人猝不及防跑过从而中断了比赛。
挨着短跑赛道的一侧,数不清的身影正扶着围栏拥挤,一边推搡一边跌撞,辅助裁判站在终点处狠狠吹响刺耳的哨子,向一帮人身后的地方招手,意思是让他们退后,免得影响机器的准确计时。
他那夸张的动作无疑不是在告诉观赛的人他现在很不耐烦。
人群听话地往后退了半米,又或许是因为老师太凶了。
检录老师被太阳晒得眯着眼,黑黄色的皮肤油亮亮的,正费劲地识报名本上的字,“一道蒋睿,二道马芹芹,三道……”
绿茵场围栏内人群最前排中,有一个头上绑着黑色发带,校服衣袖撸到手肘的男生呼了一口气,大概预料到下一个名字,紧张地将头上的遮阳帽往上抬了抬,以确保视线清晰,能够看到完整的比赛。
检录老师近乎麻木第念着:“四道吴迎喜,五道李紫囡,六道白云。”
男生瞬间集中注意力,朝离得最远、视线也最不好的六道望去。
从一道到五道都是长得又高又有力量的女孩子,在正式比赛前连忙热身,肢体摆动的杂乱恰好将第六道较为小巧的女孩子遮挡,只能隐约从下方看到一双干净的鞋子随着主人的动作而转动。
男生瞅着那边不禁失笑,就在他要放弃看女孩的脸后,那一排赛者中,他寻找的女孩弯着身体,将脑袋探出来,清澈的眼睛在人群中转来转去。
当看到第一排抱着手臂正笑着看她的男生后,便也开心地笑起来,嘴角两边的梨涡俏皮地出现在她雪白的脸上。
有那么一刹那,宛晨对此心动。
却又自责于这份心动不该出现在这个单纯到发傻的女孩身上。
傻到明明还生气,但听见自己要看她比赛,便笑着原谅了从前。
白云握拳对自己加了个油,冲宛晨扬扬眉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已经站在领奖台的最高位置。
宛晨比了个“厉害”的手势。
比赛马上开始了。女孩收回身子,像其他女生一样,开始试跑,试起跑动作。
远处篮球场旁边的操场上与这里一样,围着许多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偶尔顺着一阵微风传入宛晨耳中。
那里进行着跳高。
检录老师喊到了乃酪的名字。接着姚君子很不要脸地喊了一声:“跳高女王!乃酪最强!”
一阵笑声像是起哄一样,很感兴趣地围绕着那边的两人。
宛晨不屑地冷哼一声,即使没有站在他们身边,脸上依旧露出了鄙夷和嫌弃的表情,可是过了几秒,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分神。
这边一切准备就绪,机器死板地提醒:“预备备———”
当白云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而蹲下时,突然发觉她们这一行赛者用的都是和她一样的起跑,她侧脸瞄了一眼围栏内的宛晨,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宛晨似乎是在看着她的。
于是没经过什么深思熟虑,白云还是改变以往的习惯,缓缓直起身子,用了站立起跑。
这样她在这行人里就是最显眼的了,一眼便能看出来。
宛晨就容易找她了。
“跑———”
号令一发,所有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推力般,顷刻间飞出几米远。
就那么短暂的一瞬,白云还是看到了那个她在意的男生转身朝模糊处走去。
“再提高五厘米吧?”裁判员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满是赞许又期待地看着来势汹汹的女孩。
乃酪呼出一口气,点点头:“可以。”
人群因此发出一阵惊呼。
姚君子用双手比成喇叭状,略微担忧道:“尽力而为,注意安全。”
女孩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猛然起跑,矫健的身子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像一条出水的小鱼,翻过了那道高栏,滚落到柔软的垫子上。
欢呼声简直炸耳。
乃酪从容不迫地从垫子上站起来,露出了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笑容。
裁判一面笑嘻嘻地记录好成绩,一面朝抬杆裁判点点头,然后杆子又被抬高了五厘米。实际上乃酪现在已经位居全校女子跳高组第一,不过女孩脸上毫无满足的模样,似乎还能继续上高度。
围观的人员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成绩,女孩再一次回到起跑的地方,原地蹦了几下,加速冲了过去,略显努力地翻越过杆子。
原地震惊后,乃酪抬了抬手示意再上升五厘米,抬杆教练忙不迭地又往上抬高。
姚君子看得不停冒汗,心里祈祷着一切顺利。
乃酪看上去除了显得有些热,倒是没有像刚才一样紧张了,眼神在刚才跳过的高度游移到马上要越过的高度,咬紧了牙。
在跳跃侧身的动作后,背擦杆子,连人带杆一起掉在垫子上。
负责记录成绩的老师念道:“乃酪,最终成绩一点五八米。”
欢呼声中参杂着几声唏嘘,乃酪很是坦然,就好像预料到这个结果,反正在大众看来,她还挺满意的。
姚君子慌不择路,飞奔过来给乃酪搭了把手,满脸是汗地说:“疼不疼?”
“不疼,有垫子。”乃酪见他那样忍不住嘲笑。
姚君子木讷地呲着牙,和女孩一起往凉快的树荫底下去:“太厉害了乃酪,第一名!”
乃酪撩开耳边点头发,突然想到什么,脚尖转了个弯走向短跑场地。
女子短跑结束,参赛的女生三三两两凑到记录员旁边看成绩。人群里一个小小身影的女孩转身向反方向走,背后和周围不断有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想这些人大概在讨论她的成绩吧,几秒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
这个成绩对她来说还好,准确点来说也算是一个意料之外。毕竟去年比赛她用一双小短腿狂抡最终也才得了个第二名。
兴许今年的对手放水了。
他们肯定是为了班级下学期的积分才来参加比赛,所以敷衍了事,草草跑完便要回教室为接下来的考试抱佛脚,给她捡了漏。
不过说不定自己也很厉害呢。
这么想着却又很是气馁,白云用牙尖磨了磨嘴唇,垂下眼盯着刚刚拿了第一名的脚。
她磨磨蹭蹭地朝跳远场地的一处空椅子前进,努力冲刺过的大腿肌肉连带着屁股都有些酸疼。
坐上椅子,她弯起两只胳膊靠在椅背上,以一种类似葛优躺的姿态软趴趴地躺着,眼睛看向白花花的天,眼眶蔓延出水雾,将所有颜色融合在一起,不太好看。
大朵大朵连绵的白云边沿,镀上一层金光,被遮蔽许久的太阳试探地伸出两道光线,风停了下来。
云不动了,太阳也僵持着,似乎在寻求谁的意见,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看看她。
白云用干净的食指揉揉鼻下,风温柔地呼啸一声,天上团团簇簇的云便又移动起来,太阳终于完全露了出来。
瘫坐在冰凉石头椅上的女生已经满脸水痕,太阳正对着下方的她似的,拼命散发热度,没一会儿,女生的脸上只剩下干燥紧绷的条路。
虽然难过总是一个人,好在太阳总会安慰她的。
比赛前不是有一股冲劲么,怎么得了第一名还是感到灰扑扑的。
白云最后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秒耳朵边炸起一声:
“你特么开挂啦!”
“你小子是跳远的料。”
跳远比赛的沙池边严密地围了一圈人,裁判站在中间像是开路的安保人员一样,其他两人进沙池测量成绩,一个嘴角带着邪气笑容的少年正伸手借力从里面跳出场外。
随着成绩报出,一帮凑热闹的男生吹捧调笑地冲过去围攻作为焦点的少年。
男生朝其中一个跟着闹的瘦子说:“你怎么还在这,让你送去医务室的东西送了吗。别忘了要怎么说。”
鱼龙混杂的人形墙怪闷的,混杂着男生们要人命的汗味,“焦点”的嫌弃溢于脸上,防御姿态抬手拦着,不让这些人将他抛在空中。
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一般,他的视线越过男生们挤在一起的黑乎乎的脑袋,看到了靠墙的地方,呆呆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委屈的少女脸上。
对方先是没反应过来,仍旧满脸幽怨地盯着他,当反应过来时,男生已经抛开人群,一边抬手整理着发带,一边噙着笑意吵她走来。
“没跑好?”
白云冷哼一声,撇过脸不看他,心说宛晨的猜测真是幼稚。
“我参加比赛,你应该往前三以上猜。”
“这么说,成绩可观?”宛晨摩挲着下巴:“那恭喜了,第一名。”
“走开。”
女生一想到刚才自己跑步时这个人离开了,很生气,但是好脾气惯了,发泄的方式不是质问,而是窝囊地借着泪花表达出来。
男生发觉到女生哭了是因为一声啜泣。
女孩背对着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愿和他再交流。
男生愣住:“你在哭?”
又捏紧拳头:“谁敢欺负你?”
穷追不舍地弯下腰去追她的脸:“说话。”
被软磨硬泡得有些窝火,她突然两眼红红冲他道:
“还不是你这个……骗子!”
“骂我?”宛晨愣了愣,指指自己,好笑地嗤了下:“我怎么你了。”
“说好看我比赛,怎么自己跑去玩沙子。”
“什么玩沙子,我跳远去了。”
“你不是没报名跳远。”
“有个别班的哥们临时有事,让我替他一下。当时本来要看你的,谁知道叫到他名字了。”
“这不会被发现吗。”女孩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没事儿,老师都脸盲。领奖的时候那哥们自己领也不会被看出来。”
白云用视线描摹着那张脸:“可是你很好认。”
“比如,哪里好认?”宛晨使坏的挑挑眉,看戏似的看她。
“就这不要脸的特质,很明显的好吗。”
宛晨乐了:“喂。”
“有问题吗?”白云一脸认真地对峙着。
“随你骂呗。现在消气了吧。”
“既然是帮忙,不值得我生气,倒是你,小心待会儿被老师抓住作弊!”
“才…”
“白云———”
一声清亮的嗓音岔开了对话,一排排绿树交错的叶间,矫健少女的身子渐渐清晰。
两道身影压过来,其中一个笑眯眯地炫耀:“冠军驾到,夹道欢迎啊。”
宛晨冷哼,下巴朝白云一指: “巧了,这里也有个冠军。”
姚君子笑着对白云一个劲儿恭喜。
“白云,你真厉害。”乃酪抹抹额角笑着坐到身边。
白云下意识偷看着宛晨的一举一动,见宛晨只是在和姚君子拌嘴时,才露出一个微笑,温柔地眯着眼,小腿晃荡着:
“谢谢。你也很棒,刚刚在这都能听见大家对你的欢呼,得了,当时就猜到你第一了。”
“有那么夸张吗,估计是姚君子闹的,我也没注意。”
“你本来就很厉害啊,没有他烘托气氛,你也配得上这些欢呼。”
乃酪哼笑,用指尖刮刮白云的鼻子:“你最不吝啬夸我了。”
“听说姚君子也参加了混接?”
“嗯。”乃酪边说边无可奈何地瘪着嘴,凑近白云,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神。
白云忍不住笑起来,气声道:“也许他们要较劲到地老天荒喽。”
察觉到异样,俩男生同一时间回头。
“怎么感觉有人在说我们坏话?”
宛晨懒散地放松眼皮:“当意识到的时候,往往已经被说了很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