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千千结》青山鱿见鱼

38、千载心

　　终于爬上来了。

　　褚栖迟扶着墙喘了两口气，望见那半掩的房门时，唇边不自觉漾开笑意。手已抬至半空，正要推门却又顿住。

　　她悄然收手，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待气息渐平，那份急切带来的燥热也褪去些许，才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重明正临窗坐于梨花木桌旁，见她进来便开口调侃：“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连病也不养了。

　　“谁急了还不一定呢。”褚栖迟自觉拖过凳子坐下，身子前倾，歪头直勾勾盯着重明，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前天到怀远，重老板你后脚就跟来。昨天还特意晃到我面前请我吃饭——”她拖长尾音，眯眼打量重明，一副“我全都懂”的得意样，“说白了，不就是想……”

　　话未说完，便见重明微微后靠，赤色眸中掠过一丝罕见的凝滞：这人，在自信什么？难道那日祭祀真染上什么了？矫揉造作，信口开河。那些分明都是巧合。

　　褚栖迟见对方神色有异，也知自己方才夸张，便坐正身子敛了玩笑，巴巴问道：“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兑现‘共赴千载心’的承诺？”

　　“你的脑袋还没好利索？”重明支手，伸指隔空点了点褚栖迟额角未散的淤青，语气带着好笑，一字一顿道，“我分明是叫你，不要和我、攀、关、系。”

　　褚栖迟猛地伸手握住重明手腕，食指抚她手背，拇指蹭着她掌心稍稍下带。

　　重明指尖微蜷，象征性地往回抽了抽。
　　褚栖迟依旧握得紧紧。

　　“攀关系？摸也摸了，亲也亲了。重老板，你倒说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褚栖迟暧昧问道。

　　“偷亲也作数？”重明不屑。

　　“为何不算？哦~原来你在不满意这个？”褚栖迟低笑，轻吻上她指尖，眉眼一抬，“现在，满意么？”

　　重明双眸微闪，面色平静：“无赖。”

　　“我就是耍无赖，你要报官抓我吗？”褚栖迟才不怕。

　　“抓你，我一个就够了。”重明一把捏住她“小人得志”的脸颊，让褚栖迟不得不放手讨饶。

　　“再有下次，你就惨了。”重明松手警告。

　　褚栖迟揉着发红的脸颊：“哦。”不甚在意，反正重老板只会嘴上凶。

　　见褚栖迟安分，重明方才起身，淡淡丢出一句：“勉强带你去见见世面。”

　　话音一落，褚栖迟眼睛骤亮，几乎立刻弹起身跟上。

　　……

　　城东，一座楼宇拔地而起，宏伟不能一览全貌。

　　那便是“千载心”。紫底金饰，华贵非常。四十米高环形外墙浮雕刻满千载心独创词曲舞图，字句藏锋露韵，舞者衣袂飘飘，如奏仙乐，似演天戏。

　　往上七层高阁，层层叠叠如累玉堆琼。每层廊下悬琉璃灯，白日虽未点亮，却如凝月泛清辉；栏杆皆紫檀木镂空雕花，内里被白玉屏所挡，外人不可窥其盛景。

　　刻有“千载心”的匾额高悬。

　　正门由两扇厚重紫铜鎏金所造，上嵌紫晶玉石，阳光下反射耀眼光芒，闪到了第一百次尝试进场未果、泄气蹲在对面阴影下纳凉的顾典二人。

　　看着陆续优雅进场的人，尹煦悦终于按捺不住，扯了扯顾典袖子：“你不是说你有门路吗？”

　　“呵呵，门路，人脉。谁知如今人走茶凉。”顾典双手撑膝，重叹一声。她望着那扇曾对自己畅通无阻的大门，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从前哪需这般费力？她一时兴起想进千载心，随口吩咐，府里仆人便打点妥当。她只消施施然走去，大门管事几人她从前连正眼都懒得瞧。可如今：

　　“顾席客，请止步。”

　　“多少钱？”虽顾家倒了，但攸关大事，她咬咬牙还能拿出点钱。

　　管事比了个一。

　　“十两？”顾典犹豫，这下家底要掏光，得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管事轻轻摇头。

　　“一百两？”顾典心头一紧，眉头拧起，卖房都不够啊。

　　管事道：“是黄金哦。”

　　“黄金百两！”顾典大叫，引得众人注视。

　　“你知道一百两黄金是多少吗？”顾典压低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她对钱没概念，管它金银，拿着就花，不够回家找娘要。

　　可如今，一百两黄金于她：
　　能买百亩良田，让佃户捧租子供起来；
　　能开三五家商铺，在城里盘下半条街；
　　甚至，若非朝廷盯着顾家需先“表忠心”，单凭这一百两黄金，足够她赎回家宅逍遥下半辈子了。

　　“您说笑了。我自是知道百两黄金几何。”管事客气解释，“咱们千载心名气您也知道，每日五湖四海客人络绎不绝，真真客似云来。次客位早已售罄，这一百两黄金，是月客价钱。”

　　月钱？顾典抬头默算：“那也很贵啊。”

　　管事脸上依旧挂笑：“一分钱一分货嘛。您若想听普通小曲，向东走八百米拐弯是玉笙月楼。再往前多的是乐坊青楼。”说罢朝顾典微欠身，转身招呼其他客人。

　　“啊——我认输了。”吃瘪的顾典抱头踉跄。

　　两人又尝试谈旧情、伪装杂役、趁人多偷溜，皆以失败告终。

　　就在以为无望时，褚栖迟来了。

　　她和重明一起来了！

　　尹煦悦唰地站起：“小迟，你怎么来了？”边说着边扶她远离重明。

　　“我……你们怎么在这儿？”褚栖迟顿了顿，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如你所见，我们还没解决进入千载心这大难题。”尹煦悦摊手。

　　褚栖迟看了看颓唐的顾典，便知这位门路不通。

　　于是望向重明，眼睛一转，小声对尹煦悦道：“重老板，是我请的救兵。”

　　尹煦悦眼睛倏地睁大，嘴微张，不可置信地指着重明，尾音发飘：“她？”

　　褚栖迟眼疾手快压下她手指，点头，轻拍她胳膊递去“见机行事”的眼神。

　　转身时已轻轻拽住重明衣袖，声音软了几分：“重老板。”

　　“嗯。”重明望着褚栖迟动作，自然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过嘛……

　　“我朋友也想长长见识，你好人做到底，把她们一起捎进去吧。”
　　“求求你啦。”褚栖迟晃着她袖子。
　　“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好？”

　　“你的面子很大？”重明声音听不出喜怒，只轻轻一句。

　　褚栖忽踮脚凑极近，鼻尖几乎撞上重明脸颊：“难道不大吗？”

　　一张放大的脸猝不及防撞入眼帘，呼吸热气拂来，带着浓浓药味。

　　重明撇开头，又见尹煦悦连带着狍子帽小鸡啄米似的不停作揖，拜出残影，倒显得格外恳切。

　　重明扬起手，尹煦悦吓得闭眼缩头，双手合十不敢动。

　　她感觉头上被插了什么，悄悄掀开半只眼，抬手摸到帽子——是根金色闪光的羽毛！

　　好漂亮！

　　下一秒，尹煦悦捂嘴差点惊呼：不对啊，平白给我这个做什么？这几日她可没做过伤天害鸟的事。

　　她疑惑望褚栖迟，褚栖迟疑惑望重明。

　　重明却没解释，转身朝千载心走去。
　　几人满心困惑，只得按捺疑问快步跟上。

　　守在门口的管事见了，连忙恭敬上前，还未开口，重明已从袖中又取出一根带光金羽。

　　管事动作一顿，看清羽毛瞬间脸色微变，忙躬身道：“原是金粟阁的席客。”千载心草创之初，曾赖金粟阁解囊相助。

　　她双手接过羽毛细验，片刻后，羽毛化作点点光尘消散。管事态度比任何时候都恭敬，扬声道：“三引，待客！”

　　话音刚落，一名青衣利落之人快步上前垂首：“席客请随我来。”说罢领重明往里走。褚栖迟给两人一个信号，赶紧跟上。

　　尹煦悦见状，连忙摸出羽毛递管事，一把拉过顾典：“我也有这个！我们是一起的。”

　　管事双手接羽，脸上露出几分了然笑意：“顾席客，您既有这般关系，早说便是，偏生爱逗我们玩。”

　　“哈、哈哈……”顾典只能干笑应和。

　　“四引，待客！”管事依旧扬声喊，正要吩咐人上前。

　　“啊，这就不必了。”顾典连忙摆手笑拒，“我们自己随意转转就好，不劳费心。”

　　身边跟人未免束手束脚，不便行动。

　　管事知顾典是老客，懂规矩，便不再强求，只温和叮嘱：“每层皆有专人引路，二位若有任何需要，招呼她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