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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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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挟月蹲在小院口,烈日当空,院外巡逻侍卫相碰的甲胄之声脆而微,恍若蝉鸣。
有两人不停在她耳边念叨,崔挟月想忽视也难。可她从来没想过与人组建自己的家庭,或许是父母影响,或许是她自身原因,又或者是现实中条条惨剧……
婚姻大事只论感情,一听便不牢固。红颜弹指老,色衰而爱弛,人心瞬变,一句不知时效几何的喜欢填不满生活中的空缺。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她和陆盛都不是只会对镜垂泪坐天明的性格,相处不成反生怨怼。
其他男女身份、社会地位等统统不论,便说穿书一事,哪方捅出去都是同归于尽的必杀招。
崔挟月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这种困境。
对她来说,陆盛的一颗真心像是冬日进屋后喝的一杯温水,抚慰身心的同时亦非不可替代。
如今挑明……陆盛或许真的被伤透了心。
崔挟月喉咙发紧,满嘴苦涩。
比起日后同床异梦处处猜忌,现在及时止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崔挟月悄无声息地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崔叙和陆盛哪里有那么多话可说,陆盛会是什么反应呢?
恼怒?委屈?还是啪一甩手不再理她?
但没关系,书院历经半年,大型建得差不多了、崔叙参与谋反也要掩盖……她和陆盛还有正事要谈,不会一句话都不理她。
哪怕没有薄如蝉翼的一纸婚约,她与陆盛依旧是稳固的利益同盟。
半晌,仿佛风吹树叶的声音也没了,崔挟月突然很混蛋地将此间种种,追究到崔叙头上,若不是崔叙突然裹乱,她还能多与陆盛好生相处几日。
她也不至于在炎炎夏日蹲门口晒大太阳。
突然,崔挟月心口重重一跳。
崔叙是这种好心人?
从年前闲聊天般要她要名份,到现在近乎急切相逼,陆盛身上是什么能值得他步步算计谋求的?
军权吗?
可哪怕崔挟月坐上靖安侯夫人位置,与崔姝又有什么不同,难道要她取陆盛代之,跟崔叙去造反吗?
哪怕陆盛同意,她也不会失心疯成那样。
没等崔挟月想明白,陆盛在她身后轻咳一声,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崔挟月顿时一僵,不回头就知道是谁,她没起身。一时间将阴谋阳谋打包发送外太空,心却空了下来,像是吊在半空中,踩不到实地
她在两人感情中大部分是主导者,少见有像此忐忑之时。
陆盛眼泪早就擦干了,连泪痕都没在面具脸上留下痕迹。
告辞崔叙,他就看见崔挟月蹲在门口,身影小小的像是蜷缩在地里的蜗牛,身形单薄比祭坛初见时消减几分,满身散发着浓重的怨气。
崔叙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侯爷归期不定,与小月见面更是少之又少。她身边又无可依靠之人,不得已靠自己撑起家来。”
陆盛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脚底的石板路却仿佛软了一下,
他又近一步,崔叙的声音便在他心里重上一份——她身无所依——这几个字扎得他呼吸发紧。
“……既然她身无所依。”陆盛站定垂眸,崔挟月发侧步摇被风吹的直晃,不像她卖出的那般精美,细小处还能看见折痕。
他在脑海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甚至能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侯爷就要给她实打实的东西,让她遇到问题……第一时间就能找到你。”
“送些什么?金银还是珠宝?”
崔叙眼睛很漂亮,乌黑的瞳孔反射不出一点光线,轻蔑、嘲笑,最后都化为心疼,对崔挟月的心疼,“太俗了,流离乱世,怀璧其罪,这些傍不了身还会惹祸上身……”
陆盛指肚摩挲着那枚私印,微凉的玉石沉甸甸坠着手。
这小小私印自然比不上能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可危急之时,凭它唤动黑虎军嫡系还是可以的。
陆盛思来想去,这是他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最根本的依仗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狼狈。
细想来,他与崔挟月这段关系里,自己一直像个被宠坏的“弟弟”——心安理得地索取着她的包容、庇护,乃至银钱。
他向她索要着名份、索要着她身边最亲近的位置,却从未给过她同等坚实的依靠。
连玩笑间所说的“靠崔挟月养”,剥开来,竟也是血淋淋的事实。
终归是他错了。
这认知像是细针,轻轻扎在心口,绵密地泛着酸楚。私印坚硬的棱角抵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不能再这样了。
他得换一种方式站在崔挟月身边。
陆盛像是没事人般跟着崔挟月排排蹲在门口,冲崔挟月一伸手:“诺,这个给你。”
崔挟月一愣:“你……”
粗糙的掌心上满是细碎伤痕,刀剑磨出的茧子牢牢附在皮肉上,有时还会勾到崔挟月的衣衫,但她记得陆盛,厚重而炙热。
私印像是并不要紧的物件,轻描淡写地就摆在她眼前。
崔挟月无声地吸了口气,“我用不上。”
崔叙这人……她当然清楚这私印代表的分量,就是不知道崔叙在陆盛耳边蛊惑了什么,竟然这么轻易就交出来了……
刚才真不应该把两人单独放在一起。
陆盛眼眶又有些泛红,他飞快眨掉眼睛前一层薄薄的水光,“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我知道你不在乎身份地位,这时代亦对女子亏欠良多。但手中的兵马是实打实的。”
“武将朝不保夕,战场上刀剑不会管是小兵还是统帅,我……我……”
我心中有你,便多了根软肋,多了份放不下的牵绊。
如果能在濒死时回忆起你的发丝,你的脸颊,死亡也算不得痛苦。
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崔挟月用力闭了闭眼,“你别说这种话。”
陆盛把私印塞进崔挟月手中,两只手紧密相握,连玉石都透出股暖意。
他条件反射地想将自己脑袋连通私印一起塞进崔挟月手心,却生生忍了下来,“拿着吧,别让我在北疆担心。”
崔挟月终是松了口:“我只帮你保管一阵……”
陆盛喜出望外,连忙把印章塞进崔挟月腰间小囊中,生怕下一秒她反悔。
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陆盛微低着头,那道擦脸而过的伤疤,只剩下一抹极淡如玉般的白痕。他下垂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细密的影。
崔挟月甚至能看见方才哭过的痕——陆盛竟然没跑来撒娇。
他的神情时那样专注,那样认真,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崔挟月忽然想起两人初见时,陆盛也是这般拧着眉,轻柔地绕开盖头流苏,抽出缠绕在其中的簪子。
崔挟月呼吸微微一滞。
她的视线从鬓角碎发滑向玉冠之上,他簪的是田庄回京城时,从崔挟月手里扣出珍珠做的笈。
因珍珠周围多添了层绒毛,崔挟月本想冬日帮他带上。
可陆盛非但不听立刻就带上,还处处招摇撞市,力求显摆给每一个人看:“美人配美笄。”
崔挟月当时一把拍过他的狗头,“停停,你现在长得不方便。”
忽地一股热浪吹过,崔挟月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身体比意思更先做出反应。
轻柔的吻落在陆盛脸畔,早已愈合的伤口蓦地开始瘙痒。
陆盛一耳朵“嗡”地一声,他猛然起身,脸上羞红一片,不敢去看崔挟月,结巴道:“我我我……私印拿好了,我就先走了……”
“陆盛。”崔挟月叫住他,脸上沉了下来。
陆盛断然不是这种性子。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亲一下不说扑上来再要更多,哪有扭捏退缩的时候。
腰间的私印,眼角的泪痕……
是她的态度让他不敢再亲近了吗?
陆盛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不敢走,也不敢回头。
良久,崔挟月突然道:“刚才……是我的问题,崔叙跟你说了什么都别在意,他惯会胡说八道。”
“你很好,别改变自己的本性。”
晃然如同一击重锤,陆盛身形肉眼不可见地轻微颤栗起来,转身扯了扯嘴角,挤出个不尽如人意的笑,“我没有变呀,我……”
他话没说完,憋不住的泪先砸在了地上。
陆盛抽噎一声,仓皇扭头,胳膊手掌齐用力,胡乱摸掉泪水。
可他的泪水越摸越多,忍耐了一下午的泪水如同泄洪般,不由主人心意地喷涌而出。
崔挟月直起身想帮他擦擦眼泪,蹲了一下午的双腿却不给力,膝盖以下毫无知觉,反而是陆盛一边流泪一边跑过来扶住她才没跌倒。
陆盛换了个胳膊由崔挟月掺着,吸了吸鼻子:“这边干净点……”
崔挟月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她动一步都疼,呲牙咧嘴地抽了半晌气,“抱我去咱们屋里,你面具都浮囊了,赶紧换下来。”
陆盛沉沉“嗯”了一声,打横抱起她,还没走几步,他又迟疑问:“要不要和叔父打声招呼?”
“打什么打,”崔挟月不满道,“等咱们事掰扯明白了,我就去找他麻烦,跟我们小玻璃说什么了,改头换面了都。”
陆盛腿长几步就迈进崔挟月屋子里,闻言脸上更抑郁了几分,幽怨道:“你也觉得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