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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滞后 ...

  •   “所以,到最后都没人在意我的作业?!”
      箫永乐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谁让你平时就不怎么交作业呢。”萧明深把暖空调开到最大,就要发动车子,身上还穿着匆匆套上的睡衣。
      箫永乐的双语小学有非常严格的制度规定,一学期不交作业超过十次的同学,会自动触发叫家长功能,三次之后,家长态度消极就有被劝退的风险。
      于忟恩非常焦虑地啃指甲:“你……你别闹了,不是说今天去复查,还有我也不知道朱秀丽在哪。”
      “我让南阳警局的哥们儿帮我查了,她人就在南阳,两个小时就能到!”
      说着,萧明深撕下一个暖宝宝:“你腿不好,今天要爬楼梯,先敷上。”
      这个暖宝宝,以前从没在他车里见过。
      于忟恩心下一动,想开口几次,都咽了回去。
      萧明深今天似乎有点亢奋,把车开到了限速的最快,说是两个小时,实际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路上,萧永乐还在纠结作文怎么写。
      “于忟恩,你是专业的,教教我吧,我真的一点都想不出来了。”
      看来这孩子没有胡诌和写作的天赋,也没有萧明深的机灵,大概什么也继承不了了。
      可于忟恩也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们语文书上不都写了吗,什么大地母亲祖国母亲宽广包容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巴拉巴拉的,扯点上去嘛,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怎么办?”
      “可那是别人的感受,不是我的呀。”
      看来他还没到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撒谎的年纪。
      是了,于忟恩闭了闭眼。
      “……那就想象吧,比如在我的想象中,母亲没有爱,是个草|蛋的玩意。”
      萧明深默默冒了个泡:“在怪我?”
      “没有。”
      “只是觉得见她没什么意义。”
      “能放下一切来魔都,你已经很勇敢了。我只是要让她看见你过得有多好,有多么优秀,错过你是她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
      那就当是,最后一次。
      于忟恩深吸一口气。
      或许她自己没意识到,但萧明深能看出来,她心神不宁,她在紧张。
      任何超过平静的情绪,都是执念。
      这一脚似乎踢对地方了。
      驶入南阳地界,一股萧瑟感扑面而来。
      萧永乐写不出作文,指着路牌上的红灯笼:“要过年了?”
      “要过年了?”
      “要过年了!?”
      于忟恩连忙打开日历,一个星期后,就是除夕了。
      日子居然被她过得这般食之无味。
      萧明深也很震惊:“啊,这么快嘛?”
      “其实仔细想想,大学毕业后,过年就不那么期待重要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节日的意义不再是纯粹的快乐,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和忐忑。
      又要给亲戚家小孩发红包了,大舅哥问我今年业绩该怎么办?孤家寡人又一年,荒唐无度又一年,情人节该准备礼物了……
      魔都的过年氛围还是很浓郁的,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张灯结彩了。
      只是两人沉浸在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谁也没往外面跑。
      萧永乐对他们的反应摸不着头脑:“今年还过年吗?”
      孩子的世界太小,又恰好装下一切张灯结彩的节日,每一次欢乐的理由都对他们无比重要。
      萧明深也是这么想的,他摩挲了一下于忟恩右手的戒指:“你应该戴个大的,我向你求婚的那个。”
      于忟恩忍不住笑了下,把他的手塞回方向盘上:“我早就不需要那种闪耀的自信了。”
      真正的自信在心里,在左边。
      这样想着,于忟恩突然就释然了不少,她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朱秀丽家在城南的一处小巷子,这种蜿蜒的巷子,在北方叫胡同或者弄堂。
      南方不太一样,巷子的人家之间紧邻密布,冬日见不到阳光,梅雨季节比楼房容易潮湿。
      但凡哪一家有点动静八卦,第二天就会传遍街头巷尾,无论你愿意与否,凌晨五六点的老头老太都会准时刷新,清嗓子打太极。
      朱秀丽搬家之后,于忟恩就再见过她。
      她不想去她的新家,觉得恶心肮脏,她受够了歧视和异样的目光,受够了寄人篱下,受够了他们带来的一切未知的灾难。
      车子开不进巷子,他们在巷头下车,看着水龙头边的青苔和冻霜,她忍不住开始期待。
      期待朱秀丽后悔的样子,仰望着她的样子。
      巷子很少来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三个人穿着光鲜亮丽,很快吸引了一个老太的注意。
      “你们找哪家?”
      萧明深不易察觉地把于忟恩往身后揽:“朱秀丽。”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这一行人,不觉得朱秀丽认识这样的亲朋。
      “跟我来吧。”她颤颤巍巍起身,在夕阳西下的残光中引他们入巷子。
      这条巷子,蜿蜿蜒蜒,曲曲折折,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回原路。
      萧明深轻轻握住于忟恩的手:“你想让我怎么说,怎么做?”
      “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就可以。”
      巷子的最深处,老太问:“你们是朱秀丽什么人?”
      “女儿。”
      老太更加晕了:“她没说过还有个女儿啊!”
      “哦,她不太喜欢我。”于忟恩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嘴里说出这么坦然的话语。
      来的路上,这儿的家家户户都贴了春联,唯独这一户,门上只剩下去年的残胶。
      老太嘟嘟囔囔:“怎么可能呢……”
      “于忟恩,”箫永乐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会改吗,你会原谅她吗?”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于忟恩蹲下身,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圆脸:“我也很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悔改的机会,可事实不是这样的,打孩子的人最后还会打孩子,重男轻女的人还是会重男轻女,骨子里是变不了的。”
      “这么绝对吗?”
      箫永乐愣了。
      萧明深摸乱了他的头发,敲响家门:“也有一小部分可能,他们会后悔,但他们能做的只有后悔,等意识到的时候,早就没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机会了。”
      门内生活的动静安静了几秒,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太太喊:“谁啊——去开门。”
      又安静几秒,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老态又鼻青脸肿的女人,暗黄色的肌肤上遍布青紫的伤痕,棉袄可以遮住身上的伤口,遮不住脸上的。
      似乎是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却花了一半,眼神浑浊皮肤下垂,眼角唇周遍布着细纹,身上的行头自然也是很多年前的样式。
      女人冻疮密布的手举了起来:“你,是谁啊?”
      于忟恩也花了点时间才认出她。
      要在南方长这样一手冻疮属实不容易,就算长了冻疮,去中医院配一副药就能有好转,可见朱秀丽过得并不好。
      萧明深垂下眼帘观察这个女人:“我是于忟恩的丈夫,你好。”
      女人的嗓子里挤出“啊……”的一声,把他们往外面推,自己关上了门。
      于忟恩跟着她来到了巷子外面。
      她的眼眸含着水光:“女儿啊……”
      说罢,就要伸手摸她:“你怎么不见长高,还矮了些,是不是魔都没你爱吃的菜?”
      她哪里知道,魔都的饭店就是每天换一家逛,一辈子也吃不完。
      她知道于忟恩在魔都,想必是看了新闻了。
      于忟恩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你和我的感情没这么浓,别这样搞。”
      她垂下头嘟嘟囔囔:“嫌弃我了……对,看不上才是对的。”
      萧明深微微皱眉,这女人不会被家庭逼疯了吧?
      一垂头,她就看见了箫永乐,眼睛一亮:“这是你的孩子?是个男孩?”
      于忟恩没言语,因为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你终于生了个男孩。来,让外婆看看……”
      朱秀丽很快发现,无论她怎么伸手,都够不着箫永乐,男孩一直躲在父亲身后:“于忟恩说你重男轻女。”
      她尴尬地愣在原地,问于忟恩:“他叫什么名字?”
      “箫永乐,永世安乐。”
      不是望子成栋,也不是望女记恩。
      “好名字,好名字。”
      她又转向萧明深,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善待我们家小……忟恩。”她从来没叫过她的小名,于忟恩没有小名。
      萧明深文质彬彬一点头:“不用你说,她过得好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二十二岁就能出版小说,是她自己优秀,我相信,无论有没有我,她都会有自己的天地。”
      朱秀丽迟疑地一点头:“噢,新闻我看了,我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东西,我也看不懂……”
      “我这次来,只是看一下,你过得怎么样,我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反正你已经找到了靠山,自己的选择就要坚定走到底。”
      于忟恩也不想这样,可话一说出口就有些变味,和萧明深吵架的时候一样。
      “我想告诉你,你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地方和时代,你无能为力,不是你的问题,可你不能也不该这么对你自己的孩子,你明明知道被轻视是一种什么滋味,却要自己的孩子彻头彻尾的体会一遍,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做改变,可你什么都没做,你选择嫁人,可于忟恩不比任何人差,你却没给她一点机会,这不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的问题,孩子都是一样的,用心栽培浇灌就会开花,你一味只想要回报,只想要依附别人,只想着种藤蔓不想着盖房子,就随时会被路过的人拆散。你留给我的妻子很多不好的回忆,我没法和你坦诚相待,想到她上学时期交不上学费吃不了食堂的时候,我都非常难过,父母要狠心到什么程度,才会抛下孩子呢?”
      萧明深摇摇头:“我来只是想说,你看错了,于忟恩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优秀的人,你错过了她。”
      朱秀丽在一句一句中捂住脸,抽泣着,泣不成声着。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于忟恩感觉心里有点凉,她还是下意识觉得,朱秀丽认为自己错了是因为她成功了,有钱有地位了,而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她的每一颗眼泪都像是后悔着没有奔向荣华富贵的悲伤。
      于忟恩再也忍受不了了,这种控制不住把人往坏处想又敏感多疑的毛病,在遇到朱秀丽之后复发了,这是提醒她割舍过去的征兆。
      “走吧。”她把被萧明深摸乱了的箫永乐的头发顺着反方向又摸了一遍。
      “等……等等,我有话和你说,不会耽误你太久。”
      那是一个接近哀求的神色。
      “你们先回车上吧。”
      萧明深牵着箫永乐的手,看了她们一眼:“有事打我电话。”
      “你要说什么?”
      “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原谅我的,但是我真的对不起你,我没有忘记你,我只是不敢想起你,其实我知道电热毯不是你的错,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能责怪自己,不敢责怪老于,都是我懦弱,我无能为力。”
      她哭着拽住于忟恩的手,眼泪鼻涕哗哗往下掉,完全没了当时的盛气凌人。
      “你老公说得是对的,我在这过得一点也不好,我给老林生了个男孩,可他们一家都看不起我,我的婆婆每天都骂我,我恨不得……”
      和她一对话,负面情绪就容易扑面而来。
      “老林比老于打我更严重,那孩子在学校里掀女孩裙子抓人肩带,已经被劝退两次了,再这样下去只能辍学了,我恨……”
      看着她鼻青脸肿的样子,于忟恩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人生就是如此吧。
      你的选择,就是你的明天,一切或许皆是定数。
      大概是萧明深请的那个大耳朵给她洗脑了。
      但她还是警惕道:“我不会管你的儿子。”
      “我知道,我没有央求你,我不敢求你,你过得好我很开心,乐乐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以后肯定会给你养老,你这个孩子生得好,拴住男人的心就看这个了,这样他才能念你……妈妈吃了没文化的亏……”
      “女人年纪大了结婚,别人就会觉得你经历了很多,不干净了。”
      她的措辞让人很不舒服:“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过成这样是因为生了我?照你这么说,你给你老公生了个男孩,应该很幸福啊,难不成好运被我这个会来月经的吸走了?”
      “没有,没有,”她有些慌张:“我只是……”
      “我不靠萧明深活着,不靠萧永乐活着,这个世界上每个女人都可以做到,意料之内,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忟恩摇摇头,对着马路边的车子一招手,夕阳下闪耀着同样金色光芒的小金人朝她缓缓停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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