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第一个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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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结论来说，你的确当过迷宫之主。
在童年和青春期的交界点，你逃离家乡，随身只带了一周的口粮和你最亲密的猎犬。
这一路并不容易，不是所有人都欢迎懂巫术的阴沉小孩，魔法的变现能力比你想象得低。至于体力活，来历不明的未成年人，吃得多、力气小，还容易惹麻烦，很少有老板愿意冒得不偿失的风险雇佣。大多数时候你付不起住宿的钱，就到马棚凑合一夜，和你的猎犬依偎着取暖。
你打过各式各样的零工，当日结算当日滚蛋，费心躲避不怀好意的流浪汉和匪徒，才能在找到小贩摊位前保住报酬、勉强与猎犬分享半块干粮，然后在泥泞颠簸的路段彻夜蹲点抛锚的马车，靠修车和驯马换取车上旅人捎带你一程。
进入人口流量较大的城市后，情况渐渐好转，有学识的、识货的人多了起来，你得以利用法师的身份，在一家日常魔法用具售卖店里应聘成功，做了半年帮工，攒下一点钱，然后继续旅程。
终于，你追寻着传闻抵达乌塔亚、一座贫瘠的南方小镇。因为偶然开发出迷宫，大陆各地的冒险者们蜂拥而至，带来了爆发式的繁荣。
飞速膨胀的光鲜之下，虫蛀的脏污同样肆无忌惮地蔓延。在乌塔亚定居的第二年，你不慎和一群臭名昭著的地头蛇起了矛盾，适度退让是理智的做法，但你当时的烦心事不止这一件。
世界就是这么小，老家有经营商队的亲戚，来乌塔亚做生意时偶然撞见了你，还写信告知了你的父母。你很快收到父母的来信，为他们预料之外的关注、以及命运般纠缠不休的家乡心烦意乱，又不能抛下好不容易找到的迷宫一走了之。
地头蛇们撞上了你发泄的枪口，你不再顾忌圈子里默认的规矩，当众下了对方脸面，甚至炸伤领头人一只手。那群乌合之众落荒而逃，围观的冒险者们大笑着吹口哨，为你鼓掌，你煞有介事地转圈行礼，像谢幕的名演员，好不风光。
风光的代价是惨痛的。
地头蛇之所以称为地头蛇，就是因为和本地势力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次日起，你在乌塔亚的日子变得不好过起来，常去的护具维护老店不愿接你的生意，租住的房屋莫名其妙漏水，到哪都有暗中窥探的视线和戳脊梁骨的流言蜚语，当初为你欢呼的看客都变成沉默的观众，你四处碰壁，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你承认，自己耽溺于短暂的快意恩仇，招来甩不掉的麻烦，只得在风波过去前咬牙忍耐。
但对方报复的手段远没有结束。
你精通魔法和药理，他们明里暗里试探过，发现针对你的暗算都不成功，干脆趁你下迷宫时摸进你的住所，药晕了你的狗，割破肚子后丢进魔物堆里，等你赶到现场时已经来不及了。
可怜的猎犬，它深爱你，忠诚于你，无数次于危机中奋不顾身保护你，陪你流浪、度过艰难的时日，最后却成为你意气用事的牺牲品。
你不记得自己如何瞄准暗算者的脑袋释放攻击咒文、又是如何在魔物群落中杀红了眼，只记得猎犬奄奄一息躺在你怀中，伤口狼藉淋漓，断气之前仍然安抚而眷恋地舔吻你的脸颊。
你从不后悔。有任何人或者事让你难过，出现负面的情绪、影响你的心情和生活，你会告诉自己那些东西并不重要，反复强调多次，然后飞快地切割、远离，不再回头。比起接受事实，你的行为更倾向于逃避，干脆利落地拒绝所有受到伤害的可能，只在这件事上，你祈求了如果。
如果你没有招惹那群人就好了，如果你再谨慎一点就好了，如果你的狗不用死就好了。
为了救你的猎犬，你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恶魔回应了你。
“如你所愿，”祂说，“我属于你了。”
十六岁那年，你成为了乌塔亚的迷宫之主。
坦白说，你的生活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你很小时候就沉迷于古代禁术和相关传闻、甚至早在你觉醒真正的魔法天赋以前，如今不必为生计所愁，你干脆闭门不出，潜心研究。
除了你复活的狗，只有恶魔陪伴你。祂帮你搜罗艰深的书籍，坦诚面对你无止境的求知欲，回答你的所有问题。可越了解祂，你越觉得费解。
恶魔喜好进食人类的欲望，越复杂的欲求对祂来说越美味。但你已经许愿救了你的狗，除此之外再没有非实现不可的愿望，和迷宫里熙熙攘攘的冒险者相比，你甚至可以算作一个低欲求的人，你不理解自己有什么值得吸引祂的地方。
“不。”恶魔摇头，带着笑意专注地看你，锁孔般的双眸映出你的影子，“我的主人，你很特别。”
好吧，反正你也没有什么损失。要看的书很多，要做的研究很多，还得准备今天的晚饭，织新的毛毯，陪狗玩接球游戏。你小小的世界需要投入心力经营，没有更多空余搭理恶魔的兴趣。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度过四年。
直到你满二十岁那天，因为一点别扭的想念、随手翻开压在抽屉深处的信件，却从中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好像心口被挖空一块，你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怀疑没有道别就离开家乡的决定是否正确、多年来不肯低头的固执又是否有意义。
就在你魂不守舍的当口，恶魔迎了上来，身后跟着变形魔物扮作的你的父母，笑盈盈地告诉你，这是祂为你准备的礼物，问你是否喜欢。
你太了解祂了，几乎能肯定祂的所作所为出于故意，祂享受你一瞬间蒙上破败灰白的表情、你短短时间内领略真相陷入绝望的全过程。
讽刺的是，你到此刻才理解恶魔为何说你特别。
向恶魔许愿的人都是赌徒，被量身定做的美梦蒙蔽双眼，即便察觉恶魔愈发不加遮掩的反常，也被触手可及的美好所困，不去面对现实，承认自己受到欺骗、自己的愿望其实无法得到实现。
偶尔有理智的人试图挣扎、拒绝向更深处坠落，潜意识产生的幸福感也逃不过恶魔的眼睛。到那时，许愿者、迷宫之主连愿望本身都任由恶魔掌控和扭曲，注定无法逃脱被操纵的命运。
你不一样。你不相信虚假、不接受欺骗。
无限的恶魔也要遵守有限世界的规则，狗死在你的怀里，它的灵魂已经离开肉身，恶魔没有能力复活你的狗，祂只是参考你的记忆，给了你一只长得一模一样、会做出一模一样反应的狗，就像祂现在抱以完全的恶意给予你的父母。
你的狗并没有获救，你的父母也不会获救。没有人获救。谁都不会获得幸福。
你用尽力气祈求，得到粉饰太平的虚伪回应，美梦醒来之前总是轻盈又甜美，但假的就是假的，正因为你要的很少，所以不会容忍任何妥协和折扣，恶魔欺骗了你——于是你松开了紧握的手，祂实现的愿望太浅薄也太廉价，你不需要。
这是你欲望的底色，吞掉再多表层欲求也无法引诱和动摇的、你作为生命的本真，千万里也难挑一的愚蠢和偏执，恶魔不舍得第一口就吃掉。
现在果实成熟，祂终于不用继续忍耐。
一夜之间，乌塔亚生灵涂炭，活人被杀死，死人变成魔物吞噬活人。无数的惨叫声中，恶魔的翅膀遮天蔽日张开，你被祂按倒在地，祂的爪子划破你的心口，羽翼割伤了你的脸，那只虚构的猎犬朝你跑来，徒劳地舔舐你越流越多的鲜血。
你守护的小小世界坍塌了，你的灵魂和眼角一样干涸，你的视野、你的人生，全部都被染红。
意识变得模糊，疼痛在远去。恍惚间，你往那片红色伸出手，像索求，也像祈祷。
“恶魔啊，”你说，“你告诉我生命的答案。”
咔哒，笼罩你的阴影停下了动作，仿佛时间本身停滞了一样。尔后血色如同潮水褪去，你的视野重归黑暗，黑暗中有什么存在张开一只黄金颜色的竖瞳，满含微妙的愉悦，居高临下俯望你。
祂说：“如你所愿。”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