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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番外三 烟火 ...

  •   滨海小城入了冬,海水便凝成噬人的寒冰。

      季明礼却兴致不减,日日赤脚扎进冰冷的海水里,直到冻得牙齿打颤、唇色乌紫,被人强行抱回屋里。

      几次三番的高烧后,是一封自北方而来的信,打断了他日日跑往海滩的脚步。

      信是季卯写来的,只说游九州要成亲了。

      “吃席?”

      季明礼捏着信纸,眼前一亮,连日被囚困在房间里的郁闷一扫而空。他几乎是立刻跳起来,跑去同大海告别,顺手将那座住了没多久的小屋送给了对方。

      大海搓着手,眼眶有些发红,转身送他一只比脸还大的海螺,壳上纹路如彩色的海浪。

      “这个很神奇,”大海道,“凑近了,能听见海说话。”

      季明礼欢喜地接过来,当即就凑到耳边,顿时眼前一亮。

      北去的马车上,他便一直抱着那只海螺,呜呜地吹。那声音实在算不得悦耳,乌拉乌拉,他们行一路,他便吹一路。

      “怎么这么豪华的马车里,传出这般惊悚的送葬曲,也太不吉利了。”

      白日还好,遇上的人便躲得远远的。

      到了晚间偶尔行夜路,嗷呜嗷呜的曲子回荡在山间、地头,阴森恐怖,总会吓疯、吓尿几个夜行人。

      “啊!!!鬼啊!”

      后来,他们所到之处,总会出现道士拦路撒黄符、泼黑狗血、塞黑驴蹄子。

      杨砺是折断了一根又一根的桃木剑,铜钱剑更是缴获无数把。

      每当这时,季明礼总会特别开心地将狼狈逃跑的道士留下的古董法器捡回去,攒成一捆,寻个当铺换成银子。

      于是,季明礼央求杨砺,以后白日住店,晚上行走。

      后来,他们所过的那条路,被附近的人称为“阴阳路”。

      “阴兵过境”不得冲撞。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边城,已是除夕前一日。游九州的婚期定在正月初二,黄道吉日。

      季明礼对前尘往事已一概不知,全凭杨砺每日在他耳边细说。但他听过便忘,若再问起,只会睁着清澈又茫然的眼睛反问:“啊?你同我说过吗?”

      杨砺总是平静地答:“无妨,我再讲一遍。”

      于是,时光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讲述中轮回。这日,他说起了当年给游九州送银票的旧事。

      “杨砺,”季明礼歪着头,像听别人的故事般好奇,“我给他送了那么多钱,你都不生气吗?”

      “不生气。”杨砺看着他,目光深沉,“我钱多得花不完,更是将一座山掏空,里面填满金银珠宝。”

      “可是,你不做寨主了,钱还能花吗?”

      “能。如今是阿卯在管,”杨砺顿了顿,声线平稳无波,“他是我们的儿子。”

      “哦。对啊!“

      季明礼眉眼一弯,”阿卯是我们的儿子,他是不是长得越来越像我啦!”

      每当此刻,杨砺便不再接话,只沉默地凝望着他。那颗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得发疼。

      是啊,阿卯是越来越像“季明礼”了。

      更准确地说,是越来越像吕书了。

      那颗杨砺历尽千辛,炼化吕书“阴阳魂”的归元丹,最后入了季卯的口,不仅解了他身为僵尸的禁制,转化成了普通人。这几年拔高一般疯长,面貌更是越来越像吕书。

      这或许也是游九州和吕书的旧部们,为何待季卯格外亲厚的原因。

      故人已逝,后人仍在,心中宽慰,聊寄哀思。

      “但是,杨砺,你为什么把辛辛苦苦炼的归元丹给阿卯吃了呢?”

      季明礼问出了第无数次同样的问题。

      杨砺也给出了第无数次同样的答案。

      “为什么‘痴情蛊’早就解了,却和阿卯串通瞒下所有人?“

      “为什么故意让茯苓催动早就不存在的蛊虫,假装失去意识?”

      “你既已猜到我放弃炼化归元丹,又为什么提前串通骁奇给我下了迷魂药,让我那日昏睡不醒?”

      杨砺的三个“为什么”问出,总是得不到答案,季明礼这时只会困惑地眨着眼,甚至伸出手指,想去碰一碰杨砺泛红的眼角。

      “杨砺,你看起来好难过......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那时候肯定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可能有点疼,但是,我都不记得了,所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而杨砺便是猛地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每当这个时候,季明礼总是很乖地一动不动,甚至会尝试去拍杨砺的背。

      今晚,在分阳关一间客房中,季明礼一如既往地重复着轻拍杨砺背的动作。

      拍着拍着,他目光触及杨砺满头的银丝,眼睛一亮,道:“杨砺,你先别难过啦,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于是,第二日的除夕夜,季卯赶到酒楼看到的,是一身黑衣黑发,黑眉黑睫的杨砺。

      季卯猛地刹住脚步,瞳孔一震,像是白日见了鬼,话都说不利索:“你……你的头发……?”

      这时,季明礼一手端着染碗,一手举着软刷,得意地跳出来:“哈哈!是我染的!好看吧!”

      “好......看......”

      季明礼兴奋地挥舞着手中小棒,道:“还有剩,你快坐下,我也给你染染。你看你头发枯黄,堂堂的一寨之主,怎么能是个黄毛小子。”

      “爹爹......”季卯鹿眼濛濛。

      “撒娇也不管用。”

      于是,这个除夕夜,便又多了一位乌发如瀑的寨主大人。

      父子三人在分阳关的酒楼里吃了顿年夜饭。只有季明礼兴高采烈地说笑,杨砺和季卯都异常沉默。

      如今的分阳关将军亦是吕书旧部。季卯早半年便自掏腰包,定下了这场除夕夜的烟火盛宴。一为游九州的新婚添喜,二来,这也是他与季明礼过的第一个春节,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当上千朵琉璃火在高空接连绽放,将边城的夜空点亮如白昼时,季明礼仰着头,眼中倒映着流转的光彩。

      杨砺和季卯却谁也没看烟花,他们的目光,始终落在季明礼身上,仿佛他就是那转瞬即逝的烟火。

      没有宵禁的边城挤满了百姓,人们携幼扶老,对着漫天绚烂,许下一个个关于明年的愿望。

      就在一波烟花绚烂到极致之后,夜空暂时暗下之时,季明礼忽然转过头,脸上还映着未褪的光彩,笑着对那两人说:

      “真好看!明年我们还一起看,好不好?”

      杨砺和季卯望着他,在下一波烟花升起前,几乎是同时,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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