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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怜香曲 ...

  •   塞外,戈壁滩。

      马车在无垠的荒地上颠簸前行,轮下不时碾过碎石,车身一路摇晃,吱呀作响。

      季明礼被晃得头晕目眩,索性一把夺过酸枣手中的马鞭,自己来赶车。

      酸枣撇撇嘴,悻悻地让出位置。

      走了没多久,他总觉得身后马车帘子里,有一道冷飕飕的视线钉在自己侧背上,如芒在刺。

      他缩了缩脖子,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小跑两步,蹿上了另一名下属的马背,与人共乘一骑去了。

      不知何时,杨砺也钻出了马车,在他身旁并肩坐下。

      “你有心事?”

      杨砺说得笃定。

      的确,自打出巡抚府,季明礼便异常沉默。

      “对啊,我有心事。”季明礼轻飘飘一挥马鞭,抽在空中,答得敷衍。

      “说来听听。”

      “说了……寨主就能替我答疑解惑?”

      杨砺向后一靠,闲闲倚住车门:

      “夫人请问。”

      季明礼立刻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盯着他:“丰州这事,你早就安排妥当了,让我过去,不过是走个过场。我去或不去,其实根本没差别,对不对?”

      “夫人聪慧。”

      “你早就摸清了安影的底细,也算准了他一定会乖乖配合,签下章程?”

      “夫人厉害。”

      “但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夫人请讲。”

      “万一安影这人表里不一,见钱眼开,暗中把钱全吞了,既不拨给分阳关,也不组建商队和巡航队,你怎么办?别光说杀了他,你既然布局,肯定留着后手。”

      “确有后手。”

      “是什么?快说!”

      杨砺唇角微勾,目光投向远方一只盘旋的苍鹰:“夫人可曾见过‘熬鹰’?”

      “知道些皮毛。听闻猎人捕来野鹰,需磨其野性,方能驯为猎鹰。”

      “正是。”杨砺声线平稳,似在讲述寻常旧事,“早年我得过一只海东青,烈性桀骜,宁死不屈。我便命人为其打造了一副银镣,系以长绳。任它飞得多高、扑腾得多凶,终究力竭落地。”

      他略顿一顿,又道:“待其力竭,再关入仅容站立的笼中,蔽其眼目。它若瞌睡,便轻敲笼壁惊醒;它若怒视,便与它对峙到底。如此往复,断其食水,仅以少许清水吊命,直至其傲骨尽折,心神俱疲,最终认主而生,自此俯首听命。”

      季明礼眸光一闪:“你是说……你是安影的‘主人’?你要‘熬’他?”

      “我?”杨砺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还不配我亲自来熬。”

      “那……”

      “夫人如此聪慧,不妨再猜。”

      季明礼盘腿而坐,拧眉沉思,将整件事在脑中来回过了数遍,忽地一拍大腿!

      “是张莽!”

      杨砺颔首,眼中带着赞许:“夫人果然厉害。”

      “张莽是你的人?你何时安排过去的?安影来丰州也不过数月,你动作怎能如此之快?”

      “夫人,”杨砺声调平稳,“欲成一事,非三思可行,须得四思、五思……走一步,看九步;行于大道,亦备退路。一事必有三策,用人须抓软肋。如此,方能成事。”

      “哦。”季明礼心下佩服,忽又念头一转,脱口问道:“寨主,你的软肋是什么?”

      杨砺目光投向远处苍茫戈壁,静了片刻,淡声道:

      “我没有软肋。”

      “也不该有。”

      季明礼“哦”了一声,不再多言,握紧缰绳继续赶车。

      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已翻江倒海:

      “呦呦呦!‘我没有软肋~’!是谁知道我心系旧部,是个心病。悄无声息铺好前路,就等我来散心?”

      “试问这世间,哪个男人宠……咳,纵容自家“契兄弟”能纵容到如此地步?”

      “也就是我了!”

      “哈哈哈!嘴硬心软!”

      “如果不是爱我至深,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宠溺我的嘛。”

      “难道我是什么坊间说书先生口中的绝世炉鼎,他非我不可。”

      “简直胡扯嘛!”

      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嘴角险些压不住地翘起来。

      戈壁苍茫,长河落日。

      偶有几只羚羊与牦牛自远方奔过,天地间时而传来几声狼嚎熊吼,更显旷野寂寥。

      季明礼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只觉景致壮阔、声音也如天籁。

      他心情颇佳,不由得扬鞭轻哼起来:

      小郎君一十八呀,英武又高挑,

      一杆长缨枪哟,扫平八方宵小。

      白日里呀,巡山又探道,

      深夜里呀,归来解战袍~

      .......

      “你唱的什么!”

      “《怜香曲》呀!”

      季明礼答得理直气壮,

      “《怜香苑秘籍》每本后头都附赠一支小曲,甚是悦耳动听。”

      “我怎不知有这段?”

      “哦,原版比较不晋江,我临时改的。”

      ……

      许是这落日过于晃眼,杨砺不堪其扰般地闭上了眼睛。

      一旁随行的下属当即猛抽一鞭,哒哒哒策马直冲向前,只恨不能立刻寻团棉花把双耳塞个严实。

      酸枣却听得新奇,问道:“鹰五,夫人唱的是啥曲?我咋从没听过?”

      鹰五一言不发,只将马骑得又快了几分,恨不得掠出十丈远去,风中遥遥传来他一句嘀咕:

      “的亏你没听过……”

      微风起,落日圆,孤烟斜,艳曲缠:

      君道关外风沙呀,迷长枪,

      怎知我怀中呀,酒汁烫~

      骏马长嘶哟,踏破月光洞,

      怎比你低笑呀,耳边绕~

      戈壁再阔呀,只有路一条,

      我的心事呀,郎君你知晓~

      狼嚎熊吼哟,权当锣鼓敲,

      这一程呀,与你同走才算妙~

      .....

      一路走,一路唱,山一程水一程,直走到正月十五方回鹰沟寨。

      季明礼此番散心,效果上佳。

      不能回房,便将塞满马车的各色特产尽数丢给酸枣,吩咐他拿去分予众人。

      自己则将一个檀木盒装着的翠青玉簪亲自送去给了茯苓,聊表谢意。

      等从茯苓处返回寝居,就见窗台食盘上停着几只乌雀,猛地一拍额头,这才想起年前发给游九州的那封传书。

      他忙将手中牛肉条叼在嘴边,取下三只鸟雀腿间的细竹管,倒出三卷信笺。

      依着日期先后展开来看。

      “已收,敌踪仍不见,关将军未归,有变即报。”

      “军中密来一人,持少爷玉佩,私送年货,肥年。“

      “关外百里,琉璃火再现。请少爷定夺。”

      这第三封,正是今日所发。

      琉璃火!

      关灯灯还活着!

      季明礼立刻吐掉口中肉条,在屋内飞快翻捡,迅速收拾出一个行囊。目光四下急扫,蓦地定格在杨砺那面兵刃墙上。

      选了一把长剑,“铮”一声利刃出鞘,寒光乍现,剑身嗡鸣不绝。

      反手将长剑负在背后,一刻不敢耽搁,猛地推门而出。

      才踏出门槛,便见杨砺正朝这边走来。

      “寨主.”

      刚想说关灯灯有了消息,却蓦地收声,杨砺的肩头,正稳稳立着一只目光锐利的海东青。

      “这是……”

      “夫人要去何处……”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杨砺微一颔首,示意道:“夫人先讲。”

      “密林方向出现琉璃火信号,我怀疑是关灯灯有了消息,需得再走一趟!”

      杨砺似是早料到他此行目的,淡然道:“不必去了。那琉璃火,并非关灯灯所发。”

      “你怎么知道?难道……”

      “不错,”杨砺走上前,将他负在背后的长剑轻轻取下,又解开行囊,

      “是我派出的人手所发的信号。”

      他迎上季明礼疑惑的目光,解释道:“琉璃火并非求救之意,而是‘人已寻到’的讯号。鹰沟寨虽也备有传信烟火,却远不及军中制式射得高远。”

      “既然人已找到,那我更得去一趟了!”

      “找到人不难,”杨砺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可找到之后呢?夫人确信,关将军会舍得下兀尔术,乖乖随你回来?”

      “我……”

      季明礼一时语塞。

      杨砺不再多言,自肩头海东青的腿上解下一卷薄笺,递了过去。

      “你看过这个,再决定去也不迟。”

      季明礼接过信笺,入手便知是一张布帛,想必是仓促间写于衣料之上。

      他迅速展开布巾,目光触及字迹的刹那,双眼骤然睁大,这笔迹……分明是关灯灯亲笔所写:

      挚友锦文见信如晤:

      感念挂怀,吾尚安在,吾得良缘,誓守吾妻,恕难复归矣。

      今有一事相托,万望海东青返时,载以下诸物:

      衣物吃食、针线伤药、五谷菜籽、《玉房秘诀》、膏脂数瓶……

      纸短情长,唯物是念。切切!

      友:灯灯

      通篇览下,除了开头客套,剩下洋洋洒洒一百多字,全他母亲的是在要东西!

      ......

      “夫人还去吗?”杨砺出声询问。

      “不去了。”

      季明礼摇了摇头,转而指向那只神骏的海东青,“这便是你先前说的那只‘熬’出来的鹰?这个头怕是寻常苍鹰的两倍有余,能驯得如此听话?”

      杨砺并未答话,只抬手轻指了下季明礼的肩头。

      那海东青竟似通人性般,依言振翅,稳稳落在季明礼肩上,还刻意收敛了锐利的爪子,未曾抓伤他分毫。

      “这是……?”

      “送与夫人了。”

      “送我?”

      “关将军不是要投递东西么?正好派上用场。”

      季明礼望着杨砺,只觉鼻尖猛地一酸,眼底也跟着涌起一股热意。

      杨砺察觉他情绪有异,问道:“怎么了?”

      季明礼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抬眼瞅着他,小声嘀咕道:

      “……还说我不是你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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