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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客栈月·暗流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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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决珩是被一阵极轻的衣料摩擦声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后背的伤口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却死死咬住牙没发出半点声响。
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草药味,混着客栈特有的霉味,身下的被褥粗糙硌人,显然不是他平日里住的九皇子府。
昨夜的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零零散散地涌进脑海——秦管家举着剑刺向温墨寒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后背撞上剑锋时那阵剧痛;温墨寒惊恐的脸;他把账册塞进对方怀里,哑着嗓子说“往密道跑”;还有秦管家那张扭曲的脸,以及最后晕过去前,听见的密集箭啸声。
“温墨寒……”他低声念了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账册得护住,那孩子也得护住。这是他昏迷前唯一的念头。
“殿下醒了?”
床边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谢决珩偏过头,看见秦管家端着碗黑漆漆的汤药,正站在床尾,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灰光。
“这是哪?”谢决珩问,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秦管家的手——那双手上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没洗干净的血。
“回殿下,是城南的悦来客栈。”秦管家把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垂着眼帘,语气恭敬得过分,“昨夜情况紧急,老奴只能先把您带到这儿避避。那些刺客追得紧,府里怕是已经不安全了。”
谢决珩没说话,只是盯着秦管家的脸。这老管家跟着他母妃在冷宫待过五年,又跟着他回了皇子府,算起来已有十余年。
平日里总是一副木讷寡言的样子,手脚却麻利,是他最信任的人。可昨夜那把刺向温墨寒的剑,分明是从秦管家手里递出去的。
“墨寒呢?”谢决珩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有后背的疼在提醒他昨夜的凶险。
秦管家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恭顺的模样:“那孩子……老奴没顾上。
昨夜太乱,箭雨来得又急,他怕是……怕是没能从密道逃出来。”
“没能逃出来?”谢决珩重复了一遍,指尖悄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粗糙的布料硌得掌心发疼,“秦伯跟着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
秦管家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哽咽:“殿下,老奴不敢骗您。
那孩子……唉,也是命苦。您现在伤势要紧,先把药喝了吧,不然伤口该发炎了。”他说着,就想去端那碗汤药。
谢决珩忽然抬手,死死抓住秦管家的手腕。他的手劲不大,可秦管家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想抽回手,两人僵持间,床头的油灯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两只缠斗的鬼魅。
“那把剑,为什么刺向他?”谢决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彻骨的寒意,“我让你护着他,你就是这么护的?”
秦管家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殿下……老奴……不是……”
谢决珩松开手,秦管家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矮几上,药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黑色的药汁溅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苦味。
“说吧。”谢决珩靠在床头,后背的疼让他额角冒汗,眼神却冷得像冰,“是谁派你来的?谢昀?还是……周显?”
秦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殿下饶命!老奴也是没办法啊!小孙子在周显手里,他说要是老奴不照做,就……就把孩子扔进莲心场的盐仓喂狗啊!”
盐仓……谢决珩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和周显有关。
“他让你做什么?”谢决珩问,声音缓和了些。
他知道秦管家的软肋,那小孙子是他儿子儿媳死后留下的独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让老奴……让老奴把账册拿到手,再……再除掉温墨寒。”秦管家哭得浑身发抖,“可老奴没真想杀那孩子啊!昨夜那剑是故意刺偏的,就是想让他赶紧跑!老奴想着,只要把您带到这儿,拖延点时间,等周显的人来了,就说账册被那孩子带走了,或许……或许能两全……”
谢决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寒意退了些。他信秦管家后半句——那剑确实刺偏了,只伤了皮肉,没伤及要害。可前半句……恐怕没那么简单。
“周显的人什么时候到?”
“应该……应该快了。”秦管家抹了把脸,“老奴按他们说的,在客栈门口挂了盏红灯笼,那是信号。”
谢决珩看向窗外,夜色浓得像墨,只有远处的巷口挂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有些自嘲:“我养了条毒蛇在身边,竟还不自知。”
秦管家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殿下恕罪!老奴一时糊涂,求殿下看在老奴伺候您母妃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谢决珩没理他,只是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小的竹哨——那是他和暗卫约定的信号。
他把竹哨凑到嘴边,正要吹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群穿着黑衣的人涌了进来,手里都握着刀,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左脸上有道刀疤,看着格外狰狞。他一进门就盯着谢决珩,眼神像饿狼似的。
“九皇子殿下,别来无恙啊。”壮汉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周大人有请。”
谢决珩把竹哨藏回枕头底下,冷冷地看着他:“周显倒是看得起我,派了这么多人来‘请’。”
“殿下说笑了。”壮汉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地上的药汁和跪着的秦管家身上扫了一圈,“周大人说了,只要殿下肯交出账册,再把那个姓温的书生交出来,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账册不在我这,人也不知道在哪。”谢决珩靠在床头,后背的疼让他脸色发白,却依旧挺直了腰板,“你们找错人了。”
“找错人?”壮汉嗤笑一声,一脚踹在秦管家身上,秦管家惨叫一声,蜷缩在地上,“秦老头可是说,账册和人都在您这儿。殿下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谢决珩没说话,只是眼神冷得像冰。他知道,硬拼肯定不行,自己身受重伤,对方人多势众,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暗卫来了再说。
“我要见周显。”谢决珩说,“有什么话,我跟他亲自说。”
“周大人日理万机,哪有空见你这阶下囚?”壮汉不耐烦了,挥了挥手,“给我搜!把这屋子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账册!”
几个黑衣人立刻开始翻箱倒柜,桌椅被掀翻,被褥被扯开,屋子里瞬间一片狼藉。
谢决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担心的不是账册,而是藏在枕头底下的竹哨,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万幸的是,那些黑衣人翻得虽然乱,却没注意枕头底下。
谢决珩悄悄松了口气,后背的伤口却又开始疼,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头儿,什么都没有。”一个黑衣人汇报。
壮汉皱起眉头,走到床边,死死盯着谢决珩:“殿下,别逼我们动手。兄弟们的刀,可不长眼。”
谢决珩迎上他的目光,忽然笑了:“你们周大人没告诉你们,我后背中了一剑,现在动不了吗?就算账册在我这儿,你们搜不到,又能奈我何?”
壮汉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没想到谢决珩这么硬气。
他想了想,对身后的人说:“把他带走!还有这个秦老头,一起带回盐仓!我就不信,到了周大人的地盘,他还能嘴硬!”
两个黑衣人上前,架起谢决珩的胳膊。刚一使劲,谢决珩就疼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但他没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壮汉:“你会后悔的。”
壮汉没理他,只是挥了挥手,带着人押着谢决珩和秦管家往外走。
走出客栈时,夜风格外冷,吹在身上像刀割似的。谢决珩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露出点朦胧的光。
他不知道温墨寒现在在哪,是不是安全,也不知道暗卫能不能及时赶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账册还没找到,苏家的冤屈还没昭雪,他母妃的仇还没报……还有温墨寒,那个看似温和却骨子里带着韧劲的书生,他答应过要护他周全的。
“走快点!”押着他的黑衣人推了他一把,谢决珩踉跄了一下,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却还是咬着牙往前走。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兵刃相接的脆响。壮汉脸色一变:“不好!有埋伏!”
他刚想下令撤退,就见一群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巷口冲了出来,手里都握着剑,为首的是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眼神锐利如鹰。
“保护殿下!”年轻人高喊一声,挥剑就向壮汉刺去。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刀光剑影在月光下交织,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谢决珩趁着混乱,挣脱了黑衣人的束缚,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的厮杀,后背的疼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死死盯着战局。
那年轻人身手极好,剑法凌厉,没一会儿就放倒了好几个黑衣人。
壮汉也不是吃素的,挥舞着大刀,和年轻人打得难解难分。
就在这时,秦管家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一把掉在地上的刀,朝着谢决珩刺了过来!
谢决珩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胳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血瞬间涌了出来。
“秦伯,你……”谢决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秦管家脸上满是疯狂:“殿下,别怪我!我也是为了我孙子!”他说着,又举起刀刺了过来。
谢决珩闭上了眼,心想这次怕是真的躲不过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只听见“噗嗤”一声,随即传来秦管家的惨叫。
他睁开眼,看见那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的剑刺穿了秦管家的胸膛。
秦管家看着自己胸口的剑,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最后缓缓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壮汉见势不妙,虚晃一招,转身就想跑。年轻人哪肯放过他,追上去一剑刺穿了他的腿。
壮汉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被随后赶来的黑衣人按住。
战斗很快结束了。地上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血流了一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年轻人走到谢决珩面前,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谢决珩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疲惫地说:“起来吧。先……先处理一下伤口。”
年轻人点点头,赶紧让人去找大夫。
谢决珩靠在墙上,看着天上的月亮,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月光洒在地上,照亮了一片狼藉。
他不知道这场争斗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凶险,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为了苏家的冤屈,为了他母妃的仇,也为了那个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温墨寒。
他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口,血还在流,却没那么疼了。或许是因为心里的信念支撑着他,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
“殿下,大夫来了。”年轻人扶着他,轻声说。
谢决珩点点头,被年轻人扶着,慢慢往客栈里走去。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更大的风暴还在等着他。但他不怕,只要账册还在,只要温墨寒还安全,他就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回到客栈房间,大夫赶紧为谢决珩处理伤口。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胳膊上的新伤也需要缝合,疼得谢决珩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没吭声。
处理完伤口,已经是后半夜了。年轻人守在门口,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谢决珩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想起了温墨寒,想起了他拿到账册时坚定的眼神,想起了他说“我不会让苏家的人白白牺牲”时的样子。
“墨寒,你一定要平安啊。”谢决珩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和温墨寒就像两条平行线,因为账册和苏家的冤屈而交织在一起。
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却有着共同的目标。他相信,只要他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揭开真相,让那些作恶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谢决珩苍白的脸上,给他增添了一丝柔和。他终于沉沉睡去,梦里,他仿佛看到了温墨寒,正拿着账册,朝着莲心场的方向走去,眼神坚定,步伐稳健。
而他自己,则在后面紧紧跟着,手里握着剑,随时准备为他挡下一切危险。
这一夜,注定无眠。但谢决珩知道,明天醒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要养好伤,要找到温墨寒,要拿到账册,要去莲心场,要去见周显……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