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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换命 ...

  •   天色压得急,恐有暴雨连绵之意。

      徐临璋的手下陪着宁知弦一路奔袭,也是精疲力竭,他们本以为宁知弦看起来身受重伤,人大概赶一段路,就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没想到这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这几天气息都不带乱的。

      徐九弹了弹手中的长剑,拿出几件蓑衣,递给宁知弦后,又分给自己的几个手下。
      他们是徐临璋的心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多的一句都不会问。

      “世子,这雨怕是要下许久,”徐九打算伸手去摸扶翼的脑门,没想到这马有点性子,偏过头不让他摸,“我们不如在这逗留一阵子。”
      宁知弦穿好蓑衣,扣上两旁的带子,她压住下唇观察起天色:“照旧赶路。”

      师父危在旦夕,他根本等不起。
      就算天上在下刀子,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直接冲进去。

      徐九得令,瞥见宁知弦干裂的唇角,拿出一壶水,他招呼起在一旁休息的弟兄:“都给我起来,接着赶路了。”
      几个还没坐热的手下还未叫苦,就听见宁知弦淡淡道:“诸位辛苦了,陪鄙人走这一遭,等我回京中,自会重金酬谢诸位。”

      她话罢,旋即上马,勒着笼头将方向调转,她微微侧过身,熟练地夹住马腹:“还有几日劳碌,子瞻感激不尽。”
      一切的动作干脆利落,她不等众人,径直加快速度,天下已然下起小雨,宁知弦不由分说冲入雨幕。

      给几个手下都看愣了:“头儿,他不需要休息的吗?”
      徐九给几个没穿上蓑衣的一阵好说:“管人家休不休息的,还不快点穿好,人家都出发了,你们还在这里磨蹭。”

      手下如梦初醒,连连应道。
      是个好差事,只不过累点罢了,还能在徐大人以及宁知弦面前刷脸,对以后的差事来说大有裨益。

      徐九还在感叹,宁知弦果真跟别人不一样,和呼兰彻交手后还能活下来。
      容不得他多思,大块的雨珠落下,徐九一马当先出去追逐宁知弦的背影,天色茫茫,顺着这条路总会碰到。

      只是雨一下,他们要抵京,会生出诸多不变。
      管他呢,一条路只顾走到底。

      *
      香积寺内,敬辞接连照顾普慧好几天,他已经数日没有睡个好觉,连珠沉都在劝他,叫他好好休整一番,均被他拒绝。

      普慧连日高烧不退,宫里拨了好多太医下来,又在民间拉来不少的妙手,都没有办法诊治出到底是什么怪病,反倒被普慧一一打回,说将死之人,无足挂齿,没必要耽误各位大人的时间。

      “宁知弦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敬辞蹲在地上,整个人皱得像颗苦瓜似的,他抬头望向珠沉,“娘娘的旨意下来了吗?”
      珠沉:“下来了。”

      算是这段时间里不多的慰藉,敬辞哪里看不出,师父恐怕是时日无多,所以他才大着胆子给北疆差去一封信。
      他又是懊恼,早知道信件早些送去,宁知弦也能早些回来。

      屋内突然传来猛烈的咳嗽声,还有唤敬辞姓名的动静。
      敬辞三两步蹿进屋内,就见普慧勉强直起上身,眉宇间的乌青越发沉重,他一看见敬辞,就让他备好纸笔。

      敬辞均是一一照做。

      “接下来的,我说你就写……也不要惊讶,”普慧浑浊的双眼透出条缝来,他看向自己最为年长的弟子,忽而欣慰一笑,都是强撑气力,“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要意外。”

      敬辞手忙脚乱:“好,我都写。”

      “爱徒子瞻。”
      普慧的每一次吐息都犹如拉响漏风的水车,咯吱作响,还冒出不少落灰。

      珠沉瞧了几眼,场合不适合自己待下去,安静关上房门站在屋外。

      “世事无常,我心有愧。”
      敬辞的手肘险些一陡,将字写错,师父怎么会对宁知弦有愧呢,若不是普慧提前嘱托过,他估计真得要接连追问。

      “尔在黄泉司所见……全无假象,”无边的愧意席卷到普慧身体的每一寸,“结魄灯点燃不易,需要人的生魂为引。”

      那日给宁知弦遮雨的,即是普慧的师祖。
      师祖先去已有多年,早已不过问世事,却为了宁知弦,肯再度出山。

      “你自小聪慧,自然知道这引……会是谁,”普慧气力将枯,睁眼看向屋外掠过的飞鸟,想起前世死在北疆的宁知弦,“不必苛责自己,都是我萧氏皇族欠你的。”

      敬辞越写越糊涂,转而将目光落在普慧身上时,普慧冲他投向一个安抚的眼神。
      “前世我既知你蒙冤受屈,却未曾为你辩护一二,为师心中的悔恨不计其数。”

      为何呢。
      为了朝堂安稳,为了社稷百姓。

      普慧了解宁知弦的心性,知道她断然不会做出通敌买国的勾当,可是还是任由旁人骂下去。

      宁知弦被污,他没有出手。
      宁纤筠被废,他亦没有出手。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可看起来又不是那般的无辜。

      在大局面前,要普慧做什么他都愿意,他捻着手中的佛珠,兀自笑了声,所以舍得宁知弦一人……也合情合理,所以他出卖了他的徒弟。

      毕竟,谁都不可以挑战皇家威严。

      可后来,普慧突然后悔了,他在佛寺里吃斋修身多年,见惯了世态炎凉,也见惯了人情百态,以为自己能够修出一身菩萨的悲悯心肠。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慈不爱,披上多少层皮都无法掩饰他的烂肚肠。

      萧拂远是加害者,那他就是实打实的帮凶,世间有比天家威严更为重要的东西,更重要更值得珍惜的存在。

      举头三尺有神明,普慧修不是神明,同时也修不了己心。
      他可叹可悲,亦是可笑。

      想到此处,普慧多上不少精气神,说话也不没力了。敬辞看在眼中,心瞬间被揪起,这很像将死之人油尽灯枯时的……回光返照。

      师父……
      他的唇角微微挪动,添上不忍。

      “我不该为了天子威严而对你不闻不问,众生之下人人平等,阿远他有错,他就该认。”
      普慧合上双目,指尖搭在腕间,也是料到自己为何会容光焕发的原因。

      他死前唯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再见到宁知弦一次,哪怕只有一眼。

      “我有愧有悔,前世既然不可扭转,今生必然倾尽全力换你安乐无忧,”普慧本没有这么老,逆转天命的代价太过庞大,他没有让宋幼安担着,而是一人全部承担,“子瞻,你心思澄然,不要为此伤神伤怀,尽力去走以后的每一步,师父估计是看不到了。”

      普慧的精气神又一下子消下去,似乎就是为了交代临终的这番遗言。

      与此同时,宁知弦风雨兼程总算赶到上京城,她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酸疼,像是有东西莫名在戳她,扰得她失声。
      徐九在一旁听得真切:“世子,怎么了。”

      “不管这个,”宁知弦执缰绳的指节泛白,更是勒出一道血痕,血丝渗入绳子里面,“我们去香积寺。”

      徐九一路上都在观察宁知弦的神色,发现并不是很好。
      宁知弦虽然坐在马上,强撑出的样子更是令人惴惴不安,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马上滚下来。

      到了香积寺门前,那阵刺痛感更加猛烈,宁知弦抱着胸口,已然难以保证正常的喘息,如果不是多年习武,正常人早就倒地不起。

      徐九担心道:“世子……”
      “很快就到了,”宁知弦脸色苍白,扶翼也觉察出主人与往日的不同,步伐更加小心翼翼,“到香积寺要紧。”

      徐九按捺住不安,护送宁知弦到了目的地。
      下马之际,宁知弦一个不查,踩在马镫上腿脚一软,直接扑倒在地,手肘处擦出一片红痕,和衣衫连接在一起。

      徐九:“小心——”

      宁知弦全然未曾听见徐九的呼唤,耳畔却传来一人苍老的声音:“子瞻,我的好徒弟,是我愧你。”

      这声愧意,平白无故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经久不息,又在不停打转。
      出声之人语调悠长,不知是不是在心中藏了多日,思虑甚久,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宁知弦怔然间寻找话语的源头,蓦然色变,周遭无一人,只有矗立在不远处的寺庙。
      而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是师父。

      她咬牙,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脚全无气力,刚刚那一摔,摔得实在太狠了。
      于是她想爬,用双手够着前方的石块,抠出的泥土夹杂在指缝当中,一个用力就会撬开宁知弦的指甲盖。

      她被那一声叹息打乱心绪,思考的本能也被骤然打断,她像个孩童,像个步履蹒跚的孩童,失去行走的能力。

      徐九看得心中一滞,翻身下马扶起宁知弦,微微叹道:“世子,你不该这样。”

      他和宁知弦相处几日来,不一定能全然摸透宁知弦的性子,也渐渐为其的能力人品所折服。

      宁知弦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一直盯着寺庙,心里翻江倒海,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涌现。
      徐九搀扶着她,一步步向寺庙走去,步步沉重。
      若有若无的哭声在她脑海中再度翻覆,在看见珠沉的瞬间,达到顶峰。

      珠沉见到宁知弦时也是一阵讶然,没有料到她真得回了京都,还如此之快,她刚开口:“普慧主持正——”
      却被屋内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是个男子的声音,呜咽得如同小兽,肆意外放自己的情绪。

      宁知弦彻底慌了,那是师兄的哭声,他为什么会哭呢,还哭得如此伤心,谁会让他哭。
      她奋力扬起头,血丝全无,嘴唇青白一片,眼泪顿时一个劲的往下淌,止也止不住。

      敬辞和宁知弦,一个能让所有人听见他的哭声,一个能让所有人看见她的泪水。

      徐九推开房门,就见敬辞跪在地上痛苦,他捧着普慧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哪怕有人闯进来也是没有意识到。

      宁知弦脑子嗡地就白了,如果不是徐九搀扶着她,她恐怕真得要一点点爬进来。

      普慧靠在床榻上,若是没有闭上双眼,此刻应该无比慈祥地望向宁知弦,对她轻轻唤上一声:“子瞻回来啦。”
      他的子瞻,他得意的弟子。

      宁知弦腿脚一软,跪在床边,泪水缓缓淌下,嗫嚅道:“……师父。”
      敬辞这才回神,颤抖着嘴唇道:“你回来了啊——”

      你终于回来了,可你为什么不早回来点呢……
      只差一刻,只差一刻,师父就能见到你了,你要是再早些就好了,早一点点就好了。

      敬辞对着普慧小声说着:“师父,你瞧,子瞻他回来了,他回来看你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宁知弦环住敬辞,任他贴在她的肩膀处,手抚上敬辞的背,她本想说出几句宽慰他的话,发现她也发不出声。

      “宁知弦……我们以后再也没有师父了,再也没有了——”
      敬辞啜泣着,双肩都在颤动。

      宁知弦压抑已久的泪水再度迸发出来,似乎永远都不会流尽。
      师兄妹二人,就这般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哭到不能自已,哭到声嘶力竭。

      可哭到最后,死去的人依旧不能睁眼,也依旧回不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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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12月忙完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我看有人收藏了主公,尽量也去给主公打个稿,思路要多点话加上主公收藏也还行,我可能也会开,但大概不会写太快。 ③师姐如果稿件打好了,更新会和悬月一样,后期一天一更。 ④长篇和短篇写起来感觉不太一样,悬月我是写了两个月不到,长篇要写的话人物会更多,目前我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过签文写的非常混乱,我会去吸取经验教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