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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猫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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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兵被杀了,那辆卡车上不是我们的人!!”
铃木彦气急败坏地赶回来,指挥着日本兵灭火,贺正南一抬头看见一辆军用卡车开了出来。
“那是……”
话音刚落,两边已经交上火,卡车里不止一个带枪的人,路过他们的位置时,密集的子弹打倒了一排试图冲上去拦车的日本兵。
贺正南两边的日本兵被打得血肉模糊,他缩着脖子蹲在临时搭建的掩体后面,心里纳闷。
——这一梭子子弹是长眼了吗?
卡车开到了门口,幺哥一踩油门就直接往上撞。
因为这个院子原本就神神秘秘、掩人耳目,自然没有设置拒马,门口的几个日本兵本想阻拦,奈何实在怕死,眼看着车冲到了自己眼前,象征性地上前拦了一下,就立刻让开了,只举着枪冲着绝尘而去的卡车乱放了几枪。
“混蛋!蠢货!”
他们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过去,铃木彦拔腿就追,追了没两步就意识到不可能追上,气得破口大骂,折回来给那几个日本兵一人一耳光,
“你们就这样放走了这群”敌人!混蛋,还不快去追!”
很快摩托车就被开了出来,轰鸣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射击,给我射击!”
幺哥大喊一声:“趴下!”
话音刚落,子弹就密密麻麻地飞了过来,只是因为距离远,天色又黑,大多打在了篷布和车厢上。
但仍有两三个位置靠外的男生被流弹击中,捂着伤处倒在同伴怀中。
“杨同学!你怎么了?!”
“让一下,我会包扎。我家以前开医馆的。”最里面挤出来一个娇小的姑娘,拨开人群在受伤的学生旁边蹲下了。她查看过伤情,一脸焦急地说道,“我需要绷带!”
车子里安静了一瞬,而后响起了齐刷刷的、撕开衣服的声音。
卡车驶过没有探照灯的街道,眼前黑漆漆的一片,等亮起来的时候,她看到很多花花绿绿的布条举到了自己眼前。
“韵梅,你看这个行不?”
“这些够吗?”
原来是这群同学二话不说,唰唰把自己衣服上最干净的那一块撕了下来。
绷带是够了。
但这也太多了。
“你们怎么回事啊。”肩膀上中了一枪的杨禹彦看着这个袖子少一片那个裙子缺一角的同学们哭笑不得,“足够扎好几个拖把了。”
情况很惨烈,但这些年轻的脸庞,竟然相视一笑。
……
“鹤田君,来一下。”
铃木彦坐着摩托车去追人,近藤却按兵不动。指挥着手下把火彻底扑灭,尸体全都抬到院子里的空地上来。
贺正南暗骂一句你最好真的有事,慢吞吞地走过去:“怎么了?”
近藤指着摆了一地的尸体,眼中不见悲痛愤怒,竟然闪烁着兴致勃勃的色彩:“你能到看什么?”
“……他们都死了?”
“鹤田君很会开玩笑。”近藤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张开手,把白手套重新戴得整齐,“女人。”
“什么?”
“队伍里有一个女人。”近藤笑了笑,“其他几个都是一枪毙命,或是被匕首割断了喉咙,只有这个是被勒死的,而且脖子伤口上有指甲的划痕。”
“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勒死一名皇军的女人……未必很漂亮,但力气一定很大。”
不知怎的,贺正南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拎着大米健步如飞的身影。
近藤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问道:“你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八路,或者国民党中有女的难道是很稀奇的事情?”贺正南反问道。
“早下是指这种新式武器。”近藤挑了挑眉,“所有人都很感兴趣,只有鹤田君未曾分给此物一个眼神。”
太淡定也会露馅。贺正南心神一凛,很快反应过来。
“哪种新式武器?就是这个吗?”他一脸困惑,“近藤桑在和我开玩笑吧,看上去只是个玻璃瓶子。”
近藤盯着他的眼睛,努力分辨这种疑惑究竟出自本心还是伪装,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像是演的。
因为这确实不全是演的。
——贺正南虽然听过□□瓶的传说,但从来没有见过实物。
近藤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有些可笑。
怎么会怀疑鹤田正男呢?纵使有亲华倾向,他终究只是个研究汉唐文学的学生。
汉唐诗篇里可没有□□的配方。
但他也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瓶子的出现没这么简单,和之前的风格如出一辙。
非常常见的东西,却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出堪称恐怖的作用。
从莫村里的火灾,到入城时沿街发生的爆炸,再到凭空出现的玻璃瓶,也许,有一个,或者一群精通化学的人,鬼魅般如影随形。
这个念头令他眼中骤起烦躁之色,但很快,又诡异地平和起来。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伪装,也没有能够一直隐匿的人。
只要……
贺正南看着神情变化莫测的近藤,那股别扭感又袭上心头。
虽然近藤一贯的阴晴不定,但在日本人的地盘上遭受袭击,他怎么能这么气定神闲?
.……
军用卡车将日本兵远远地甩在后面,学生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叽叽喳喳着死里逃生喜悦:“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不知道救咱们的,是哪路英雄好汉?”
话音刚落,就被人笑着推了一把,“还哪路英雄好汉,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可惜,他们几个没等到……”
陪着这群学生坐在车厢里的线人刚才冲进去的时候就注意到监狱里还有几具尸体,闻言立刻追问道:“怎么回事?”
纷纷控诉,日本人如何试图招降,失败了之后变得多么残暴,怎么用尽一切手顿羞辱他们。
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同学哭红了眼睛,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角,哭泣道:“我们有三个同学,就死在你们来救我们的几分钟之前!”
“他们用日语交流,我们听不太懂,但是我们猜想,是要挑几个人出来杀掉,这是日本人一贯的卑鄙路数!”
“对的,他们就是这样,还记得我们刚被关起来的时候吗?他问我们,谁愿意合作,张同学家里有生病的亲人需要照顾,想要出去,所以举了手,没想到,日本人第一个把他杀掉了!”
“有个没有穿西装的鬼子,他骗了我们!他暗示我们要对伤员进行救治,我们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们得救了,没想到另一个鬼子直接杀死了被选出来的几个伤员!”
驾驶室和车厢离得很近,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在戴蓁蓁的耳朵里。
幺哥眉头一皱:“我就说那个鹤田……”
话刚一出口,就看到戴蓁蓁摇了摇头,示意他好好开车,回去再讨论。
幺哥只能忿忿地吞了回去。
那学生正说着,突然被被人捂住了嘴巴。
“嘘!”
幺哥已经看到了第一个关卡处坐地上抱着枪昏昏欲睡的卫兵。几人被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惊醒,从地上爬起来喝道:“停车!”
车里的学生们脸色大变,一个个绷紧了身子,唯恐被日本人瞧出端倪拉出去。
日本兵拉开篷布看了一眼,发现是一群垂着头、带着伤的学生,顿时松懈下来。
手电筒的光柱穿透夜幕,戴蓁蓁一矮身子躲了过去。她缩在座位前方的空间,紧贴着车门,示意日本人并没有发现那个位置还藏着人。
“请问车上是谁?”
幺哥从口袋里掏出从死了的那个通信兵手身上搜出来的证件递过去,用戴蓁蓁教给他、又在心里反复练习了几百遍的那句日语回答道:“我是浅野,奉命将被处决学生押往驻地!”
他帽子压得很低,身形不扎眼,五官轮廓在夜色下更是看不真切,卫兵随意地瞄了一眼证件,没有起疑,挥了挥手示意同伴搬开栅栏。
“放行!”
城门有重兵把守,他们不可能强闯,卡车拐过几个路口后,到达了约定好的接应地点,夏草等人等候已久,听到动静纷纷从藏身的巷子里现身。
戴蓁蓁从后视镜里看到学生们有条不紊地,互相搀扶着从车上跳了下去。
夏草简单地说了情况:“同学们,情况紧急,咱们必须分成两队撤离吕城,由我和另一名同志负责护送大家。”
杨禹彦立刻数人:“小朱、孙安、爱德,你们几个,还有维新,你们一队。”
夏草带着这几个人朝着西边巷子里走。
“剩下的,跟我一队。”杨禹彦和其他人则被另一个线人带着,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戴蓁蓁和幺哥殿后,两人坐在车上没有下来,手里握着几个鸡尾酒瓶,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
万一日本人的摩托车追上,他们就把鸡尾酒瓶扔出去,这条路很窄,火势一旦烧起来,能阻挡日本人一段时间。
所幸,藏身的路线和地点是早就选好了的,提前不止踩过一次点,所以一切进行地很顺利,日本人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响起来时,夏草等人已经和这批学生交代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箱子里。
幺哥长舒一口气:“日本人要追上来了,我们赶紧撤退。等风头过去,夏草和老赵去和交通员接头,把具体情况转达政委。”
戴蓁蓁点了点头,她正要拉开车门,却注意到什么似的,手上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
“……没事。”戴蓁蓁停顿了片刻,说道,“从你这边下吧。”
刚才,透过车窗上哈出来的雾气,她隐约看到有人回头朝她的位置看了一眼。
……
铃木坐着摩托车赶来的时候,空旷街道上只剩下一辆军用卡车。
两个日本兵上前仔细查看,刚一靠近,不知绊到了什么,车子底部“轰”地一声炸开,毫无防备的两人立刻被炸得一动不动了。
又折了两个人,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没摸着,铃木彦气急败坏地吼道:“搜!给我挨家挨户地搜!凡是没有良民证的年轻人,全都给我抓起来!”
然而,铃木彦折腾了两三天,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也是徒劳无功。
二十几个人,就这样神不知鬼觉地消失在了城里。
驻地办公室,隔壁传来池田茂训斥铃木彦的声音。
“池田阁下总是急躁,缺乏耐心。”近藤侧了侧头,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那台电话上,“老虎的爪子虽然锋利,抓捕老鼠却并不擅长,中国有个说法,叫做借力打力。有时候,想要抓到老鼠,那要追着猫的影子。”
贺正南心里微妙地掠过一丝疑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池田中佐若是问罪阁下,应当如何应对?”
近藤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语气平淡到近乎漠然:“在下仅负责讯问学生而已。从池田阁下下令枪毙学生开始,这件事就与在下无关了。”
他甚至面露嘲讽:“杀了又能如何,中国人那么多,杀得完吗?”
这倒是近藤一贯的主张。
屠杀镇压好比扬汤止沸,往往徒劳无功;文化统治好似釜底抽薪,才是长久之道。
这也是贺正南既对他十分警惕,有时又不得不“支持”他的原因。
贺正南当然不指望把他感化成反战人士,但比起那几个粗暴残酷、嗜血好杀的刽子手,借住近藤,能多几个人活下去。
贺正南心中稍安,却又听到他问道:“鹤田君,拜托阁下编写的日语教材,进展如何?”
“……”
好熟悉的语气,话熟悉的话题,上辈子导师也爱这么问。
贺正南只沉默了一秒,就已经熟练地开始背诵。
“现在看来,目前还是一本不完善的教材。也就是说,截止到目前为止,这个教材,编写得还不是很完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说,整体的进度在变得更完全。那也就是即便如此,还是可以振奋地,欣喜地说,教材在变得更完善……”
近藤眉毛拧成一团,疑惑的目光快要把眼前的桌子洞穿了。
鹤田正男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自己不仅中文学得不好,日语也退步了吗?
就在近藤准备打断他的废话文学,追问进度到底如何时,有个日本兵走了过来,恭敬地对着近藤经历后,告诉贺正南,风露托人给他传了话,山口宇想要和他见一面。
贺正南正愁着没借口躲开,闻言,立刻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