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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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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南的伤口用了消炎药也没见好转,自然令日本人很是困惑,找来了医生查看情况。
章国兴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但脸上还算冷静,一丝不苟地解释道:“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药物能起到的作用也不一样。就像同样是被匕首刺伤,久经战场的战士可能简单包扎之后,过上几天自己就好了一样。”
“啊呀,东京来的少爷,就是比一般人娇贵。”柴崎不满地嘟嘟囔囔,“鹤田君这种情况,还需要用到多少?”
章国兴有心多要一点,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太贪心,容易被日本人怀疑。
斟酌了片刻,一脸严肃地说道:“要看病人自己恢复的情况。用药的话,再来一次这个剂量应该就够了。”
“一个贯穿伤而已,竟然要浪费这么多消炎药。”柴崎不太情愿地拿出了近藤签的字条,在上面填上新的数量,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章国兴,“你去拿吧。”
章国兴拿了就走,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叮嘱道:“虽然只是皮肉伤,但也差一点伤到骨头。不好好保养的话,容易落下病根。”
这句叮嘱说得真心实意,贺正南冲他点头笑笑:“我知道了。多谢。”
解决完磺胺粉的事情,贺正南又在想怎么把秋兰带过来。
如果贺正南去接人,一定会引起注意,所他想到了三天两头过来探望他的安井正夫。
安井本身就是哨兵,巡逻的日本兵和他最为熟悉,出入很方便。最关键的是,他至少表面看起来待人接物比较平和。
而且,就他们的交往来看,这个人比较好买通。
汤有仁死了,但他带来的那只箱子还放在那里。
这个时代道德法律都抛在一边,有时思考问题只需要很简单的人性出发,那就是没有人不爱钱,有钱拿就值得跟随,给人钱不一定能落好,但至少不结仇。
贺正南要在这里潜伏下去,就要和周围的人处好关系,拉拢几个能帮他办些事的手下。
他没指望短时间内感化几个鬼子,那么最现实的办法就是利益。
他把安井喊来,三根大黄鱼沉甸甸地塞到了手里,安井看得眼都直了。
他们的军饷发到队里统一保管,家人寄来的钱财也大多会被扣下,他们能拿到的只有少得可怜的军票,有时甚至没钱买包烟。
但黄金不一样,值钱,而且藏起来方便,用起来也方便,哪天换成珠宝首饰寄给家人,一样很方便。
“有件事要拜托安井君。”
“鹤田桑不必如此客气。”安井高兴地说道。
“济育堂里有个名叫于秋兰的中国女孩,请你带人把她接过来。”贺正南强调道,“是接过来。她眼睛看不见,需要做手术。”
安井之前就听说过鹤田正男收养了个中国女孩,了然地点了点头:“请放心,既然是鹤田桑的中国妹妹,我一定将秋兰小姐毫发无伤地带过来。”
他收了钱,兴匆匆地去楼下开车了。
楼下传来一阵喧嚷。贺正南站在窗前,推开窗户一看,日本兵用枪顶着老百姓的后背,把他们驱赶到医院的小广场上。
他第一反应是,这是美国传教士开的医院,日本人会在这里大开杀戒吗?
但很快又觉得自己想法可笑。一群攻城作战中轰炸医院的畜生,讲什么人道主义?
他胡乱套了件外套,匆匆赶了过去。
“他们只是平民,在美国人的医院里大肆屠杀,不怕引起外交事故吗?”
“他们中间混进去了抵抗分子,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柴崎双手举着军刀,弓步站在排在最前面的那群百姓前面,看到鹤田正男气得发抖,更加兴奋,比划着砍下去的动作:“鹤田君,要试试么。”
这个场景让他想起在莫村的时候,他们竖起了几十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绑着老百姓,机关枪扫过去,天地间只余下一片赤红的血腥。
日本兵拿着刺刀逼问他们:“你,说出他是谁,皇军会放过你们,还会大大奖赏。”
“小鬼子!”穿着蓝花布棉袄、盘着发髻的妇女骂了一声。
柴崎没有生气,反而对着她和善地笑了笑。
他竟然还饶有兴致地朝贺正南看过来:“鹤田君,有兴趣进行射击训练吗?”
“我不会用枪。”
“所以更应该尝试。也许用活靶子练习,能让阁下的枪法突飞猛进呢。”
负责计时的士兵向近藤报告:“十五分钟到了。”
柴崎扔了军刀,顺手举起手枪,走到刚才骂她的那个妇女面前,礼貌地开口:“有劳了。”
然后将枪口对准了她。
“鹤田君,就像这样。”女人脸上恐惧的表情刺激着心里的□□,屠戮的快感使人失了理智,他张狂地笑着打趣道,“手给我,我来教你。”
贺正南站着不动:“美国的记者最近就在吕城,报道第五师团攻占吕城的事迹。你也不想他知道这件事吧?”
“你!”柴崎勃然大怒,挥拳砸了过来,就在他挪开身子的一瞬间,“砰”的一声,子弹呼啸而过。
站在近藤前面的鬼子闷哼一声倒地,周围几个人高喊着“注意隐蔽!”,如临大敌地把近藤挡住。
戴蓁蓁从昨晚就在盯着这伙鬼子,她在下水道里藏了一夜,又潜入到附近,借助供水的管道在西侧面的墙上倒挂了十几分钟,终于抓到了开枪射击的机会。
虽然可惜的是有个日本兵一直挡在近藤前面,但打死了他,一样可以警告近藤。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她开枪后,翻上窗台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跳了下去,落地就势一滚,借着花坛附近石墩子的遮掩,伏着身子快速找到另一个下水道口。
十几支步枪对准子弹飞过来的方向开始射击,花丛里的花盆被打得粉碎,陶片腾空而起,四处飞溅,可草丛后却空无一人。
那一瞬间,一众鬼子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惊骇来形容。
赵伯璋吓得蹲了下去,他揉了揉眼睛,“大白天活见鬼了?”
在鬼子的追兵赶上来之前,戴蓁蓁已经跳了下去,又把井盖放回了原位。
军用皮靴踩得地面踢踏作响,鬼子三三两两分散开来,矮着身子,举起步枪对准四周和上方,背对着背前进,不放过任何刻意的角落。
没有人想到这个神出鬼没的杀手,就在他们脚下藏了一天一夜。
这场变故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近藤把白手套摔在地上,怒道:“追!”
“是!”
“大尉,这些人怎么处理?”
“难道你还不明白,真正的刺客并不在其中吗?先抓刺客!”
这群狡猾的中国人,到底有几个?
上一次在鹤田正男面前打死了汤有仁,这次在他面前打死了他的手下。
显然,之前是对于汤有仁作恶多端的报复,现在是对他的警告。
他们鬼魅一样,如影随形,谁知道下一次子弹会从哪个方向飞过来?
明日第五师团就要经过此地,其中不乏高级军官,万一死上一两个,池田茂和他都逃不了联队的责问。
近藤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这样下去不行,从鹤田正男险些被当街刺杀开始,每次皇军都是声势浩大地抓捕,结果却一无所获。
狮子的爪牙固然锋利,但用来抓捕老鼠,必然是得不偿失的。
抓老鼠,要用猫。
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没每个中国人的脸。
眼底隐约的仇恨更让他感到惊慌。
他不知道这些人中有谁在帮着,但近日他看明白了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他们畏惧皇军,但仍然饱含仇恨。
他们无从反抗,但没有彻底征服。
……
戴蓁蓁安静地趴着,四周漆黑寂静,只有流水和呼吸的声音。
越是黑暗的地方就越安全。
在她打开井盖藏进来之后,恰好有一辆军用汽车停了过来,就停在上方。
所以无论如何,这里暂时都是安全的。
隐约听到他们谈论“吉田军医只停留一夜,明天天亮时出发”。
戴蓁蓁不有轻笑。
一辆自由出入的军用汽车,
足够她扒着汽车底盘,利用鬼子离开他们设的岗哨。
但是……她心中扔惴惴不安。
鬼子真的会仅仅因为害怕刺杀,就放过他们吗?
那个名叫近藤的军官似乎比平常的鬼子更阴险几分,她总担心其中有更大的阴谋。
鬼子的军靴声踏过,听到他们换岗时的交谈。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冷的冬天……这里比我的家乡差远了。”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耳朵要被冻下来了,这样的天气,只有热酒和女人才能让人开心。”
“哈哈,医院里就有女人啊。”
“你也想变成第七个被一刀抹了脖子的倒霉鬼?”
……
济育堂一向风平浪静,今日却有三四个日本兵闯了进来。
“滚开!”他们不耐烦地把挡在门口、试图阻拦他们的负责人推开,“于秋兰小姐是哪个?”
被吓坏了的孩子们尖叫着指了指角落里安静坐着的身影。
于秋兰眼睛看不见,手却灵巧得很,毛线在她手里理得又快又好。她听声音也知道是带着枪的日本兵,她咬着唇,手里攥紧了贺正南交给她的东西。
“你们做什么!”
佐藤美子见状,连忙上去拦住他们:“她是我的朋友”
“于小姐,我们的,没有恶意。”安井笑着,却忘了秋兰看不见,“受朋友之托,带你过去。”
他的同一把夺过秋兰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安井。
那日本人听上去跟高兴了:“你确实是于小姐!”
秋兰心里一紧。她哥说把这个交给日本人,日本人就不会再纠缠他。今天是怎么回事?
“鹤田君找到了非常有名的,外科医生,你的眼睛,手术。”
“鹤田?”
“是的,鹤田君。”
她从没听过鹤田这个姓氏。尽管有种隐约的预感,她还是争辩道:“他姓贺,是上海的大学生……”
日本人哈哈大笑着打断了她:“于小姐,鹤田君,是日本东京人,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
他的中文本就不好,说得快了便有冒出日语单词来,但秋兰听到了“东京”两个字。
她在收音机里听到过,那是鬼子的老巢。
“不可能!”她激动地摇头。
“不可能!”她哭了起来,“你们别想骗我!”
“秋兰!秋兰!”碧秀抱住了她,哽咽道,“他们说的是真的。我见过他,他是日本人那边的。””
秋兰无神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恐,爷叔们从山里抬回来的,是个日本人?
笑眯眯和他们说话的,是个日本人。
爹爹给挡子弹的,是个日本人!
怎么可能呢?
她想斥责,想怒喝,想将这荒谬的平静彻底撕碎,但最终想起贺正南提起家乡时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于是那些情绪被一种奇异的羞耻死死的扼住。
一切又好像说得通了。
难怪日本人杀了那么多进步学生,他还安然无恙。
难怪佐藤美子,会忽然对她好。
难怪上次她被日本兵围住,递了他给她的学生证过去,他们骂骂咧咧地走开了,竟真的没有再骚扰。
她不可自抑地发着抖,但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她想起贺正南上次提到过的地址:“教堂街34号到底是哪里?”
安井和周围的日本兵笑起来:“是大日本帝国皇军在吕城的驻地。”
几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与记忆里某些场景,她尖叫着挣扎起来,但还是被那两双手紧紧箍着胳膊,连拖带扯地带上了车。
她一直在挣扎,在哭骂,在尖叫,在她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汽车停了下来,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曾经无比想念此刻却害怕听到的声音。
“没事,是我,是我。”
于秋兰哽咽了一声,想也不想,一拳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