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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一节:老梁的褶皱人生

      老梁的背佝偻成虾米时,总让布丁想起出租屋墙上的锈迹——深褐色的、层层叠叠的,像是被生活反复揉皱又摊开的纸。他的头发油腻得能拧出油,胡茬里嵌着昨天的饭粒,唯有蹲下来时,眼角的皱纹里会漏出一丝没被酒精泡透的温柔,像生锈的锁孔里渗进的月光。

      这里是城市的铁锈带,废弃的工厂烟囱还冒着淡灰的烟,像老梁没掐灭的烟头。二十年前他扛着蛇皮袋从村里出来,想在钢筋水泥里拧出个“人样”,却先被流水线拧碎了指骨,又被酒瓶泡软了脊梁,最后在毒粉里弄丢了名字——现在人人喊他“老梁”,只有布丁知道,他枕头底下藏着张褪色的工牌,名字栏里的“梁健”两个字,笔画间还留着年轻时的硬气。

      出租屋的门永远关不严,风卷着垃圾味灌进来,在堆满空酒瓶的地上打转。老梁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去建筑工地背水泥,肩膀磨出的血泡混着汗碱,在衬衫上洇成深紫的花。他把赚来的钱分成两叠:一叠买劣质白酒,一叠藏在布丁的窝底下——那是给“酒盅”攒的,他说布丁喝酒时吧嗒嘴的样子,像极了老家陪他长大的土狗。

      第二节:雨幕中的相遇

      那个梅雨季的傍晚,布丁的卷毛粘成毡片,后腿的伤让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地铁口的保安挥着扫帚时,它闻到了老梁身上的酒气——混杂着雨水、水泥和未燃尽的烟头味,却比晓峰离开时留有婉婉的香水味更实在。

      “滚蛋!野狗!” 保安的扫帚尖扫过它的耳朵,布丁踉跄着撞进老梁的裤脚。男人身上的体温透过磨破的裤管传过来,让它想起被晓峰抱在怀里的那个冬天——只是这次,体温里多了股陌生的、带着铁锈味的温暖。老梁挥开流浪狗时,手里的树枝断成两截,却没舍得落在布丁身上:“跟我回家吧,酒盅。” 他说话时舌头打着卷,却把“酒盅”两个字咬得清晰,像在给布丁默许了一个新家。

      出租屋的纸盒窝带着老梁的汗味,旧毛衣上的补丁硌得布丁发痒,却比晓峰家的羊绒垫子更让它安心。老梁把最后一块硬面包掰成渣,不小心混进了自己没喝完的劣质白酒,酒液渗进面包缝,在布丁舌尖绽开苦涩的暖。它不知道“酒盅”是老梁死去的儿子的小名,只看见男人盯着它吃饭时,眼角的皱纹里滚出颗泪珠,掉进装酒的搪瓷缸,发出“叮”的一声。

      第三节:带刺的温柔

      老梁的脾气像六月的雷阵雨,说炸就炸。有次醉酒后,他把搪瓷缸摔在地上,碎片溅到布丁脚边,吓得它躲进床底。但当老梁抱着头蹲在地上哭时,布丁听见他含糊的嘟囔:“对不起啊酒盅,爸没本事……” 那声音和路人骂“脏狗”时不一样,带着破布般的柔软,让布丁敢探出湿漉漉的鼻尖,蹭蹭男人满是老茧的手背。

      最难忘那个雪夜,老梁在巷口摔得人事不省,呕吐物冻成冰碴。布丁用牙齿咬住他的袖口,往出租屋方向拖,爪子在雪地里划出血印。老梁醒来时,把布丁裹进自己的破棉袄,嘴里呵着白气:“酒盅啊,你比我儿子懂事。” 他不知道,布丁听懂了“儿子”两个字,想起晓峰把它丢在地铁站外时,也是这么说的“毛孩子,
      没有人愿意收养你,你去找更好的主人吧”。

      但老梁的温柔带着铁刺。当邻居一脚踢飞布丁时,他像被激怒的困兽,抄起门口的啤酒瓶就冲上去,碎玻璃却划开了自己的手掌,大喊:“别碰我的酒盅”。诊所里,医生嫌弃地看着浑身酒气的老梁,他却把布丁护在怀里,用流血的手捂住它发抖的身子,仿佛这样就能挡住所有的恶意。

      第四节:铁锈带的光

      春天来临时,布丁发现老梁偷偷藏起了注射器。他开始去街角的社工站,回来时口袋里装着薄荷糖——给布丁的,他说“酒盅闻不得酒精味”。出租屋的窗户换上了新玻璃,老梁用捡来的油漆在墙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狗,旁边写着“酒盅的窝”,笔画歪扭却用力,像他握惯了酒瓶的手,在努力抓住最后一丝清醒。

      某个清晨,布丁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看见老梁蹲在门口擦一辆二手电瓶车。“以后咱爷俩跑外卖,”他往车斗里垫了块干净的旧毛巾,“你坐这儿,咱不喝了,也不碰那玩意儿了。” 电瓶车铃响起来时,布丁看见老梁的背似乎挺直了些,晨光穿过他稀疏的头发,在车斗里投下细碎的光——那是铁锈带少见的光,带着汽油味和薄荷糖的凉,却让布丁想起老家的麦田,风一吹,就有希望的味道。

      但希望总是易碎的。当老梁因为投诉摔了电瓶车,蹲在路边砸酒瓶时,布丁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带着绝望的酒气。男人抱着它哭时,眼泪滴在它卷毛上,比雨水更烫:“酒盅啊,爸又搞砸了……” 布丁舔着他掌心的血,忽然明白,在这个把他们都磨成铁锈的城市里,他们早已是彼此唯一的锚点——老梁是布丁破碎的窝,布丁是老梁未燃尽的烟,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互相舔舐着伤口,等着太阳升起。

      暮色漫进铁锈带时,老梁又开始擦电瓶车。布丁趴在车斗的旧毛巾上,看男人哼着跑调的老歌,声音里没了醉意。远处的工厂烟囱还在冒烟,却不如老梁嘴角的笑温暖——那是种带着裂痕的温暖,却比晓峰家的水晶灯更亮,因为它是从生活的裂缝里长出来的,带着血和汗的味道,却实实在在,能暖透一只流浪狗的余生。

      第五节:命运的骤雨

      那夜的铁锈带浸在雨里,老梁蹲在出租屋门口,第三遍擦拭着电瓶车的链条。布丁趴在他脚边,卷毛蹭着他沾满泥水的裤腿,忽然听见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链条竟生生断成两截,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老梁盯着断裂处狰狞的豁口,喉间溢出一声混着酒气的呜咽,惊飞了屋檐下避雨的麻雀。

      第二天清晨,布丁是被老梁剧烈的摇晃弄醒的。纸盒窝里的旧毛衣被掀翻,男人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指节捏得发白:“酒盅,车没了,那可是我们的命啊!”他跌跌撞撞冲出门,布丁紧随其后,却只看见空荡荡的街角——本该停在路灯下的电瓶车,连同老梁藏在坐垫夹层里的积蓄,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递公司的玻璃门在暴雨中泛着冷光。老梁攥着皱巴巴的投诉单,汽油罐在怀里硌得生疼。布丁嗅到刺鼻的气味,不安地扯着他的裤脚,却被一把推开。“把工资还我!”老梁的吼声撞在玻璃上,震得门牌微微发颤。快递员们围过来时,他慌乱中打翻了汽油罐,火苗像贪婪的毒蛇,瞬间吞噬了堆积如山的包裹。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老梁忽然清醒过来。他踉跄着冲向被浓烟笼罩的门口,却被保安死死拽住。布丁在人群外疯狂吠叫,看见老梁被按倒在地时,后颈那枚狼形刺青在警灯下忽明忽暗,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铁锈带工厂烟囱里飘出的、转瞬即逝的火星。

      看守所的铁门重重关上,老梁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布丁在雨幕中狂奔的身影。它嘴里叼着那半截断裂的链条,泥水溅满卷毛,却固执地想要冲进警戒线。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生命的支柱——不是电瓶车,不是微薄的工资,而是那个总在深夜为他舔舐伤口的小生命。而如今,他亲手掐灭了这份温暖,连同自己的自由,永远留在了那场失控的大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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