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拾影》影像

15、第 15 章

　　方知青从床上起来，太阳光洒在脸上，把人的眼睛照得眯起，他环顾了下四周，扭了扭发酸的脖子，起身去了洗手间。

　　凉水打在脸上，才勉强算清醒了点。

　　眼睛很痛，方知青洗漱完之后还有点睁不开眼。他没看时间，不知道干什么般走到窗边，面朝天空发呆。

　　昨天晚上说了很多很多，好的，坏的，都因为一场小游戏倾泻而出，脑袋一瞬间有种被清空的感觉，像很久没清理过的水池得到拯救。

　　倒是小猫，死掉之后也一直没有过得很好。

　　屈于人下，受人控制。

　　方知青打开窗户，凉风凌冽，这里好像没有夏天。他低头看着在墙沿行走的蚂蚁被吹下去，身后的人关上了窗户。

　　方知青说：“今天会有雨。”

　　太阳虽高悬，但不远的地方已经被乌云覆盖，发着光的云朵也很快湮没其中，变成滴滴刺骨的水珠。

　　“还很早，我们出去走走吧。”莫羿拉上窗帘，手摸了摸方知青的脸。

　　已经消肿，只是印子还在，一晚上过后有点发青。

　　两人下了楼，方知青脚步缓慢，思绪云游，对四周一切都没有施以眼神，几乎是被莫羿牵着，无意识就走到了湖边。

　　这个点没什么人，薄雾如轻纱，飞鸟盘旋，鸣声清脆，湖面闪着波光粼粼的橘黄。方知青觉得刺眼，他没看太久，只是坐在长椅上垂眸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视线里闯进了个小东西。

　　动两下还甩不掉，并且获得了小狗扭头，十分可怜的眼神。

　　方知青放弃抵抗，只是往莫羿身边挪。

　　“小猫，你有看到我衣服里的U盘吗？”

　　昨天忘了问，这东西是扔给自己看的，无论内容如何，是否真实，都要扫一眼，省得以后再拿这个找事。

　　“没有。”

　　莫羿不假思索地摇头，手指在方知青掌心画画，“很重要吗？”

　　“没有。”

　　掌心冰凉，方知青握住莫羿的手指头，说，“我们回去吧。”

　　站起身，小狗也站起来，方知青没有吃的，如果它跟着自己走的话，他可以在路上买一根火腿肠喂它。

　　方知青拉着莫羿走了几步，回头看小狗有没有跟过来，身子却撞到东西，是人的身体。

　　扭头，抱歉的话咽进肚子里，方知青往后退了几步，抬头，唇角动了动，很不可置信。

　　“小猫？”

　　方知青视线从上到下扫了一圈，看到小猫变了个样子，一个……人的样子。

　　皮肤比常人稍黑一点，眉峰锐利，眼尾微微上挑，看不见半点柔和，漆黑的瞳孔像浸在冷水里的墨，比是念时的体温要高。

　　就是还穿着粉嘟嘟的毛绒兔子睡衣，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你……”

　　“方知青，这样会不会好看一点。”

　　“怎么又比我高了……”方知青仰头，现在头顶只能到肩膀了，以前要到嘴巴。

　　“干嘛变成这样，我都说了没有怕……”

　　“不是。“莫羿说，”念可以自主修复身体，你以前应该见过，我伤口好的很快。“

　　莫羿隔着方知青，给了跟过来的狗一个滚开的眼神。

　　“那个样子太久了，我以前一直懒得管，但现在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像人那样，所以不可以丑丑的。”

　　哪里丑了，只是皮肤过白一点，整体长相没有太大变化，一点也不丑。

　　“你不是一直有和我一起生活吗？”

　　“不一样，以前我只想让你看到我，现在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我想听你向别人介绍我，或者我向别人介绍你。”

　　听起来非常美好。

　　就像小时候方知青第一次带猫出去，周围邻居会问是哪里捡的，方知青会很快乐的解释是它自己跑来的，很乖。

　　然后的每一天，别的人提起他，不再是，“阿青啊，他妈妈去世了，家里就一个人。”，而是，“阿青啊，家里有只猫，每天都给它带吃的。”。

　　想到小猫平常也会和别人介绍他，他想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真的吗？可你的身体出门会变差……”

　　莫羿低头，弯腰俯在方知青耳边，诉说着惊喜，“所以才要多出门，多晒太阳。”他嘴角带着笑意，“方知青，我已经找到不受604控制的办法了。”

　　“真的？”

　　是方知青从昨天到现在，唯一听到的好消息，有种意识到活着的感觉。

　　“真的。”莫羿先打断方知青蠢蠢欲动的念头，“但在你重新给我起名字之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啊？”

　　他真的很想给小猫起名字，以前不会起名，名字就是小猫，现在要一起活着，小猫应该有一个好的名字。

　　方知青有一个好的名字。

　　“思花苑，送你个礼物。”

　　走到地方时，方知青有种给来照顾方景的错觉，毕竟只隔了一个晚上就故地重游，脑子难免反应不过来。

　　方知青站在门前，侧眼看到远方几个人围着房东老太太说话，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傲慢的姿态，走近了才听到对话内容。

　　“我说老太太，这已经是最大让步了，做人要知足……”

　　“这房子是小安的，我做不了主……”老太太解释道。

　　“您可别说笑了，他难道还能不听你的吗？”

　　“对啊……而且这个价格你也不亏，足够在市中心买套房子了，况且我听说你这前段时间还死了人，谁愿意进这晦气地方，你现在卖了还能给你儿子攒个老婆本，他创业也需要钱吧……”

　　老人佝偻着腰，口中尽力辩解着，可她声音小，对面还时不时威胁几句，很快她就被气得咳嗽起来。

　　最后是四周邻居被声音吵到，探出头把人给骂走了。可能是听到什么，他们对那几人的话也不完全否认，毕竟离得那么近，出事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于是，一个大哥冲老太太摆摆手。

　　“徐姨，你也别不信，这段时间经常有人半夜做噩梦嘞，我们还是有空找个人送一下……”

　　方知青钥匙还在手上，昨天被警察带走，还没来的及给她。门被墙半遮着，没人看见他，他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轻轻把门关上，走进去。

　　“来这里干什么？”

　　方知青把钥匙塞进口袋，环视着一切。

　　大多数东西已经被自己收拾走，床榻整洁，锅还在灶台上，没有了做饭的杂声，小地方更显安静，剩风声源源不断从厨房的窗户里流过来。

　　“方知青，把眼睛闭上。”

　　“好。”

　　方知青闭上眼睛，不知道小猫要干什么，很快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似是冰块，他指尖不由自主朝里颤了下，然后被顺手推舟的压下去。

　　房间里没开灯，昏暗一片里，唯有这一角散发出强烈的光芒，透过照得发红露出血管走向的掌心，映在方知青垂下偷偷抬起来的睫毛上。

　　“好了。”

　　“这是什么？”

　　方知青感觉像萤火虫，像团会发光的雾，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感觉，直到对方把他的手拉起，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一瞬间掌心散发出细微暖意，沿着经脉穿进血液，似燃起大火，整个身体都是热的。

　　眼睛前的画面浓缩成虚影，半透明的家具墙体仿佛有了生命，空气中无数个发光的粒子凝成一道通路，没有实体，不知方向。

　　方知青看到方景的脸一闪而过，他身体一怔，又问，“这是什么？”

　　“很小很小的，属于你姥爷的念。”

　　莫羿伸手，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扫，光亮在掌心腾跃，粒子凝聚成一个小人，对着方知青笑，过了会，又变成一道光蛇，缠在方知青小臂上。

　　“不是所有的念都有攻击性，正常死亡的人，意识或多或少都会残存一点，不会存在在身体上，反而会在曾生活过的地方里，随着时间缓慢消失。”

　　莫羿看着方知青垂眸思考的样子，把他的手拉过来，而那股光亮小人依旧未灭，被莫羿装进个小玻璃瓶里，放在方知青掌心。

　　“所以他们都不会有真正的意识，但会依靠本能靠近想靠近的人。”

　　“这个东西会影响轮回吗？”

　　莫羿：“什么？”

　　方知青很认真的回答，“电视剧里说，人死后灵魂要全部消散掉才能入轮回，我留这个，不会挡他的路吗？”

　　千一星也说过，人死如灯灭，任何神魄都必须完全消亡才能入轮回。

　　“应该不会。”

　　莫羿没有想到方知青会这么问，他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从死亡到现在，他完全没有接触过轮回这个话题。

　　之前进苍陵的时候，里面或人或动物或怪物或念，都鲜少提到轮回，也不知道这里的人类是怎么得出这个观念的。

　　莫羿思考。

　　莫羿决定明天去问苏寻。

　　……

　　哐当——

　　沉闷声响回荡在房间里，顾若节走到柜子旁，默默把倒下的桌子扶起，又在下面垫上新的纸板。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36个小时，案子进展速度很慢，想要在陈年卷宗里找到一丝线索十分不容易，更别说背后牵扯到的人位高权重，几乎没有破绽的行动方式让警方无从下手，只能埋在暗处。

　　中午阳光刺眼，透过窗户一丝缝隙照的地方都烫得发亮。顾若节回到桌前，把摆在中央的相框往旁边挪了挪，里面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笑得开心，脸上沾的泥土位置显眼，看起来十分滑稽。

　　那天是他的生日，顾若节答应了他去田里玩泥巴的幼稚请求，即使被迫画了个花脸。

　　叮——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在手边，顾若节低头看了下。

　　[XI：陈生身体里的药和上次那批违禁药一致，从伤口看，对方应该很着急把药灌进去，从他的人际关系可以断定是被灭口了……若节，这件事是陈生做错了，没钱不是杀人的理由，我知道你和他关系不错，遇到这种事谁也没办法预料。别熬太晚。］

　　[XI：我替你去查了方知青这个人，他确实没有作案动机，如果继续把目标放在他身上，很容易牵连出我们。]

　　[XI：还有，我得到消息，上面有人在保他，我们不应该继续行动了。]

　　[顾若节：知道了，别担心，我没事。］

　　简短回复几个字后，顾若节手指在抽屉里拿出另一张电话卡，娴熟地安装动作像是做了几百遍。

　　“曲导，您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对面像是在楼顶，风声很大，声音模糊不清。

　　“陈生死了，你应该开心啊，终于不用忍着和不喜欢的人说话了……”

　　“我特么问的不是这个，你说了这次会杀了方知青，结果给我整出一堆烂摊子，连十二年前的事都抖出来……你玩我？”

　　对面笑了笑。

　　“对于他的厌恶，我比你要高得多，毕竟是那个女人和杂碎生出来的，还想留着慢慢折磨……”

　　他语气变了个调，微微叹了口气。

　　“可前几天有人实名给我了一道消息，我证实了很久……”

　　“顾警官，我是个很注重合作的人，临时翻船实在抱歉，所以我放弃了一部分心腹，把自己的利益降到最低，连你给的条件都一并还上，这个结果你应该满意，而不是反过来质问我。”

　　顾若节握住手机的手逐渐用力。

　　“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主意，于你而言，杀个人不难吧……曲导。”

　　“那你去啊。”

　　“……”

　　“用别人的手除掉讨厌的人，可以叫聪明，也可以叫蠢……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

　　顾若节指尖泛白，冷声道，“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