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拾影》影像

14、第 14 章

　　晚上11点。

　　挂钟的滴答声在客厅里被无限放大，顶灯只开了一半，暖黄的光裂成两块，落在莫羿半垂的眼睛上，照出下方空洞的瞳孔，显得分外诡异。

　　面前摆着半杯冷掉的牛奶。打火机在指尖翻转，蓝紫的火苗细小微弱，手依旧寒如冰锥。

　　方知青需要一个人冷静，所以莫羿给他时间，让他用自己擅长的方式独自消化。过了这晚，他还是那个会每天早起做饭的方知青。

　　他认为小猫需要被照顾，喜欢小猫每天什么都不用烦恼的样子，让小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这间暗沉的屋子变成一间温室，莫羿是里面娇生惯养的花。

　　莫羿习惯，并享受。

　　如果方知青喜欢他这个样子，他可以装得很好很好。

　　可他不喜欢方知青这个样子。

　　永远固执己见，亲力亲为，长着一张透明的壳，谁都能看到，谁都进不去。

　　方知青以前不是这样的，什么都会和他说，学校里的不开心，中了一瓶汽水，被客人刁难，被楼上的小孩欺负，都会在夜晚说给他听。

　　莫羿也清楚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方知青不可能没有心理问题，他每次总要动点手段方知青才能安稳睡着，总要说话才能缓解焦虑。

　　莫羿不想逼方知青说话，不想让他回忆，他以为他可以慢慢的和方知青生活，细水长流，他总可以让方知青变得快乐。

　　这一点在今晚得到验证，答案是否。

　　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细水长流。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玄关处是暗的，没有人看到对方。

　　方知青换了鞋，没有见到小猫，他先把骨灰盒放在了行李箱里，里面基本没有衣服，都是一些小时候的玩意。

　　把东西塞回床底，方知青扶着头站起身，好像有点脑震荡了，看东西轻飘飘的，提不起劲。

　　他靠着墙想缓一会，视线里出现一双手，掐着腰把他按回了床上。

　　“方知青，你回来的很晚。”莫羿摩挲着方知青手臂上结痂的伤口，语气毫无温度，“去哪里了？”

　　方知青知道自己现在状态极差，脸上的印子一定十分明显，可他实在没什么想解释的意愿，他想躺下，继续等明天的日出。

　　“我有点累，我们睡觉好吗？”

　　语气有气无力。小猫平常对他很好，不会再问的。方知青把头埋进莫羿腰侧，让他躺下，不然自己睡不着。

　　没想到莫羿却很残忍的推开他，眼睛里没有往日的光亮，手也停止抚摸，以一种审问的姿态和语气对着他。

　　“去哪里了？”

　　手指攥进掌心，方知青觉得很陌生，可能是没有及时回来，对方缺乏安全感才会凶。他伸手去碰小猫的脸，“对不起，我下次……”

　　“方知青。”

　　又被凶了，以前不会这样的。

　　方知青思绪混沌，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去抓小猫的衣角，又听到对方问，“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说什么。

　　说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开心，说其实殡仪馆很难看，他一点也不想去那里，说被以前的人欺负，出言挑衅挨了一巴掌脸很痛，说路上的风太冷，说你太凶，还是说他想死。

　　语言没有意义。

　　方知青没办法处理情绪时，大脑会陷入短暂的休眠状态，等到第二天，他就不会记得了。

　　既然不会记得，就没有说的必要，为什么要分享痛苦呢，别人就活该和他一起痛苦吗，他不明白。

　　方知青摇头，手指抓住衣角往上，小声乞求，“小猫，我们睡觉好不好……”

　　手被打开了，方知青茫然抬头，眼睛里铺上层水雾。朦胧中，莫羿往后退了几步，半边身子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像是很不解，语气带着困惑怀疑。

　　“为什么，以前你都会和我说的，现在却对我话很少，连故事都不会讲了……”

　　方知青想解释，莫羿又像是恍然，轻飘飘的声音如同震雷。

　　“是因为我的样子吗，没有毛茸茸的外衣，身体是冷的……也对，你总是被吓到……”

　　“不是！”为什么会这么想，完全没有逻辑。方知青脑袋一下清醒，“我没有这样想过，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是最近经常不在家的缘故。方知青走上前，莫羿整个身子退进暗处。他站在半盏灯光下，眼中泪水被照得亮晶晶的，沿着下巴滴在地上。

　　他想起来，最近一次哭也是在这间屋子里。

　　脚步往前走，咚咚的心跳化成窗外的雷，方知青听微弱的哭声，在愈演愈烈的急雨里打进耳畔，不是他。

　　地面感应灯随移动亮起，树洞四周装的氛围小星星发出变换的光，莫羿的眼泪映在里面，让中心变成了红色，浸染成一颗血星。

　　方知青从来没见过小猫哭。

　　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血从眼眶里流，一滴又一滴。

　　“没有……没有怕你，我只是……不想……不想让你和我一样不开心……”方知青笨拙地伸手去擦莫羿脸上的眼泪，弄了一手血，“你别哭……小猫……别哭……”

　　“方知青，我不想当小猫，我想抱着你。”

　　方知青脱掉鞋钻进去，头靠在莫羿肩膀上，说，“真的没有怕你，我一直都很想你。”

　　“方知青，我不是小猫了。”莫羿说，“我也很早就说过，我没有不快乐过，现在也不会。”

　　莫羿抬手揉了揉方知青的脸，手上一片湿润，嗓音是哑的。

　　他再一次问，“去哪里了？”

　　“被警察抓走了。”方知青说，“他每年今天都要来，我今天太累，忘记了。”

　　“谁。”

　　“小时候差点害死你的那个小孩的哥哥，他妈妈疯后，他精神就也不太正常，不知道怎么考上警校的……”

　　“好。”莫羿把人抱得更紧，脸贴着脸，轻声问，“你想知道我这些年不开心的事吗？”

　　方知青身子动了下，像是听到什么有吸引力的东西，他点头，说，“想。”

　　“用你的换。”

　　方知青想了想，“他今天打了我，虽然是我自己招惹的，但我还是不开心。这个可以算吗？”

　　“可以。”莫羿问，“他这个人是不是都让你不开心？”

　　“嗯……”方知青点点头，然后提醒，“你也要说的。”

　　“好……我第一次被关到这里的时候，被盛子洛摆了一道，很不爽。”

　　“我高中经常被叫上去演讲。”

　　“我易感期总是很混乱。”

　　“那岂不是会很难受吗？”方知青忍不住问。

　　“还好，但如果你在的话就比较危险。”

　　“我可以给你血。”

　　“治标不治本。”

　　“哦……”方知青转了个身，把脸埋进莫羿胸口，“你今天说我怕你，我有点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不会怕你，可你不相信我……”

　　“这样啊……”莫羿看着他的眼睛，“那我要是做了别的错事，你会不会也不开心？”

　　错事这个词太准确了，方知青捏不准。

　　“什么错事？”

　　“比如，恶意杀人……”

　　“那很危险。”

　　“你会觉得我是个杀人犯不开心吗？”

　　“不会，但你不要去。”

　　“可他今天打了我的主人，我非常不开心。”

　　“那我开心一点，你不要不开心。”

　　……

　　“宋队。”

　　“进……”

　　凌晨三点，西丘市公安局灯火通明，这次绑架杀人案件其实早已告一段落，但背后牵扯出的事情实在庞大，而那些早年尘封的案卷，也因为这件事被再次下令重查。

　　牵连甚广，刑侦支队的队长宋术忙碌一天，终于拿起了桶泡面准备续命，技术部的老张就送来消息。

　　“陈生的行动轨迹一直很明确，几乎每天都在绕着市区走，但从前段时间开始，他每天都会蹲在距离思花苑一公里外的小巷里，具体位置无法确认，但从出入时间来看，他就是在堵人……我还是觉得他的死和方知青有关系，毕竟那段时间出入那里的人就只有他。”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法医那边都给出证明，他身上的伤不是人为导致，况且那小孩没有作案动机……”

　　“怎么没有，8月3号大概中午的时候，他去过那里，这和陈生的行动轨迹是一样的，甚至连离开的时间都大差不差。宋队，我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就结案了，明明疑点都没有解决……”

　　“顾若节。”宋术打断道，“老张可没让你传这个话，我知道你和陈生关系不错，但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复查也没什么问题，你打那小孩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少把私人感情放在工作里，况且你现在应该还在避嫌时期，谁让你来的？”

　　被点名的人身子一顿，像是极其不甘心般向前走了一步，把手里拿的资料递过去。

　　“宋队，你不了解方知青这个人，他绝对不会像表面那样人畜无害，你昨天看到了，他亲人离世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我见过……宋队……我见过他……”

　　“小顾，我了解你，你不会说假话，可你也是个警察，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不是恨，你不相信赵局，可这个案子是我办的，你难道也不相信我吗？”

　　顾若节抬起眼睛，看到宋术因为这件事几天没怎么睡觉，布满红血丝的眼，他知道自己太心急了，身为警察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可他确实没办法控制。

　　“对不起宋队，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我……”

　　宋术叹了口气，“很晚了，回去吧。”

　　顾若节压下心头的冲动，转身打开门，却突然听到身后又疑惑问道，“小顾，你弟弟给你做的平安符呢，平常不都带身上……”

　　“……我怕弄丢，就放家里了。”